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名字的这场拉锯战,最后以不从字,不改姓,画下了句号。
——顾书卿成了顾远青。
“姑娘什么反应?”
初荷回想了一下,“姑娘没闹,也看不出高兴。”
林玉琦摩挲着杯沿,说知道了。
顾远青在山脚下,仰望着看不见的寺庙。
这是学去堂前,林玉琦给她自由出门的最后机会。
她是来谢那位,帮她说话的小沙弥。
林玉琦心里知道,任由顾远青去做。
四周都是徒步的人,偏顾远青坐在滑竿上。
她并不搭理别人异样的目光。
随行的丫头,听见那些人的窃窃私语,有些不好意思。
“姑娘,咱们既来拜佛,走着去,才有诚意些吧?”
顾远青装作没听见。
那丫头着急起来,拉着两边的竹竿,强行让顾远青侧目。
金钰拉下她的手,“你好糊涂。”
她还不明所以,“怎么了?”
金钰拉着她走到后面,提醒她不要多话多事。
顾远青知道,这是去学堂前,林玉琦给她自由出门的最后机会。
她不是来拜佛,是来谢那位,帮她说话的小沙弥。
林玉琦心里也知道,任由顾远青一个人去做。
递香的人,并不是那日的小沙弥。
顾远青早打听过了,她知道,他是被蜡烛的烛油烫了脸,怕吓着香客,让他到后院扫树叶了。
“那位小师父脸上的疤,还没有好么?”
“回施主的话,是这样的。”
顾远青行了谢礼,跟着打听过小沙弥所在的金钰一起去了。
原来只是纱布蒙了一双眼睛,现在又包了半边脸。
顾远青叹息一声,慢慢走过去,叫了他一句。
小沙弥全然不记得她了。
顾远青就把当日情景,以及来意告诉他。
小沙弥念了一句佛,说无需挂怀。
“施主若要谢在下,不若,谢佛祖。”
“助我的是你,我自然谢你。”顾远青把准备的药膏递过去,“我能谢小师父的,也不过几瓶药而已。”
在他开口拒绝之前,她说,“来日,我能为佛祖塑金身时,再谢佛祖。”
“施主,我并非这个意思。”
“我知道。”顾远青双手捧着药箱,“但我是俗世人,致谢的方法,也世俗。”
无论是送药,还是再塑金身的承诺。
都在告诉他,她只是谢而已,并无杂念。
小沙弥还是没收下药箱。
“小姐当日清白,尚且深陷泥沼,若送谢礼于我,此事反不美了。”
顾远青哪里没有想到这一层,本是想要金钰来送,又怕谢他不真心,再让人传舌,清清白白的事情,反而弄得不清楚了。
所以她亲自来。
归根结底,还是她手里无钱也无权,人微言轻,道谢也艰难。
“小师父,今日的药不收,但我这一谢,还你请收下。”顾远青把药箱,收回身侧,“来日,登云梯,塑金身,我再来道谢,万望勿辞。”
小沙弥念了声佛号,点了头。
顾远青鞠躬一礼。
不远处有琵琶声传出来,顾远青听住了。
时而似玉珠走盘,时而如清凉流水,悠扬婉转。
她不由得心驰神往。
听得顾远青走了几步,他开口提醒,“施主,那边有贵客在。”
“你知道我要往哪里去?”
“琵琶。”
“我有疑问,想问小师父。”
“施主请讲。”
“小师父闻到檀香,会不进庙拜佛吗?”
他便默然,不再说阻拦的话。
顾远青知道他明白了,便往声源地去。
她立在屋外,不敢打断演奏之乐。
琵琶之声,现如丝绸般温润和柔。
“小姐也懂琵琶?”
顾远青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来。
她回过身,却见一位,年岁与顾延盛相去不大的男子,站在左后。
那男子气质儒雅,面容却有些消瘦,乌发束冠,两眼精光,有不怒而威的气势。
顾远青虽不知此人身份,从衣裳上的精致绣花,也猜到不是普通人。
她反问,“如何是懂,如何是不懂呢?”
他没觉得她的话无礼,倒觉得是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烂漫。
还有两分像他女儿的脾气。
“小姐以为呢?”
“我以为的,知者为知音。”
“何为知音?”
顾远青回头看。
那女子怀抱琵琶,素手扶弦,如同一幅美丽的画卷,笑颜温柔,端庄大方。
“人与琵琶的共鸣,能被另一人听见。”
“这不就是乐评人?”
“乐评人在于“评”,评过头了,也就不知音了,不懂人而知评,知音在于听而不评。”
那女子笑起来,“你的话新鲜。”
顾远青也笑了。
“那你说,我在弹什么?”
顾远青回想了一下,她演奏的曲调,没什么跌宕起伏,或者唉声叹气。
“喜悦。”
“哦?”
“弹琵琶,让您感到喜悦。”
她的眼睛一亮,慢慢的又笑了。
“该回去了。”那男子笑着提醒道。
她拍拍顾远青的肩膀,与他走进那条竹林小道。
小沙弥还在入口等她。
顾远青知道他担忧,她特意过去说了一句,“小师父,我这就下山去了。”
“施主慢走。”
庙门口等着的金钰,眼看着顾远青,把药箱又提回来,忍不住说, “姑娘何苦亲自来,我送也是一样的。”
“谢人的事,自然要亲自谢。”顾远青听着沙沙的扫动落叶的声音,又想到那一阵悠扬的琵琶,声音也温柔起来,“回去吧。”
学堂里,顾舒慈、顾舒苙也在。
几人正好打上照面。
顾远青笑着打了招呼,二人只当没看见,毫不犹豫的略过。
她也没生气,就是金钰看了,有点不高兴。
这学堂里的学生,大多都是官臣们的女儿,有地位,高如正三品金禄大夫,冯正恒的女儿冯静姝,也有地位低如富商,顾延业的女儿顾远青。
顾书卿是怎么变成顾远青的,都京上江城里,也有许多说法。
顾舒苙和顾舒慈听多了,自然对顾远青多有怨怼。
不想搭理顾远青,也是正常。
所以顾远青不计较。
那些爱看热闹的,见这三姐妹都在,叽叽喳喳的,等着看笑话。
这一堂,是礼仪课。
教习妈妈,是陪选秀小姐们进过宫的,也算有点威严位子。
她拿出一根绳子来,分发到小姐们的课桌上,让随读的丫鬟,把它绑在姑娘们的两脚之间,说要学淑女步伐。
金钰还没拿到绳子,被顾远青眼疾手快拿去了。
金钰正疑惑,听得顾远青问,“妈妈,这绳子做什么用的?”
教习妈妈看见是生面孔,问了一句,才知道,是顾延业遗孀,新收的女儿,顾延盛家那个,常年卧病的四女儿。
“练习淑女步伐的。”
“这样绑着脚练,练出来的模样,好看么?”顾远青又问,“公主们、郡主们,也学这个么?”
教习妈妈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你问许多做什么?公主、郡主的事情,你也敢随意打听?”
“不知而问,是而好学。”
顾舒苙呛她一句,“偏你问得多,妈妈怎么教的规矩,你怎么做就是了。”
顾远青笑盈盈的说,“总要知道规矩,才好学规矩呀。”
“我倒觉得,她问得好。”
来人肌肤胜雪,眉目如画,足下蹑丝履,腰着流纨素,腕有金丝缠珠,绣边金丝绕花,话里的神仙女孩也不过如此了。
她此刻在门边,分明迟来了。
教习妈妈也不敢大声申斥。
“来人是谁?”
金钰小声告诉她,“那位,是中书令冯正恒的独女,冯静姝。”
教习妈妈一拍竹板,让迟到的冯静姝,顶嘴的顾远青,一道儿去后院摘花,给她们上插花课时,插花用。
“我第一次见你。”冯静姝被罚了,一点儿痛苦也没有,还笑着和她搭话,“你就是,她们总说到的那个顾远青?”
“我也是第一次见你。”顾远青剪下花枝,“是,我就是那个顾远青。”
冯静姝抓住她的手臂,细细打量。
顾远青配合的停下动作,“怎么了?”
“也不是三头六臂的啊,外边儿怎么把你说的跟妖怪一样。”
顾远青动了动剪子,“她们那样议论我,小姐怎么还好和我说话?不怕也被议论?”
“就算不同你说话,她们也议论我,不过看着我父亲是金禄大夫,脸一抹,在我面前唱戏起来,我不想陪她们演。”冯静姝有些兴奋的抓紧了她,“你今儿问教习妈妈那些问题,我听了觉得有趣,料想,你和她们不同。”
顾远青笑了笑,不置可否。
高官女儿,又是独女,多少有些任性的脾气。
她觉得,冯静姝比起任性,多有些娇憨可爱。
冯静姝转过去,剪了会儿花枝,“诶,你是不是觉得我诓骗你呢?心里防备着我呢?”
她说话还真就坦白,一点儿心机成算也没有。
“冯小姐,我没有。”
“你说没有,那我有一问,还请你一解才好。”
冯静姝放好手里的花枝,把顾远青也拉起来了。
“你为何那样问教习妈妈?”
“我心里疑惑。”
冯静姝摆明了不信,“你问的时候,心里分明有答案了。”
“我只是不大明白,学步伐归学步伐,为什么要绑一根绳子。”
冯静姝一拍手,“对了!就是这个!”
她看着疑惑不解的顾远青,高兴的围着她走了几步,“我也极厌恶的,只是不敢说,所以上礼仪课,我就迟来。”
“你别当我是为迟到找借口。”
“我没有。”顾远青又说,“我相信你的。”
见顾远青微微的笑着,冯静姝有些不好意思,“你别看我这样激动,实在难得遇上一个,跟我想法一样,还肯表达的人。”
顾远青静静的听她说。
“我从前,待过一个地方,不用说在脚上绑着绳子学步伐了,女孩们也能读书、做官,随意出门。”冯静姝滔滔不绝的,好像泄露了什么事情,有些心虚的住了口。
顾远青突然开口唱了一句,“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冯静姝不自觉的接口。
她看着顾远青的眼神,完完全全的变成了,见到亲人的样子。
冯静姝正要拉着她,说个心里话,却看顾远青摇了摇头。
“这里人多口杂,我们还被罚做事,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下了课,咱们再说。”
冯静姝拼命点头,剪花枝的速度和效率更快了一些,嘴里还哼着小调。
顾远青还是冷冷静静的做事。
不过心里更轻快了一些。
来这个学堂,她收到了礼物。
与她来自一个时代的冯静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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