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自己竟是直接碰到了主人家。
外面的那些人可是刚走开没多久呢,要是听到这里发出的动静就不妙了。
来不及多想,宿冰直接扑上去捂住对方的嘴,“嘘——,小声点。”
好在对面的小孩是个听话的,居然真的乖乖安静下来,用眼神示意他给自己一个解释。
“事情是这样的......”因为心里还惦记着外面其他人,宿冰只是简单地概括了下来龙去脉。
“真是岂有此理,看小爷我不出去给他们个教训!”
对方是个火爆脾气,当即便撸起袖子想要开门出去和人正面打架。
那怎么行,他赶紧阻拦。
“当务之急是要确认其他人在安全的地方,这些人的大本营就在这里,想找他们麻烦什么时候都可以的。”
宿冰拉住那人的衣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这才把对方拽了回来。
找不了人麻烦,那自个儿帮忙还不行吗?
明炎很是热心地喊了府里的下人过来,陪着他一块儿出去,沿路返回,从各个犄角旮旯里把人拎出来。
很快,宿冰就把自己队里的全部成员都找回来了。
一路上通过聊天,他得知明炎的父母是镇守邻近城池的城主,这次前来是受邀参加生辰宴的。
而明炎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又是生性最为顽皮的一个,当仁不让地被父母带了出来。
这些天来,明炎一直被拘在这四四方方的小天地里,早就闷出火气来了。
宿冰闯进来的这天下午,那扇忘记关了的后门并非意外所致,而是对方蓄谋已久的外逃计划的开端。
明炎原来是准备着把后院的下人们引开后逃之夭夭的,不料中途却来了个意外的客人。
总之,最后他还是达成了自己的目的,尽管是以另外一种形式。
在他们的帮助下,宿冰顺利找到了剩下的那些被拐的孩子,还面见了城主,把事情的真相尽数说出,促成两城之间的一次联合打击人口拐卖的行动。
被掳掠过来的孩子中,其他人的身份都没有什么可以深究的地方,直接让衙役接手送回家就行。
只有他,是里面唯一一个官员的子女,还不是一般的官员,而是侯府的千金,身份特殊。
当今圣上向来忌讳文武百官之间私相授受,似乎是生怕这群人背着自己联合起来把座下的皇位推翻,稍有些风吹草动,便会大动干戈。
镇海侯侯府历代负责镇守东南海域,替大宫王朝抵挡海上的敌人,而明将军所在的北域十三关,是用来防范北边世世代代的敌人——忒库鲁的。
一南一北,正好在王都的上下。
按照头顶上那人的警惕程度,别说他们有交情了,怕是只要有所交集立马就会被喊打喊杀。
明宇等人成功解救出一大批被人贩子拐卖的小孩的名声已经传出去了,正好里面有不少是百溪境内的百姓,宿凌准备以此为名头,亲自过来一趟,暗地里再偷偷接走宿冰。
所以,在爹赶过来的这段时间里,他一直是和明炎待在一起的。
拥有同龄的玩伴,这对二人来说都是非常新奇的体验。
在这里居住的时间里,从小被教导循规蹈矩的宿冰体验到第一次爬树、第一次下水等等等等,可以说完全没有了大家闺秀的样子。
当然,明炎也早早地在玩伴的影响下感受过书堂的气氛,不过怎么说呢,果然自己跟这种玩意儿天生不对头。
二人玩得越来越好,双方之间的感情也就越来越深,自然,临到离别的时候也就愈发不舍。
他自小受家里约束,表达感情的时候不会那么直白,分开时只是两眼各自含了一汪泉水。
明炎的反应比宿冰来得要更加猛烈一些,或者说,他的反应全部都落在了行动上。
只是,胳膊拧不过大腿,他们两个也清楚,他有不得不离开的理由。
最终,在明炎被关禁闭的时候,宿冰将自幼随身携带的玉佩摘了下来偷偷托人转交给对方。
自此一别,已然十年。
说实话,他并没有指望对方能真的凭借玉佩找到自己,毕竟当时宿冰的身份是对明炎保密的。
所以,他们谁都没有想到,再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儿时伙伴的时候,会是在这样的情境下。
只能说,世事难料。
假山之中,宿冰轻声将家里的状况同对方一一说明后。
“所以你们家这个亲,非成不可?”
“非成不可。”
明炎沉默了下。
“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可以诈死脱身,我们会想办法把提前物色好的人送一个进来。”
从心底讲,他是不愿意强求对方帮忙的,所以也想过如何换个人进来。
“只是杨公公他正在府里四处搜查,现在不好行动。”
说到这里,宿冰蹙了下眉头,偏偏是在这时候出事,也太不凑巧了。
“说是什么侯府里进了刺客,我感觉更像是他们想出来的新的要搜集爹所谓罪证的手段。”
“这个嘛……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明炎不由得一阵心虚。
嗯?
他不明就里地看向对方。
“其实就是我动手教训了他一顿。”
对面的人挠头,又补充一句“不过我是蒙着他的脸做的,身份没有暴露。”
“你啊……”宿冰的眼睛下弯,“打得好,他整天摆着一副耀武扬威的做派,真是让人看着就来气。”
有人出手教训一顿目中无人的杨公公,也算是替这段时间府里被欺压的众人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不对,话题扯远了,他们现在首要的问题是,这次抛绣球结亲的人选。
“我刚刚说过,要是你不愿意成亲的话,这儿毕竟是我镇海侯府的地盘,我们还是有办法再换个提前选好的人进来的。”
“哎呀,我不是不愿意,就是……”
对方又开始挠头,支支吾吾了半天,最终憋出来一句“反正我是愿意配合你们的,就不用换人选了。”
能这样是再好不过了,他的眉目自然舒展开来,但是,“明将军他们知道你出来这件事吗?”
“呃,这个嘛……”
看来是不知道了,宿冰同对方商量,“圣上肯定是不愿意看到我们两家结亲的,所以你要配合我们的话,得继续保持普通人的身份,等下我就和爹商议给你伪造个孤儿的身份。”
“走的时候我又给爹娘留信,他们知道我往哪里去,起码能保证半年的时间。”明炎主动提供信息。
虽然他们分开了很长时间,但依旧和曾经一样,相当投契。
“你们是不是还需要我假装出不配合不愿意结亲的样子,那我把看守侍卫打了一顿这件事是不是也不需要额外费工夫去掩饰了?”
确实,没有什么比行动更能够证明一个人的心思了。
更何况前面的时候,明炎已经误打误撞地在杨公公表现出自己对这门婚事的极度排斥,显然是符合了第一个标准。
那么,接下来他们只需要想法子把明炎从殴打杨公公的嫌疑人范围里摘出去就行了。
这点不难,只需要一个人证就可以了。
于是,在侯府的暗箱操作下,这场声势浩大的搜寻刺客行动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毕竟刺客都跑出玲珑城去了,再在城里挨家挨户地找只会给人留下一个圣上识人不清的名声罢了。
而明炎,也是以一种被捆得严严实实的状态回到房间的,大概是害怕他二次出逃,这回门外负责看管的人数直接翻倍了,堵得边上严严实实的。
在顶上人打开方便之门的情况下,再加上一方无父无母,三媒六聘的流程走得飞快,转眼间就到了成亲当天。
一路吹吹打打,在侯府的有意控制之下,这次宴请的宾客数量在同级别的官员里,称得上简单。
凡是会引起他人忌惮的、和自家没什么非常亲近关系的,通通排除到名单之外。
这样一番精简下来,场上的桌椅寥寥无几。
他们在“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的唱和声中行礼,在簇拥的宾客中进入厢房。
其他人被侯府的下人带出去后,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宿冰的头上一直顶着绣有鸳鸯图样的红布盖头,所以他全程的移动只能依靠别人的带领,以及自己脚下那片地面来判断。
“那我,掀起来了?”
寂静的室内,对方突然傻乎乎地冒出来这么句话,着实让人有些忍俊不禁。
“这块布就是只能让新郎官来掀的,你不掀的话还想找谁掀啊。”他没忍住噗嗤一笑。
“你要掀好像也不是不行吧,某种……”对方的话没有说完,他们都清楚后面要表达的意思。
如果把成亲中的男性称作新郎官的话,那实际上,宿冰也可以是。
都说灯下看美人,明炎之前对这句话还没有概念,直到他亲手挑开了“新娘子”头上的红布。
由下到上,先出现的是尖而小巧的下巴,往上是淡粉色的嘴唇,肉嘟嘟的看起来很好亲,接着是……那双水意盈盈的眼睛。
旁边跃动的灯影打在宿冰身上,影影绰绰,为对方覆上了一层莹润的光泽。
对视上的瞬间,他屏住了呼吸。
红色确实很适合明炎,像是天生便属于对方的配色,少年鲜衣怒马、意气风发。
宿冰刚抬眼就被对面的眸子给捉了去,很奇怪,明明是被逼解决人生大事的场合,他却很想笑,明明两人只是幼时相处过一段时间的玩伴,却不知怎的,他们的目光像是磁铁的两极,牢牢地吸在一起,相互交融、不肯分开。
“啪嗒”,窗外传来东西掉落的声音。
他伸手拉住对方的手腕,眨了眨眼,“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早些歇息吧。”
“哼,你自己休息去吧,我还有事情。”
明炎以极快的速度拂开他搭上来的手,动作凌厉、力道轻柔。
宿冰配合着手袭来的方向往床上一歪,声音猛地拔高,“查讷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这里是侯府,你既然入赘进来了就要守侯府的规矩,过来。”
“嗤,什么镇海侯府,我看不过是强抢百姓的泼皮无赖罢了。”对方的声音冷硬,“你们要我和你成亲,我成亲了,至于更多的东西,想都别想!”
说完,明炎拂袖离开,坐在桌子面前不语,只是一昧地喝酒。
“哼,我看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宿冰也不管他,径自拆掉头上的装饰,自顾自回床上休息去了。
婚房内一片漆黑,反而更方便屋子里的人观察外面的环境了。
约莫过了有一刻钟吧,他躺在床榻上,感受到自己身后响起些窸窸窣窣的动静。
有人过来了。
宿冰翻身,睁着眼睛试图分辨,嘴唇却被一个坚硬冰冷的器物给抵住了。
“我刚刚看过,窗外已经没人了。”来人趴在他耳旁讲悄悄话。
“那你是在做什么?”他的手顺着唇上的物体摸过去,“合卺酒?”
“对啊,刚刚没来得及喝,我们现在补上。”
明炎顺势把其中一个交给对方。
“本来就是假的,就算喝了又有什么用呢。”宿冰有些不理解。
“就算是假的,我也不希望你错过任何一个带有美好寓意的祝福。”
“砰砰、砰砰、砰砰”,他好像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可能是过了几秒,也有可能是几分钟。
“什么嘛......”你根本就不清楚合卺酒的意思吧,宿冰的声音有些干涩。
也不知是出于怎样的心理,最终,他还是按照对方的意思,将这象征夫妻一体、同甘共苦的合卺酒送入口中。
珠帘绣幕蔼祥烟,合卺嘉盟缔百年。
自然而然地,宿冰的心头涌现出这句诗来。
就在此时,他的肩头一重,温热湿润的吐息打在脖颈上,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明炎?明炎?”
宿冰在对方耳边轻声唤他。
没有反应,看来是酒喝太多了,他一时失笑,难为这人还惦记着要喝那合卺酒了。
“嗯......”
宿冰起身准备把明炎搬到另一边的小榻上休息的时候,听见自己身后的人嘴里嘟嘟囔囔的。
“你刚刚在说什么?”他一边给人盖好被子一边半开玩笑地询问。
不曾想,对方还真跟回答似的,哼哼唧唧地咕哝着什么。
宿冰侧过耳朵去听,好巧不巧的,正好捕捉到完整的一句话。
“小爷我说过,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完成的,你看,我带着玉佩来找你了......”
他一直记得,他也记得。
宿冰眉眼弯了弯,轻轻抽动下鼻子。
今天得早点休息,明天还有看不惯的人要应付呢。
隔天。
“小姐?小姐!”接连不断的敲门声传来,惹得床上酣睡的人翻了个身。
“时辰不早了,您和姑爷该起来敬茶了!”
见屋里没有动静,外面丫鬟敲门的力道顿时加重了不少。
“知道了知道了,别催了,我等下就起。”他敷衍地应了声,又合上了眼。
“用不着等,我已经起来了,倒是你家小姐,千金之躯、娇贵无比,还是侯府千金呢,我看她怎么礼节连乡下妇人都不如。”
新的一天,新的冷嘲热讽。
“嘁,我在自己家里难道还要讲究这些繁文缛节不成,倒是你,入赘就要有个入赘的样子,别以为自己有副好皮相我就会容忍你对我不敬。哼!”
技能总是越练越熟练的,就像现在的宿冰和明炎一样,他们正一边偷笑一边口头上扮演和自己秉性大不相同的角色进行吵架呢。
“唉呀。”
听着门里的争吵声愈演愈烈,水玉不由得轻叹一声,小姐和姑爷相处得如此针尖对麦芒,日后该如何是好啊。
就在她满腹担忧的时候,前面来了个不速之客。
“堂堂侯府,居然如此喧哗,当真是一点礼节都不讲了?”
来者正是打扰了镇海侯府好些时日的恶客——杨公公。
说着,这太监便想上手去推。
“杨大人,这可万万使不得啊。”水玉赶紧上前去拦,言辞恳切,“小姐她刚刚才起来,尚未洗漱,还不能见客。”
男女大防摆在这里,他确实是没办法强行闯入的,只得悻悻离开。
当然,房内的“争吵”是一直没有停过的,只是在有外人在的时候声音小了点,人一走马上就恢复到正常的音量罢了。
“你说,这像不像我们小时候那次......”
"那次偷跑?"
“对,就是那次,我们两个一起学了口技,还用它帮人演了台戏呢。”
“梁山伯与祝英台的皮影戏对吧,只可惜没能演完,剧情进行到一半我们就被爹手下的人找到带走了。”
“没想到,再次用上它居然会是在这样的场合。”
二人相视一笑,仿佛回到了从前。
好一番“大吵大闹”后,这对新婚夫妇总算是出了门,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彼此之间的距离足足够塞下额外的三个人。
这还不算完,等到敬茶的时候,他们更是闹出来各种幺蛾子,又是失手泼了茶又是不小心撞到身边人的。
经过这么一出,想必整个侯府的仆役,只要不是没有眼睛,都能够看出来,这对新婚燕尔的夫妇到底有多不对付。
接下来的几天,宿冰和明炎一直维持着这样的状态,表现得格外卖力。
终于,那位被派来监视成亲事宜的杨公公得到了想要的结果,着手准备回宫。
自然,临走前他还不忘单独把明炎给叫过去,好好嘱咐了一番什么“侯府势大,你对小姐应该多多忍让”、“这门亲事是侯爷亲自向圣上要来的,圣上也没办法”之类的鬼话。
反正是怎么能让人窝火就怎么说,要不是明炎知道内情,和宿冰的关系也并非表面上看到的那样恶劣,说不定他就真被对方把火给拱起来了。
当然,在太监的面前,他还是要表现得符合自己的性格特点的。
总之是让人能看出来明炎心里的愤懑不平、敢怒而不敢言,确保他呆在侯府里能继续闹腾就是了。
这人一走,府上的氛围轻松不少,宿冰二人也不必每天都端着演戏,整个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的热闹戏码了。
可以说,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那你们接下来准备怎么办?难道要这么在圣上面前演一辈子吗?”
厢房里,明炎坐在桌前,从果盘上取下一枚葡萄喂到榻上的宿冰嘴里,摁压过柔软的唇珠。
“你放心,我只耽误你半年的时间,半年一过,我和爹就会安排你诈死,然后说我忧思成疾、八字克亲,不宜再行婚嫁之事。”
他心里一疼,但又清楚地知道,按照明炎这种追求自由的性格,肯定是没办法接受在一个地方长期停留的。
“不是,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你都想到哪里去了。”对方好气又好笑地伸手过来揪住宿冰的脸颊肉,“既然我前面答应你要帮你,就肯定不会出尔反尔提前违约,小爷我是那种不守信用之人吗?”
“是我一时想左了。”他冲人歉意地笑笑。
平常自己不会这么武断地下结论并在明面上表现出来的,今天是怎么了呢?
在对宿冰解释时,明炎表现出了难得的耐心,“你们就没有想过,那位一直盯着你们该怎么办吗,就这样维持现状继续隐瞒下去?”
这……他迟疑了。
“有一就有二,这位上位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但是你看,他的作风有过变化吗?不仅没有收敛,甚至还变本加厉了。”
确实如此,当今的为人处事究竟如何,别人不清楚不了解,身为常年被盯着找茬的侯府中人,宿冰还不清楚吗。
一开始只是嘴上不痛不痒、不阴不阳、有事没事地在朝堂上刺爹几句,紧接着是做些小动作进行试探,发现侯府没反应之后,又更进一步,开始慢慢夺走宿凌手中的权力。
这还不算完,那人甚至准备斩草除根、一劳永逸,直接让侯府没有继承人,这样等宿凌百年之后,自然就没有镇海侯这一世袭的爵位了。
多好,兵不血刃。
但身为被算计的一方的继承人,宿冰的感觉就很不妙了。
因为怕受上面忌惮,所以他一个男儿自小就要被当做是女儿养大;因为害怕上面忌惮,所以他的婚事不能像别的高官之女那样随心所欲,必须得选择没有任何向上攀升机会的人选;因为怕被忌惮,他必须得赶在自己被纳入宫中这事提出之前,匆忙决定成亲的对象。
凡此种种,说宿冰心里没有点什么想法那是不可能的。
只不过,自小所受到的影响、教育摆在那里,他一直是以爹为榜样来进行学习,不断地忍耐罢了。
“可是,如果不这么忍下去,还能怎么做呢?”
宿冰抬头,对面人的眼睛里似乎跳动着火焰。
“既然他毫无悔改之心,那我们就把头上压着的人换了就是。”
“你的想法明将军他们知道吗?”他的目光扫过四周,再次确认附近的确空无一人。
镇海侯府的日子不好过,北域十三关那里也不逞多让,宿冰不止一次听说过,朝廷那里借口粮仓告急频繁拖延送往北域的军队补给。
“嗐,就凭我爹那死板的性子,我要是突然这么说他肯定要打断我的腿。”明炎耸肩,“告诉他是肯定要告诉的,但是不能上来直接把底都给漏光了。我准备慢慢做他的工作。”
“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就急着过来找帮手,”宿冰嗔了对方一眼,“你说的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只是,爹的顾虑太多,恐怕是不肯答应的。”
“那你呢,对我来说,你的意见更重要。”
我?他心头一跳,迎上明炎热烈的目光。
“我、我吗,我也不清楚啊,你突然这么说,我需要时间好好想想。”
人在紧张的时候,小动作总是特别多的。
宿冰只觉得面上一阵火烧火燎,虽然大脑一片空白已经没办法管控到自己的动作了,但手上的动作依旧不停,装出一副忙碌得不得了的样子。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不想碰触到对方的目光,于是在心烦意乱地将身前的物品搅得一团糟后,匆匆走了出去。
“那你好好想一下吧,反正我还要在这儿待很长时间呢,不用心急……哎?”
话还没有说完,对话的那个人就已经走远了。
留下明炎一人在后面,完全摸不着头脑。
“应该是有什么急事要处理吧。”
毕竟,宿冰在他眼中,一直是一个稳重且进退有礼的人,是绝对做不出来那种擅自把客人抛至一边的事情的。
另一边,离开的人并没有离开的理由,之所以做出这样的举动,完全是本能作祟。
“奇怪,我跑什么啊?”
他突然停住脚步,按照常理来说,就算自己没办法当场给出一个坚定的答案,那也应该先和对方知会一声后再离开,而不是一声不吭地调头走人,这样也太失礼了。
最近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况,似乎经常发生。
宿冰有些迷茫,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情绪变得如此捉摸不定的呢。
他试图回忆,一切的开始,应该是从明炎当众拿出自己当年送给对方的玉佩开始的。
突然重逢的旧友,突然到来的意外,突然……
自己的心里泛起了涟漪。
所以,是因为久别重逢而带来的一时激动引发的异常吗?
这个理由似乎说得通,可得出这样的结论的时候,不知为何,宿冰油然而生了一种空虚感。
“小姐?小姐!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脸还那么红,是不是生病了?”
叽叽喳喳的声音将人从自己的思绪当中拉扯出来,他恍然清醒。
不知不觉中,自己居然跑到厢房附近了。
“我没事。”宿冰试图避让开水玉伸过来的手。
“小姐您不要睁眼说瞎话啊,您看看您的脸色,怎么可能什么事都没有,红得那么厉害,依我看啊,很有可能是着凉了,我这就去请大夫过来给小姐您看看吧。”
丫鬟完全不信,见自家小姐一副完全不准备停下还想往外走的样子,当即便急急忙忙奔入房中,端着面镜子出来了。
“小姐您可不能讳疾忌医啊,脸都这么红了,肯定是有哪里不舒服才对。”
“可是我没有任何感觉,应该是你……”他转过头来想和水玉好好说说,正好怼上对方拿出来的铜镜,突然噤声。
镜面并不算清晰,但用来看清人皮肤的颜色还是没问题的。
宿冰的眼前就是送上门来的镜子,避无可避。
他清楚地看到,镜子里面的“女子”满脸通红、面若桃花,眼波流转、顾盼生姿。
如果这里面的人不是自己的话,宿冰肯定会觉得,镜子映照出来的是个春心萌动的姑娘,这副姿态,十有**是想到了心上人。
他有点不可置信,猛地盯住丫鬟,急声吩咐,“水玉,你快去请府上的史大夫过来给我看看。”
史大夫是镇海侯府上的府医,两家是世交,史家代代为医,受侯府雇佣,是知根知底的自己人。
宿冰的真实身份府上知道的人不足一手之数,史大夫便是其中一位。
见水玉急匆匆地冲过来请人,史弈行还以为侯府唯一的小公子出了什么大病,慌里慌张地捞上出诊箱便跑了过来。
只是……
他一脸疑惑,手上不断变换部分,翻来覆去,最后忍不住出声,“小姐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让草民上手把下脉象吗?”
悬丝诊脉终究不如亲手接触到病人的脉搏来得可靠。
“当然可以,史叔叔请。”
水玉赶紧把纱帘屏风布上,宿冰主动抬手,把自己的手腕伸出去。
大夫略带薄茧的手掌轻轻扶上,停留良久、良久、良久。
久到稳重如他都忍不住想要探头了,更别说一旁本就焦心不已的小丫鬟。
“史大夫,您别一直把脉,倒是开口说说情况啊,小姐她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应该只是着凉吧?”
经常找大夫的人都知道,真正严重的病症,不是能让大夫喋喋不休的那种,而是大夫连诊断都诊断不出来、完全给不出治疗方案的那类。
很显然,史弈行罕见而又长久的沉默,给了在场其他人相当不妙的联想。
水玉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宿冰倒是没有她这么慌乱,但也有所心理准备。
在旁人的百般催促下,史大夫终于开口了,“小姐,您身上有感觉到不舒服的地方吗?”
“没有,这几天都没有。”
这正是他感到困惑的地方。
“和老夫诊断出来的结果一样,”听到这个回答,史大夫松了口气,“不管是前面的悬丝诊脉还是后边的把脉,老夫都没看出小姐身上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小姐的身体很是康健,只除了……”
水玉的性子还是有些急躁了,没等大夫把话说完,就抢着接话。
“可是,奴婢刚刚请人过来之前才看到过,小姐的脸特别红,红得很不正常,奴婢以为是小姐着凉了,这才把您请过来的。”
“是不是那种整张脸都红透了的红?”史大夫脾气挺好,被人贸然打断也没有说什么,反倒是兴致盎然地接着对方的话往下。
他心里有些猜想,刚准备开口阻止丫鬟继续跟个漏勺似的往外倒东西,水玉已经噼里啪啦地说了个干净。
“对,红溜溜的跟个苹果似的,我说小姐肯定是着凉了,小姐没瞅见自己的时候还一直说身上没有不舒服的地方,您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把出来了啊,”说到这里,大夫不知为何瞅了中间的纱帘一眼,“小姐虽然身上并无大碍,但不知为何,心绪动荡得厉害,大起大伏、忽喜忽悲是不利于调养身体的。”
大起大伏、忽喜忽悲,他猛地坐起身来。
帘外的大夫像是没注意到里面发出的动静,对着丫鬟耐心解释,“心病还得心药医,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得找出让小姐情绪如此多变的根源才行。”
因为在意,所以才会被一个人的一举一动牵动心弦;因为在意,所以才会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变得不像自己;因为在意,所以他才会……
宿冰的手瞬间攥紧,思绪一片混乱。
“大起大落……我知道了,是因为姑爷!”
这对新婚夫妻相处得怎么样,身为小姐贴身丫鬟的水玉再了解不过,每天可以说不是在吵架就是在吵架的路上,要是忽然有哪一天他们不吵架了,她还要怀疑双方之间是出了什么问题呢。
最近能让小姐突然高兴的人找不着,但动不动就能引发她怒火的人选还是有的。
“因为我什么?”
房门突然被推开,明炎大步走了进来,单挑起一边的眉毛,似笑非笑。
“需要我再强调一遍吗,这个亲是你们逼着我结的,既然做了强人所难的事情,就要做好承受后果的准备!”
“你!”水玉顿时被气得两颊都鼓了起来。
“水玉,把门关上,过来。”
大抵是吵架吵累了吧,小姐居然没有理会姑爷的挑衅,只是怏怏把人赶了出去。
宿冰此时有些头疼,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怎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凑在了一起呢?
他自己都还没有理明白心里的想法呢。
水玉这丫头虽然有着急躁冲动、碎嘴子等等毛病,但有一点,她对宿冰和侯府是极为忠心的,而这正是现在的侯府所急需的。
单单这一点,就足够让宿凌把人提拔为自家儿子的仆从了。
有了小姐的命令,她自然是毫不犹豫地执行,“姑爷,小姐现在身体不舒服,麻烦您出去一下。”
措辞很礼貌,行为很干脆,水玉直接就把人给推搡出去了。
整个过程中,史大夫是背对着门口的,而丫鬟虽然是面向房门,但身高不够,所以埋头推人的时候,她是无法看到明炎的脸的。
只有宿冰,坐在床上面朝前方,正好可以将门口发生的一切收入眼中。
因此,被推走的那人特意冲自己这里比的手势,他全都看见了。
烦。
宿冰干脆闭上眼,心脏又鼓噪了些。
“小姐,万事不可强求,缘来缘去皆随缘,过分执着又得不到只会伤到自己的身体。”
史弈行说的这番话本是好意,但奈何说出来的时机不对。
一时之间,宿冰心中的烦闷不仅没有得到纾解,反而更加堵得慌了。
“我知道。”他主动抽回手,连回话都变简短了,“水玉,送大夫回去吧。”
“等下我开个清热解火的药,你拿回去几包先让小姐喝着,一天煎一包就行。”
二人的谈话声逐渐远去。
宿冰转了个身,面朝床内。
怎么会呢,究竟是什么时候产生的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是在第一次见面对方拿着自己的玉佩信誓旦旦地说这是未婚妻留下来的信物的时候吗,还是新婚夜他在一片夜色当中摸黑过来硬要同自己喝合卺酒的那一刻,又或是他眼神灼灼向自己发出邀请的那个瞬间?
宿冰不知道,也许是之前的种种结合到一起才引发的变化吧。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的视线已经不受控制地附着在对方身上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宿冰用手揉揉太阳穴,不由得轻叹口气。
“平白无故的干什么叹气啊,被什么事情难住了吗,告诉我我帮你解决。”
那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他猛地睁眼,手下的被子起了一片褶皱。
“放心吧,我进来的时候看过了,外面没人,你那丫头还在大夫那里,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没什么事情,就是水玉她咋咋呼呼的,以为我生病了,坚持要找大夫过来而已。”
宿冰没有回头,语气很是平淡。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为什么不转头看我?”
明炎的声音慢慢靠近,莫名有种压迫感。
“因为......”因为我突然发现自己对你有好感的事实,短时间内见到你我怕你察觉到这个问题。
他一时语塞,很想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将自己的心里话尽数说出。
但宿冰毕竟不是小孩子了,他已经知道,有时候说实话并不如编造一个谎言来得更容易让人接受。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说出去很简单,困难的是,面对实话所带来的后续影响。
最终,这些话只是在他的舌尖上打了个转儿,随后又被他硬生生咽了下去。
“真的没什么,就是我最近有些需要调养的地方,不过都不是什么大毛病。”
“真的?”对方的语气充满了怀疑。
“当然是真的。”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可信,宿冰深吸口气,转头看他,目光不由自主地缱绻起来。
即使是这样,明炎也不放心,硬是上手把人给揉搓了个遍,亲自确认过身上没有任何毛病后才松了口气。
“没事就好,前脚我刚说完那些话,后脚你就躺在床上了,我差点以为是自己导致的呢。”
对方有点不自然地挠了下自己红红的耳朵。
不要总是做出一些容易让人产生误解的动作啊,宿冰在心里轻轻叹息。
为了不让气氛滑向奇怪的地方去,他另起了个话题。
“我能问问,为什么你想找我合作吗,是因为北域十三关和镇海侯府恰好都是被针对得最厉害的那一批?”
“当然不是,”明炎想也没想就反驳了回去,“是因为我希望可以得到你的支持。”
“啊?”宿冰捏紧手指。
“毕竟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也是最好的朋友,能站在我身边并肩前行的人,除了你我想不到其他人。”
对方一脸的理直气壮,似乎并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问题。
对比明炎的一片赤诚,他情不自禁地为自己的隐秘心思而感到羞愧。
“这件事情我不能做主,需要和爹商量商量才行。”
宿冰坦诚相告。
“没事,不着急的,在他完全把目光从你身上移开之前,我们都得维持现状。”对方毫不在意地摆手,“反正我这回来玲珑城的目的就是要找到你,就当做是休假了。”
说到这里,明炎兴奋起来,猛地凑近他的脸,目光对接。
“我刚刚上街听说后天有活动举行,好像叫什么会,到时候我们要不要一起去看热闹?”
“可以啊。”宿冰盯着对方的眼睛,声音低低的,恍若呢喃。
“嗯?你说什么?”明炎主动将耳朵凑了过来。
说实话,这种不解风情的样子,看着可真让人心里气恼。
“我说,” 他沉住声音,刻意提高,怼住人的耳朵大喊,“答应你了!”
好巧不巧的,可能是因为嘴巴离耳朵太近了吧,宿冰唇中吐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舌尖探出,正好舔舐到对方的耳垂上。
刹那间,仿佛一阵电流流经全身。两人同时动了。
一个人捂着自己的嘴巴靠坐在床榻上,另一个更加夸张,直接抓着自己的耳垂落在床边的脚凳上。
他们面面相觑,红透了两颊,默默不语。
一时之间,一种奇异的氛围在两人之中流动。
“你……”
他们异口同声开口,正好撞到了一起,红着脸笑了下,赶紧改口,“我……”
又是重叠的声音、同样的字眼。
“你先说好了。”宿冰主动退一步。
大概是刚刚的气氛过于迷人,居然让他有了把自己的全部心情尽数倾吐出来的冲动。
被这么一打断,宿冰重新将情思沉入心底。
“那我就……先说了?”
明炎言语间有些踌躇,难得的,对方的眼神四处游移,看东看西、看上看下,可以说把房间里的每个角落都打量过一遍,但就是不和他对视。
这个人不对劲,宿冰微微坐直身体。
“嗯……就是……”
他看着对方吞吞吐吐了半天,愣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什么事,你直说就好。”
宿冰忍不住出声催促,他心里有种预感,但不知是不是正确的。
“就是……就是……”
肉眼可见的,明炎麦色的皮肤里透出浓重的血色。
对方支吾了好一段时间,看得出来,这对他真的很困难,但这段时间里,宿冰也一样,心里一直被虚无缥缈的愿景所折磨着。
“如果我说,我希望未来的时间里,身边一直有你,你会答应吗?”
“砰——”,宿冰捂住自己的心脏。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开口,“当然,我答应你。”
“你不答应也没事,这不会影响到……”对方低下去的声音猛然提高,“你答应了?”
明炎俯身靠近床榻,眼睛紧紧地锁住他。
“嗯……”宿冰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不好意思,抬手捋了捋头发,语气故作轻松,“那枚玉佩的确是侯府世代相传要交给下一代世子和世子妃的。”
世子的那块在明炎手里,是之前他亲手交给对方作为信物的。
而世子妃的那块,则是后来为了掩盖宿冰身上玉佩消失的真相,被宿凌交给自己儿子冒充上一枚玉佩了。
说到这里,他歪头冲对方眨了下眼睛,“恭喜你,拿到了我们家传给下一代夫妻的信物。”
话音刚落,宿冰的手被明炎紧紧握住,两人相视而笑,慢慢的,距离不断缩短......最后密不可分。
不管以后会面对什么,他们都会携手并肩,一起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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