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道士们一脸惊恐地用利剑指着他。
“我……”他转过头,露出鲜血淋淋的手,那手上不知拿了什么,红黑杂糅间,黏糊的浆水缓缓滴下。
见他一步步朝自己走来,众道士吓得连连后退,他们看不清他的神情,却听他一字一句道:
“我?”
“有人说,我是地狱走出的厉鬼……”
“也有人说,我是食人血肉的精怪……”
“你们也是来抓我的,那你们觉得我是什么?”
一瞬间,他惊醒过来。
“又是梦。”
最近的他总是时不时感到困倦,而陷入沉睡后,梦里就充斥着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令人不知所云。
他环顾四周,心道:若是眼前这一切也是梦境就好了。
眼前,淡色的轻烟似卷而舒,流光在远方忽隐忽现,天地间的界线淡渺无痕,显得此地越发得无边无际、悠远寂寥,时间也仿佛单调而漫长……
紫色轻烟里,唯他一人独坐。
他快要忘记自己了,他在这个单调无味的地方呆了太久太久,久到以为自己快要知道什么是永恒。
幸而那日,这日月看不见,分秒无所知的漫长里出现了一个人。
他害怕这是梦境,于是努力地揉着双眼,不停地希冀着,千万不要是梦境,千万不要……
最终,他惴惴不安地睁开眼。
呼,真好。
不是梦,是人。有两条腿,两只手的人。
他开心地看着那人朝自己走近,然后俯身蹲在自己面前。
一霎时,二人视线相对,他顿觉好似一眼望进了星河,那双目既有辉光熠熠,又深邃得摄人心魂。他只觉此人生得俊美至极……每一笔一画都直映进他的眼里心里,引得他耳尖微红,却莫名地有了一种熟悉感。
奇怪……
那人唇角微勾:“原来,你笑起来这般好看。”
我怎会笑?
他耳朵更红了:“你认得我?”
于是那人说:“你叫阿珞。”
“阿珞?”
“嗯,取自‘璎珞’,是美玉。”
“真好。”阿珞弯着眼笑,“那你呢?”
那人不答,只是单手托腮,歪着头笑吟吟地望着他。
怎么办……耳尖愈发烫起来,阿珞不自觉地扯过一缕垂至腰间的长发揉捻。
那人笑意更浓了。
“你会一直在这里吗?”他有点害怕,怕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又突然消失。
然而话音一落,那人便直起了身。
“别……”阿珞连忙扯住那人衣袖。
可话一出口,他便顿住了。他真的很害怕,害怕这个单调到可怕的地方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可是……他怎能强迫那人留下,他不能让别人和他一样被困在这里……
在这里,不见日月,不知分秒。
就在他要松开的那一刻,手却被一把握住,那人将他扶起,阿珞抬头看他,听他道:
“别怕,我会一直在这里。”
一瞬间,阿珞眼中光芒愈盛,任那人拉着自己向前走去。
走了一会儿,忽而那人一声轻叹:“此地,是不是很无趣。”
“嗯?”
生怕那人后悔,阿珞赶忙出言挽留:“这里就只是,不太好看。”
话音一落,只见那人点了点头。
他一声响指,一道烟火凭空而起,那声乍响染开了半壁天光,天与地的界线从此鲜明了,远方的流莹化作了一行大雁,所过之处,留下远山几叠,红日一点,彩云三四朵,落霞一两片。
阿珞惊叹:“好奇特,你在做什么?”
“你说的,此处不太好看。”
那人依旧笑吟吟,阿珞惊奇地四顾,一转头才发现,不知何时,脚下升起了一座山崖,而他们正以鹤立之姿俯瞰眺望。
山崖之下,云雾倏然四散。
那些快要被忘却的景象竟在这一刻重现。
阿珞知道,尽头那靛蓝迷濛的是碧云沧海,远方那青灰深邃的是绿野深林,近前那华灯通明的是烟火人间。
灯火入瞳,就如一向平静的夜空缀上了星光。
他何曾奢望过,竟会有人在他快要忘记和迷失时拉他一把。
这个地方再也不是一片空白,有花香,有凉风,有市井的喧嚣,有被填满的整个世界。
“你……”
那人看向他,淡笑着说:“别担心。相信我,再过不久你就能想起一切,在那之前,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
“我也会想起你是谁吗?”
“是。”
凝视着那人唇边的温柔笑意,阿珞忽然想到了他一人寂寞时自言自语的情形,他总不停地反复问着自己,自己是谁,在这里做什么,可他什么也不记得,忘记名姓,也不知为何要呆在这里,即便最后他认命地承认自己似乎只能呆在这里,心里也总惦记着一件事——他想要出去寻找什么,又好像要等待什么……
是不是这个人?那个他一直惦记着的。
可无论如何,此刻的他得到了久违的安心。
他好像有些困了。
“天黑了,好好睡一觉吧。”
那人的声音消失于耳边,阿珞渐渐陷入了沉睡,只留下均匀清浅的呼吸。夜幕下,那人静静地凝视着他,目光温柔而深刻。
对不起,是我来迟了。
紧握的拳头上经脉瞬间凸现又消失。
“这是最后一次,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
……
阿珞睡得并不安稳,时而周身发颤,时而又冷汗岑岑,但他能察觉,每当那时,总有一只手不断地安抚着他。
他做了一场梦,这梦很长,长到要他一年半载才能醒来。这梦也不长,里面似乎只有一个叫白无珞的傻子,一个胆大包天的小徒弟,三两闲人和几只走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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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中一百二十九年,东梧境内。
野墙篱下,一块小石头晃晃悠悠地将自己从地里刨出来,摇身一变,成了个翩翩少年。
他一袭月黄衣裳,边走边思量:该去哪里找异石才好?
世上灵石千千万,但能为他所用的也不是那么好找,首先它得够奇特,说得俗一点,那就是“千年难得一见”。这得凭机缘,找到了,恢复灵力于他也就事半功倍,如今地里养伤百余年,还差几块异石的事。
此处光景不复从前,阿珞想着兴许早已改朝换代了。天边暖阳斜照,田间传来些许喧嚣,他慢慢将这乡间野里逛了个遍,倒是不像有异石的样子。
一日,他漫无目的地走进了一片竹林,林间竹叶簌簌有声,他听到耳边间或传来的低声絮语,转头看时,叶影攒动下,令他眼中一亮。
他看上了一块石头。
它光芒灵动,晶莹剔透,白处若莹珠,黑处若墨玉。最奇妙的是,万物都能被它倒映其中,无论花鸟还是木石,置于其前如置镜前。
这种石头人人都有,可他只看中了一个人的。
那是一位书生,书生并没有什么特别,只是每当他遇到那位姑娘时,他的石头就会迸发出一种异常炽烈而又温柔好看的光芒,好看到令人迷恋。
阿珞想与书生交换这块石头,可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也许实现他的愿望可以作为条件。阿珞如是想。
于是他找上书生,扒在窗前对他说:“你有什么愿望吗?我可以帮你。”
正在看书的书生被他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你,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我看不清你的脸?”
“我……是一位术士,脸上施了点障眼法。我可以帮你实现愿望。”
意识到这样会吓到人,阿珞找出身上的储物袋,掏出面具戴上。
书生将信将疑,他是听说这些江湖术士喜欢卖弄玄妙,可眼前的人看着不过是个少年,声音听着更像是少年,断定他就是个少年的书生心道:嗯,不可信。
“无聊,且不说你我非亲非故,你这么小能做些什么?”
阿珞一沉思:“我可以通读人心,可以溯洄光阴,可以点石成金……哦,说顺了,点石成金不可以……”
书生冷笑一声打断他,于是转头再次看向手中书卷,心道这家伙果真是能吹,他这下明白了,估计这小术士是学了点法术便洋洋自得,吃饱了撑的想要逗无知的凡人找乐子。
可惜他不是,书生目不转睛地说:“我目前只想在下一场科考中名列前茅,唯有考取功名,我心上人的父母才会同意我们,你行吗?”
“可以,无论你想过目不忘还是妙笔生花都不是问题,只是事成之后我想从你这拿走一件东西……”
“不需要。”这小鬼还真敢说,书生一嗤,无奈道:“也不知我这穷书生有什么值得你图的,不如你就祝我金榜题名吧,想从我这破屋里拿走什么请便,别打扰我看书就行。”
书生说得没错,他烂钱没有,贱命一条,住的是低矮漏雨的茅屋,穿的是破烂褪色的补丁。
望着书生坐回案前拿起书卷,阿珞有些犹豫迟疑:“当真?”
这人真奇怪,第一次有人拒绝他。
“自然。”书生眼也不抬地说。
“那……祝你金榜题名?”
“嗯。”
……
月上柳梢,书生眉头一皱,抬头看向坐在案旁小窗上的人,说道:“小鬼,你已经祝福过我了,怎么还不拿了东西离开?”
阿珞有几分犹豫,他明明什么也没做。
于是说:“你的愿望是功成名就,等实现了我再拿。”
“……”书生无语,“你们这些江湖术士一个比一个奇怪,随你吧,但别指望在我这蹭饭,饿了就滚回家去。”
“我不蹭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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