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认得那人是谁?”
“怎会不认得!”
陈氏咬紧牙,恨道:“那是苏氏的暗卫,她的狗!替她做过不少脏事!”
“我本以为自己要含恨而死,没想到……”转头看向柳道非:“遇见这位大人。”
江却营狐疑地看向柳道非。没想到对方也在看他,二人目光对上,又迅速撤回去。
江锦屏道:“国师救了你?”
陈氏道:“不错。那日我没等来元儿,只有福喜一个人来,跑得慌慌张张,一来便跟我说元儿路上遭人绑架。她跑得急,拼命才逃出来,元儿失踪,她害怕极了不敢回府,只能来找我。”
“没过多久,那暗卫就来了!福喜根本没甩掉他,让其顺藤摸瓜找到了我——”
“之后的事国师可以为证。”
江锦屏了然,转头问:“我记得你那日受差,出城查百姓暴死一事。如此说来,你顺手救了陈氏,那暗卫呢?”
“他已死。”
柳道非只言简意赅答一句,便皱起眉头不再言语,似有什么难言之瘾。
江却营自黄泉回京城这一路所见,心里隐隐有个猜测。见柳道非不语,约莫懂了他的顾虑。叹口气,走过去轻轻抱一抱陈氏:“节哀顺变。对不起,用了你儿子的躯壳。”
“但他是个好孩子,去得太快,应当执念还未了。如今尚且头七未过,你还有个机会能再见见他。”
陈氏眼中泪光闪烁。
“多年前,曾有个人教我一道咒语,用这个,可以给迷途的孤魂野鬼找到家。”
江却营自从知晓自己用了陈氏儿子的躯壳,便已想到措施,方才出来前从国师那里拿了几张空白黄符,如今正巧派上用场。
他起手点上朱砂,在黄符上熟稔画起来:“教我的人对我说,将此符甩出去,念起咒语,让鬼魂心中映出家的样子,就能顺着线找到所念想的地方。”
“如今江元做了孤魂野鬼,恐怕夜夜啼哭,想要你带他回家。他头七未过,许是想回来找你,也寻不到回家的路。你且在他头七晚上,在家里点起灯,把此符放在灯下,心里默念你儿的名字,企盼他回来。他便顺着灯的牵引,回来与你道别了。”
“切记,”江却营强调道:“灯不可灭。”
陈氏泪水涌出,接过符纸,抱在怀里哽咽。
她看向江却营,细细端详那张脸,伸出指尖触碰:“元儿,我的元儿……”
死者躯壳在此,生者自然难以放下,纵使内里魂魄已经不同。
念子心切。
江却营深谙此道。便回过身,再一次抱住她。陈氏泣不成声,哭得肝肠寸断,身形颤抖。
伤情许久。
柳道非在旁看着,脸被面具遮住,窥不见神色。
情至末了,终于停下来。柳道非才道:“回去罢。回与你儿子约定相见的地方,我会派人护送你,保证你的安全。”
陈氏望向江锦屏。
江锦屏点点头:“去吧。至于苏氏……”
柳道非道:“她暂时还醒不来。福喜也是。”
言简意赅,似乎又留了一层秘密,没有捅破窗户纸。
“元儿头七将至,你肯定也不愿错过这最后一面。去吧,放心。待你见完他,我必会还你与元儿一个公道。”
陈氏含泪点点头。
江锦屏又向江却营看过来:“那这……”
江却营轻松道:“既然是别人的,自然要还回去。”便运起灵力,从中脱出。
柳道非刚想阻拦,却没快过他。下一瞬,江元的躯壳轰然倒下,陈氏立马将其接住,怀抱起来闷声哭泣。
江却营如释重负,终于不再亏欠别人的。
只是青天白日,此地又是京城,魂魄倏然脱出来必定会被清气所侵蚀。但他做事素来干脆利落,管不了这么多,顷刻间便麻溜将躯壳还出去。
脱出躯壳的一瞬间,他便已做好痛意蚀心的准备。这种痛自故去以来日日折磨他,扰得他不得往生。
——痛并未到来。
一如之前那次,柳道非结结实实接住他,只是这一次更快些。上次他还有些失重感,这次有意识时,魂魄便已经被提着收进乾坤袋里,并迅速灵力护住。没让他受到一点痛。
江却营伏在袋里打了个哈欠。
忽然脑袋一转,想起来,这种收魂的方法是以前柳道非收恶鬼用的。
普通鬼可了去其执念,加以度化。但若是遇上恶鬼,度化不成,便只能来硬的,强行将其收了,再做打算。
不止柳道非,江却营也这样收过鬼。
只是天道好轮回,他如今倒被作为“厉鬼”收了。
但厉鬼可没有他这样好的待遇。
江却营眼骨碌一转,起了顽皮心思。伏在袋子里作委屈状,用只有他和柳道非能听到的传音,可怜巴巴道:“师父……”
“我是个好鬼,别收我……”
他察觉到柳道非似乎身形颤了一下,随即,乾坤袋内护着他的灵力更加急促。
柳道非轻轻拍一拍袋口,转头对陈氏道:“请回罢,将你儿好生安葬。”
随即向外吩咐,婢女领命,问道:“大人想让谁去保护她?”
柳道非道:“让纪折风去——”
江却营眉头一挑。
他与此人还有一笔账要算。
心中冷哼:怎让这矜贵公子哥去保护陈氏?那人连自己都打不过,能办好差事么?
“再去请纪世子过来,我与他有要事相商。”
江却营对这些门阀世家之事不甚关心,一时间没有想到所谓世子是何人,只听见“纪折风”这三个字眼,心中不爽,以至于身形晃动,乾坤袋隐隐发出声响。
柳道非察觉,又抬手轻轻拍一拍袋口。
江却营老实下来,不再乱动。
婢女带陈氏去了,随手将门阖紧。
屋内之人均各怀心思,一时空气凝滞,落针可闻。
直到江锦屏开口询问:“你方才似乎有话不方便说?”
柳道非皱起眉,顿了顿,犹豫一番。随即从袖中掏出一张符纸,念完咒甩出去。
眼前倏然冒出缕缕黑烟,迅速蜿蜒膨胀。伴随烟雾的,还有阵阵鬼哭,哭着万千尘缘牵挂,叫声凄厉,听得人牙酸不止。
柳道非伸出一指,指尖触碰到其的一瞬间,黑烟迅速顺着皮肤爬进去,钻进肉里,将整根手指缠成黑青色,皮肤上隐隐有纹路裂开。
江锦屏大惊:“明夷!”
江却营在袋中窥看,见此情景,吓得心要蹦出来,下意识要窜出去制止。
所幸,柳道非及时止损,倏然撤回手,再一挥符纸,那些黑烟便立刻撤开,顺着符纸爬回去。
柳道非甩一甩手,指尖还残留着一点黑青色。他将其拿给江锦屏看,后者眉头紧促,神色凝重,道:“这是……”
“是邪术。”
江却营心一抖。
“你是说那天出城遇见邪术?”
柳道非沉声道:“比其更甚。”
多年之前,曾有过几次邪术作祟,江却营都清楚记得。
一次,是在他尚且年幼时,两国交战之际,敌国动用邪术,将岐州澧城屠戮殆尽,硬生生变成一座鬼城。此后血流成河浮尸万里,鬼魅横行,百姓苦不堪言。
再一次,便是江却营死时。
江却营对其深恶痛绝,多年来一直受它折磨,怎会不记得?
只是今日厉鬼竟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夺舍生人,嚣张至极,其功力又强悍至极,已经不是当年的邪术可以比对,其厉害程度更近一层!
柳道非继续道:“我那日出城除祟,却发现竟有百姓无端暴死,均死状凄惨,被人剥下眼珠子,面色呈紫,身上有邪术气。”
“邪术来势汹汹,比当年更甚,更难对付。”
“我寻着线索查下去,没找到幕后黑手,却意外救了陈氏。”
江锦屏道:“你是说是那暗卫身上有邪气?”
柳道非道:“不错。他应当与城外暴死的百姓有所牵连,邪气入体。想要去杀陈氏时,却被厉鬼附身,当场横死。”
今日福喜与苏氏也被厉鬼附身,但未立刻死亡。想来那鬼还是有所保守,又或是京城清气强盛,多多少少压制些许。
江锦屏面色凝重。道:“事关邪术,不宜声张。百姓暴死一事还没传进京城,一定要压下去,不可让太后与官家知道!”
柳道非点头。
自二十年前澧城一事,大周人可谓谈邪色变,若此事散开,必定会惹得人心惶惶。
今日京兆府公堂之事,若只当鬼节将至,厉鬼行恶便罢了。左不过给柳道非安一个办事不力的骂名,但若是邪术,性质可就大不一样。
一事毕,三人均面色凝重,久久不能回神。
江锦屏眼神不自觉停留在乾坤袋上,心里隐隐有个猜测。便道:“……昭儿?”
江却营心突地一跳。
江锦屏望向乾坤袋,呆呆瞧着,神色触动:“你是昭儿……对不对?”复又看向柳道非。
柳道非沉默,点点头。
江锦屏眸中情绪繁复,似要落下泪,却强行忍回去。几经恍惚,似是太过激动进而呼吸错乱:“真的是你,三年了,你……”
还欲再说什么,久别重逢,亲人相见却人鬼殊途。千言万语涌到嘴边,最后只能生生咽下去,只剩下连连叹息。
“我这辈子多困于后宅,对修仙问道一无所知,也不清楚鬼魅等事——”
“但你若真是昭儿……就像你方才对陈琅衣说的,人死了有太多事情放不下,鬼魂找不到回家的路,夜夜啼哭。”
“你是否也想回家,也想念亲人,所以才回来看看?”
江却营鼻子一酸。
可他是只鬼,无法掉眼泪,只能默默伤怀:
人生长恨水长东,少年风华却早早离世,他如何不恨?
独在异乡为异客,可若并非异乡,而是黄泉路漫漫,生死相隔人鬼殊途呢——
如何不恨?
更新~下一章就把这件事处理完啦
祝阅读开心~[摸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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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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