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啸嘴角的笑容明媚至极。
他难得的好心情让他收起了全身上下属于兽族的特征,变回了人样——皮肤苍白,像是常年不见光,乌发如墨,身形颀长,腰肢纤细,玉树临风。
若不是他那双墨瞳中蕴藏了太多嗜血的恶意和桀骜兽性,像火光一样不灭不休,光看面皮,端的是一位温润公子貌。
他敷衍地抬手,再抬手——然后拍了拍成人后比他还高一些的少尊脑袋,目光却一直凝固在明显动怒的魔尊脸上。
粘稠的目光如同一条贪婪的长舌,将魔尊脸上逐渐展露出来的嫉妒、隐忍、愤怒仔仔细细舔舐个遍,仿佛在品尝什么珍馐美味。
那真是——令人浑身舒爽。
妄啸低低笑起来,蛇一样柔软的腰肢这会儿放松下来,老实挂在少尊的臂弯里,也不急着挣脱、不记得刚才丢过的脸了。
他就喜欢魔尊这幅厌憎他、恶心他、嫉妒他却又没法杀他的样子。
妄啸是有个野兽脑子,他贪婪大胆,冲动易怒,不知收敛,做事全凭自己爽快,为了微末小事,就可以拿命去赌,不死不退。
但是即便如此,他也知道自己打不过魔尊。
魔尊祁靖川,是三界之中战力最强者,即便是仙尊也无法与之抗衡,只因祁靖川是三界之内,神血最浓郁的神裔。
万万年前,祖神劈开混沌,划分三界,从此人界(下界)、仙界和魔界各自伫立。
人界的人族修者得道后,至强者可飞升成仙,亦或飞升成魔,进入仙魔两界,而魔界仙界中的人族修者多了,各成势力家族,于两界孕育仙魔后代。
世间本是阴阳平衡,仙魔虽然修炼路数不同,力量却同出一脉。那就是祖神为人族修者所创之脉。
祖神离开三界后,只留下了一支血脉,那就是奉神山上的祁族。并不是所有神裔都能得到神血,因神血之强,仅一滴便可移山填海,改天换日,而得到神血传承的神族后裔,生而知之,力大无穷,就像——
——就像傻狗少尊那样。
神血后裔的力量,并非寻常仙魔力量可以衡量。百年前的仙魔大战,无论是仙魔都不知其因何而起,只知魔后带领魔兵魔将陈兵仙界,而仙界倾巢而出。待到两界伏尸遍野,魔尊出手,与仙界三位神血后裔交战,仅须臾,变震撼天地,人界忘川崩塌一半,魔界沉渊下沉千丈。
神明之战,毁灭的何止是生命,而是天地万物。
一时间,无论是仙、魔还是人,所有人都只想逃命,而仙魔大战也不得不止战。魔界退兵,仙界大胜,从此了结。
百年过去,妄啸都忘不了当日的惊鸿一瞥。当时他只是个刚刚飞升入魔界的新魔,在大战中左右支绌。魔界势弱,他也遍体鳞伤,几乎被仙剑捅穿,而就在这时,一袭黑衣的祁靖川随落雷而至,抬手就撕破了半边天幕。
战场上正在屠戮魔修的十万仙人,转瞬化成血雾。
妄啸活了下来,但他那野兽般凶残的脑子里,却牢牢记住了一件事——
永远、永远不要与魔尊为敌。即便魔尊长得一副随和可欺的佛性模样,他也随时能用一根手指碾死自己。
可是心知魔尊不可为敌,不代表妄啸忍得住招惹魔尊的念头。野兽凭本能痛快惯了,哪里有什么自制能力?
看魔尊这样三界至强者被一条身份微贱的魔龙撕去了虚伪的佛面,露出神血也压制不住的魔性和残酷,妄啸不知还有什么事比这更让他痛快。
魔尊爱子,即便他百年来没怎么见过自己的独子,仍然渴望和独子亲近。他无法忍受自己尊贵无匹、身负神血的儿子,屈尊降贵与一不知所谓的魔龙亲近,特别是魔龙对他的儿子如此敷衍了事,如此不尊不敬。
桩桩件件,便是圣人也要动怒,更何况魔尊只是一个戴着虚伪佛面的魔。
妄啸好整以暇挑了挑眉,心里更痛快了些。
有了妄啸做插曲,魔尊再也不耐与百年未见的魔界长老交谈,也不屑与仙界虚与委蛇,只略微和仙界七殿下君武昭交谈几句,便折身离开。
亲爹的龙颜大怒,少尊并未发现。他似乎对仙界来使颇感兴趣,捉着他们问个没完,活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傻子——又好骗、又愚笨,令一向弯弯绕绕的仙人都感到不知所措。
他们不知道这魔界少尊是真的傻还是装的傻。在魔尊的地界儿,他们即便有目的也不能明目张胆的做,只能敷衍了事,偏偏少尊半点儿都看不出来,越聊越热络。
被少尊的蠢样丢人丢习惯了,妄啸勉强和他达成了和解。他心里嘲笑少尊孩子心性,也知道少尊如今肯粘他,不过是因为百年来少尊几乎只见过他一个人。
等少尊习惯被人包围的感觉,就很快会遗忘他,然后学的和其他人族一样,厌憎他、鄙弃他。
甚至——杀死他。
妄啸并不会为此感到恼怒。他是个半兽,并非人族,人族有的礼仪廉耻和七情六欲,他早就抛诸脑后。兽族的世界简单和纯粹,在人类的三界里,他们一生都在为生存奔波,本就没有功夫想那些无关紧要的情感和尊严。
看着少尊缠着七殿下君武昭问东问西,打听仙界和下界的事,妄啸趁机捏了个法诀,化作一缕黑烟溜了。他的一件外衫化作个人形,沉甸甸压在少尊的臂弯里,未引人注意。
连少尊都没发现。
这招妄啸常用。少尊年幼时定要人陪的,不给抱就要大哭大闹,神血强大,动辄数日,没个消停。
妄啸不得不把腰或者尾巴塞给少尊抱,等心满意足的少尊睡了,方才脱一件带着自己气息的外衫塞进少尊怀里,自己化烟而去,免得再被缠上。
这招在少尊二十岁后就不好用了,但是今日少尊太兴奋,还真没发现。
妄啸进入了赤燎殿,平整了自己被少尊怪力扯坏的衣衫,从须弥戒中拎出一壶佳酿,一边往嘴里倒,一边大摇大摆地在魔界尊者居住的宫殿内闲庭信步,仿佛置身自己的洞府般随意。
沉渊重见天日,昔日沉寂的宫殿再次焕发了夺目光彩,一切都是鲜红的颜色,象征着少尊体内被火淬炼的神血和永不熄灭的红瞳。
妄啸喝了酒,苍白的双颊终于浮上一丝血色。他啧啧作声,极为看不上赤燎殿的装潢似的,行至内殿,他果然看到魔尊长身站在殿中,骨节分明的大手抚摸着少尊悬挂在殿内的涂鸦。
那涂鸦上,一大半都是妄啸那条黑色的,掉麟的畸形龙尾。
少尊把它画的很好看,强壮而有力,张开的鳞片威风八面,可那不是真的。
妄啸不知死活地晃进去,一道灵力擦过魔尊的发冠,打在那些涂鸦上,让那些涂鸦无风自动,画中龙尾更加威风凛凛,栩栩如生。
他喝了口酒,欣赏了一会儿自己那些虚构的威风尾巴,好整以暇地等待被挑衅的魔尊暴怒转身,将他打个九分伤——
不会死。魔尊在乎少尊,不敢现在杀他,这事儿他还是有自信的。
但他忍不住放纵自己骨子里的凶暴兽性,贪看魔尊暴怒却无能的模样。
魔尊回身,神色阴鸷,却没有妄啸想象的失态和暴怒。
没有被打,魔尊比他以为的还要能忍。
妄啸收敛了笑意,浅色的唇微微撅起来,不太高兴。
他迈开长腿,毫不避讳也毫不恭敬地靠近一界至尊,不断在被化成血雾的边界线上大鹏展翅。
“尊上。”
他抬手越过魔尊挺拔的身体,将手中的那壶酒随意丢在少尊的桌案上,蛇一样冰冷的手臂紧贴着魔尊温热的身侧,隔着两层薄薄的衣物滑动。
魔尊垂眸看着他,那双猩红的眼眸倒映着他的僭越,妄啸胆大包天,不退不让地回视,笑盈盈地看着魔尊抬手,就在他以为魔尊要振袖将他击飞的时候。
魔尊温热的手握住了他的小臂。魔息如同炽热的岩浆,对于妄啸这天生冰灵根如同酷刑,却一探即退。
“是魔后让你来保护少尊的?这么多年,只有你出入赤燎殿?”
魔尊沉声开口。比起刚刚成年的少尊,魔尊的五官更为浓烈,如刀劈斧砍般凌厉,即便面色柔和,那双猩红魔瞳也撕裂了那违和的佛性。
魔尊的手没有施力,比起少尊的铁箍,他的触碰毫无亲近之意,却让妄啸仿佛面临巨大威胁时僵住的兔子,连挣扎都做不到。
他身体都动不了,偏生那双不服输的黑瞳还灵动,簌簌抖着看魔尊,脖子也梗着。
不知怎的,魔尊的失态和怒火让他兴奋,此刻的平静却只让他愤怒。他的胸口平白生出一股巨大的怨气,让他叫嚣:
“尊上百忙之中,还记得魔后和少尊?百年来,尊上一次都没踏入过沉渊,倒便宜了我这区区魔龙,替尊上做了少尊的爹。”
替尊上做了少尊的爹。
话音未落,妄啸就知道自己死定了。他野性难驯、张狂肆意的秉性早晚有一天会害死他,他一向是有自知之明的,当真祸从口出后,他也后悔,因为他不想死。
可后悔没用。有些仙二代魔二代天生含着金汤匙出生,他们的悔过是有用的,因为他们的人生总有很多机会。对于妄啸这样的人,后悔是最没用的。
炽热的魔息瞬间蒸腾起来,妄啸感觉自己被魔尊握住的骨头断了,他没吭声,一双胆大包天的眸子终于肯合上:
“尊上...我失言了,今日是少尊生辰...”
他不知道少尊的面子到了此刻还管不管用。魔息之下,他几乎无法呼吸,身体也开始在痛苦中痉挛,可出乎意料的,少尊的面子很大,魔尊没有杀他。
“我记得你。”魔尊沉声说:
“沉渊封闭之前,你随魔后来过焚煞川。我记得你。”
妄啸错愕地睁开了眼,牙关在颤抖中磕碰,咯咯作响:
“尊上好记性,还记得百年前睡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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