背后的哭泣越来越猛烈,像是一个被命运征服,但又不甘屈从命运的人在挣扎,她的身子一定是一起一伏的,陈趣知道那种感受。
他第一次听《肖邦第一叙事曲》的时候才4岁,陈大发原本是想让自己的孩子能有一个体面的才艺,那个年代,有钱人家的孩子都在学乐器,如果不送孩子学弹琴,大家就会默认你家庭条件不行。
要面子又做生意的陈大发可不能让别人瞧不起自己,他开车带着小陈趣参加了一场省城的音乐会,说是来自国外的音乐大师首次在中国演出。
四岁的小孩是坐不住的,陈趣只觉得自己的座位特别烫,他根本不想呆在这里,只想着音乐厅外面的冰淇淋好不好吃。
其他的小孩也跟陈趣一样,心思压根不在钢琴上。所以整场演奏会开得像庙会,闹哄哄,叽叽喳喳,想走也走不掉。
可庙会上,总有人能淘到好东西,大多数人就是凑个热闹,而陈趣就是这场庙会拿到命运钥匙的小孩。
当音乐家上台,第一个音符砸下去后,陈趣就安静了,他瞪着眼睛看着钢琴家在钢琴上施展魔法,当《第一叙事曲》弹完后,他竟然哭了。
那时的他只有四岁,可那种感受竟然记到了今天,那种对抗命运的感受,那种人性中不屈服的伟大。他哭得很难受,年幼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就像陈大发,他也不明白孩子为什么会哭,只觉得是不是自己偷偷在音乐厅抽烟把孩子给熏哭了。
从那以后,陈趣便喜欢上了钢琴,他十分有天赋,天赋到每个懂钢琴的人都说他是他们见过最有天赋的小孩。可陈趣却觉得这些夸赞不令他感到兴奋,他在钢琴上的天赋,每个人都能察觉到,可他对音乐的感受,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共鸣到。
就像一盘菜好吃,大家都觉得好。可吃完这菜之后,陈趣会摇头晃脑,或者会笑,其他人不会。但陈趣希望,能有一个人,也是吃完这盘菜后,跟他一起摇头晃脑,或者陪他哈哈大笑的。
他无数次弹起这首《第一叙事曲》,那种内心大哭的感受,他希望能在结束后有个人是和他一样泪流满面的。
如今这个人出现了。
不,不是人,是鬼。
陈趣突然鼓起了勇气,他想亲眼看看,能共鸣他的琴声的人究竟长什么样?哪怕是鬼,哪怕面目可憎,哪怕被头发全部盖住看不清脸,他都想看一眼才不觉得留有遗憾。
想到这里,他下定决心将双眼睁开,转脸朝空中看去。
三秒后,一声爆发式的怒吼在教室里炸开。
“赵淑贤!有种给我下来——”
原来,这女鬼就是赵淑贤。
此时的赵淑贤一脸懵逼,瞪着圆圆的大眼睛,一身病号服的她坐在墙上的老式钟表上,双腿搭在空中,一上一下的摇动着。
“你吼什么!吓我一跳!”
赵淑贤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然后一把抓起旁边捆成一个圆筒状的窗帘,像猴子一样,特别轻松地滑到了地上,她几步就跑了陈趣面前,一脸不服的样子:“我下来了,你要把我怎么样?!”
陈趣气得脸色一阵白一阵红,活像画室里的调色板:“你是不是有病在这装什么女鬼?”
“我什么时候装鬼了!我看完那电影,想来这玩琴,外面有动静,我怕别人发现就爬到这表上了,谁知道你鬼鬼祟祟地走进来!”
经赵淑贤这么一解释,似乎一切都合理了起来,对方也从没说过自己是鬼,是陈趣经过大脑的一番加工想象,才觉得对方是女鬼。
女鬼的危机解除,可接下来,陈趣的人生危机来了,他怎么都接受不了能跟自己产生艺术共鸣的人是赵淑贤。这个第一次见面脸肿成仓鼠,全身被石膏打成木乃伊,还在床上尿床的野蛮人。
简直要疯了……
回想起看电影的时候,赵淑贤在昏暗的灯光下哭泣,原来不是为情节,而是那时的音乐。
真是造孽,陈趣怎么也接受不了。他骂骂咧咧地离开了教室,从那天起,他再也没有见过赵淑贤,但命运却总是跟他开各种各样的玩笑。他经常在深夜里做梦梦见赵淑贤哭泣的那一幕,梦里的他觉得她特别美丽,丝毫没有厌烦的感觉。
可梦终究是梦。每次醒来,陈趣都觉得晦气缠身,甚至在那之后,他只要一弹起肖邦,就会想起赵淑贤坐在钟表上的那一幕。那个月光下,穿着病号服坐在钟表上的少女。
他还会记得她惨白的脸,大大的眼睛,嘴角若隐若现的梨涡。
就这样,陈趣和眼前不存在的赵淑贤斗争了很久,他想忘掉她,可总会在任何不经意的时候想起她。
越想忘,越忘不掉,也许时间久了,这人就模糊了吧。陈趣就这样想着想着,想到了开学,想到了赵淑贤本人竟然阴差阳错成了他的同桌。
和赵淑贤成为同桌的那个晚上,陈趣一晚上没睡着,他表面上装作不想搭理她的样子,内心却炸开了锅。
他讨厌她的粗鲁野蛮,讨厌她像猴子一样的动作,讨厌她八婆的样子,甚至讨厌她嘴边的那个“坑”,讨厌她的一切,甚至笑声都觉得格外刺耳,讨厌她能听懂自己的音乐,更讨厌她能与他为之共鸣。
可是,为什么越讨厌,这个人越像钉子户一样在他的大脑里挖地基建大楼啊!
想到这里,陈趣烦死了。尤其是今天,看到她和周寻抱在一起,他内心深处竟然有一种说不来的感觉,就像是大石头压在他胸口,让他浑身都觉得难受。
陈趣彻底失眠了,夜竟会如此漫长,他理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这个时候,那个家伙肯定睡着了,而且肯定是打着呼噜,流着口水的那种睡着。他一想赵淑贤此时此刻的样子,更烦了。
“晦气……真晦气……”
陈趣气得又从床上坐了起来,这次,他坐了许久,始终不想躺下,也许只有这样,她才能不钻入他的脑海吧。
其实陈趣并不孤独,这个城市,还有同样失眠的一个人:周寻。
赵淑贤从小就把周寻当做异性兄弟,在两人还是小孩子的时候,赵淑贤经常非常自然地将自己的胳膊揽在周寻身上,或者,开心的时候,游戏通关的时候,她会特别兴奋地跟他拥抱。他记得每一次的亲密接触,更记得小时候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
在小赵淑贤出现的那个晚上,小周寻就很期待她还能再出现一次。他从小就没朋友,也没什么人愿意跟他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小孩玩,就在他习惯跟孤独交朋友时,他的光,小赵淑贤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又来了。
那天,他在家门口晒太阳,一个人坐在轮椅上看着不远处的篮球场,羡慕地看着那些用自己的双腿在球场上肆意打球的人。
就连场上最菜的菜鸟,站到球筐下都投不中的家伙,周寻都羡慕不已。他很想知道,双腿在大地上行走是什么感觉,一定……非常幸福吧。
就在他沉迷于篮球场上的“菜鸡互啄”时,小赵淑贤张着大嘴,撒开腿地向他的方向跑来。细细看去,她的身后,追着好几个拿着棍子的小孩,一副讨债的模样。
不用说,一定是赵淑贤的冤亲债主“想”她了,想跟她来一场有关人类抗击打能力的测评。
赵淑贤拼命逃跑,眼看就要被身后的人追上,她看到周寻后,就像看到了亲人,大叫一声:“寻寻——”
周寻愣住,显然,他并不想认这个亲。
可他腿脚不便,想跑也跑不了,更惨的是,此时的赵淑贤一副熟人的模样站在了周寻的轮椅后面。
周寻:……
赵淑贤立刻神气了起来,腰板都挺直了,似乎她没意识到,拿着一个站不起来的小孩当挡箭牌是一件很无耻的事。这足以证明,她平时都干了多少没底线的坏事。
“你们再追着我打,信不信我开车撞你们!”
赵淑贤话一落,周寻更懵了,他反复看向四周。
车……车在哪儿呢?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赵淑贤便推着他的轮椅朝着最近的一个男孩撞去,男孩吓得嗷嗷大叫,拔腿就跑。
看来这招很好使。接下来,赵淑贤推着周寻像玩保龄球一样,追着现场的小孩挨个撞,整个场面鸡飞狗跳,哭声与尖叫声齐飞。
最惨的不是那帮小孩,而是周寻,平日里只在轮椅里老实待着的他哪里见过这个阵仗?他身后的这个疯女孩根本没把他当人,他就像游戏里的T0肉坦一样为赵淑贤挡住了所有关键性的攻击。
一番对战下来,所有小孩败北,周寻捂着自己腮帮子,刚才帮赵淑贤挡伤害的时候挨了一拳,现在他只感觉眼前全是小星星。
地上的一个小孩哭了,哭喊声特别大,他这一哭可不要紧,现场的所有小孩全都哭了起来。说来也奇怪,孩童时期,所有小孩子都是追求个性的,你会发现在游乐场里,每个小孩干的事都不一样,偏偏就在哭这件事上,他们竟然有着一致的集体性,只要一个小孩哭了,其他小孩都会跟着哭,好像他们私下规定好了一样。
见这场景,赵淑贤慌了,她连忙吼道:“哭什么哭!搞得好像我欺负你们一样!”
周寻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心里吐槽道,这难道还不算欺负吗?!
“说吧,我到底哪里惹你们了?”
“你干了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吗?!”
为首最大的一个男孩委屈地喊道,而赵淑贤一脸迷茫,此刻她的脑海像走马灯一样,闪现了无数个自己干过的坏事。
就在赵淑贤怎么都想不起来时,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抱着一只白猫气冲冲地跑了过来,并将小猫亮给赵淑贤和周寻看。
周寻一看这猫,原本哭的像狗不理包子褶的他立刻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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