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初二天没亮罗毅就醒了，学生时代他睡不醒，遇到徐元嘉之前，大部分上课时候在睡觉。他可能是在那时候就把觉都睡够了，成年之后罗毅几乎进化掉了睡眠。
他躺在床上看邮件，并不想出去面对黄玲和罗明达。
黄玲一大早就开始收拾大包小包准备去乡下，轻手轻脚地动作，可他们老式居民楼隔音不好，外头做什么说什么罗毅听得一清二楚。
罗明达说：“粥好了，给你热了小笼包，煮了玉米。”
黄玲说：“你儿子不喜欢吃这些，你等下炒个码子，他醒了，让他自己煮面吃。”
碗筷相碰的声音很轻，黄玲说：“那天我们买细面没有，你儿子不爱吃粗的。”
罗明达说：“买了，他最喜欢的辣椒酱也还买了，搁冰箱里，你儿子不是傻子，自己会找的。”
黄玲说：“行，回头多买几瓶要儿子带北京去。”
罗明达“嗯”了声，欲言又止地说：“真不带他回老家？”
黄玲凶道：“不是说好了不带回去？你那几个兄弟姐妹又看不惯他，带回去干嘛，大过年的听他们教训人。”
罗明达幽幽地叹了口气。
黄玲又说：“别逼他做不愿意的事儿，儿子这次回来不容易，下次不愿意回了怎么办？”
罗明达把筷子一放，生气道：“我欠他的！”
“你小点儿声，他最爱睡懒觉了，让他多睡会儿。”
罗明达说：“你就惯着他。”
“我没惯着他。”黄玲说完，也叹了口气，心酸道：“老公，罗毅这些年在外面不容易，他这两次回来，面上高高兴兴的，心里不知道藏了多少事，他还小，犯了错，你得给他时间改。”
罗明达冷哼一声：“他要是不改呢？上次专门带个男人回来，我看呀，他是准备一条道走到黑。”
黄玲哽咽着说：“不，他会改的，他现在只是不懂事。”
罗明达说：“那他要真不改呢？”
黄玲压低声音哭了。
罗明达只得安慰她：“行了行了，大过年的，别哭了。罗毅会改的，你放心吧，年纪一大就会想要自己的孩子，到时候自然就找老婆了。”
黄玲哭着说：“两个男人在一起像什么话？他是不懂呀，没法结婚就没个法律保障，人心说变就变呀。再说了，将来没个后，老来老去了谁管他？”
罗明达说：“是，他慢慢会懂的。”
罗毅从窗户看罗明达和黄玲的车走了才起床来，洗脸刷牙，然后走到阳台上欣赏黄玲养的花。
罗家的阳台一年四季都开着花，冬天外头万物凋零，可里头的三角堇开得很艳，水仙花养在水里，嫩得可以掐出水来，其他的花和绿植罗毅就不认识了，总之花花绿绿错落有致地交叠在一起，非常养眼。
阳台有花，锅里有粥，冰箱里的辣酱是他最爱的，被子里可以闻到阳光的味道，旧睡衣里都是黄玲洗衣液的香味。
罗毅搬了把椅子坐在阳台上，无论他多么不愿意承认，这一刻的归家感洗去了所有的疲惫。
他很想家，想念电力局宿舍楼，想念南城，可他最想念的，是有徐元嘉的那个夏天。
电话响起，是张胖子。
罗毅接起，张胖子喊道：“毅哥，陪我出来找酒店！”
二
初二大街上还没什么人，张胖子开车到了电力局宿舍，一接到罗毅就开始骂人。
“他娘的，酒店的人就不会干人事儿！大过年的，给老子添堵，昨晚被我老婆骂了一晚上。”
罗毅系好安全带，问：“怎么了？”
张胖子说：“昨天酒店的人打电话，说给我们订错厅了。我们订的是三十桌的大厅，他们给我订成了二十桌的厅，妈的，你说这叫什么事儿。”
罗毅说：“那三十人的厅呢？”
张胖子气道：“早订出去了！大过年的，本来酒店就难订，更别提要容纳三十桌这样的超大厅。”
这的确挺让人糟心的。
罗毅安慰说：“好事多磨。我还没吃早餐，找找看哪个早餐店没关门。”
张胖子说：“去我妈那儿拿两个吧，我也没吃呢。”
罗毅说：“今天还开张呀？”
张胖子说：“他们闲不住，就想多攒点钱。”
车子拐到小区西门，张胖子把车停路边，摇下车窗喊：“妈，给我和毅哥拿几个包子过来。”
里头人没听见，倒是在排队的买包子的徐元嘉听见了，他回过头，说：“张胖子，你一大早怎么过来了？”
张胖子热情打招呼：“老徐，要我妈帮我拿几个包子。”
徐元嘉点头，从张妈妈那里拿了包子然后走了过来，“给你，你一个人吃得了这么多么？”
“这不还有毅哥么——”
徐元嘉和罗毅四目相对。
徐元嘉：“.........”
罗毅：“.........”
尴尬如同浓稠的墨，在两人身边蔓延开来，徐元嘉眼神闪躲，罗毅则迅速靠在座位上掏出手机来看。
“包子给你。”
徐元嘉把塑料袋丢进车窗，砸到了张胖子脑袋上，他没回头，快步跑走了。
张胖子把包子递给罗毅，问：“昨晚你和老徐吵架了？”
罗毅接过，咬了一大口，说：“你妈做的包子还是老味道。”
车子慢慢汇入主道，南城空了一大半，路上没几辆车。
张胖子喝了口豆浆，状若无意地说：“毅哥，你男朋友挺帅的，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罗毅说：“你说苏侑呀。我们在美国是同学，他有一次被一美国人欺负了，我帮他打了一架，就成了朋友。”
“哦，那你们是怎么.....成为恋人的？”
罗毅听得起了身鸡皮疙瘩，说：“我和他不是恋人。”
张胖子扭过头：“啊？”
罗毅说：“上次我带他回南城，是为了给我爸妈看的，让他们趁早死心。”
“哦~~~~”张胖子咬了口包子，半天没吭声。
“那你这么多年都单着呀？”
罗毅说：“拼事业去了。”
张胖子嘴欠地说：“其实老徐这么多年也没谈恋爱。”
罗毅说：“他这种被动型，估计要等哪个女孩子倒追才能谈上恋爱。”
张胖子“嘿嘿”笑，说：“这话没错。他又被动又迟钝，高中有女孩子暗恋他，别人都知道，就他不知道。”
罗毅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因而没答话。
张胖子不知好歹地继续道：“老徐这人，人真的很好，长这么大我从没见他和谁红过脸。其实他.....他老跟我打听你来着，他读书的时候，还想着去美国看你，他很关心你的。”
罗毅说：“不要再提他了。过了年我就回北京了，以后定居北京，我和他一个北，一个南，老死不相往来。”
张胖子劝说的话憋了回去。
三
罗毅一整天都花在找酒店上，跑遍了南城大大小小的酒店。好巧不巧，到了晚上，有一家酒店临时有人改了婚期，把大厅腾了出来，张胖子迅速下订，唯一的缺点就是这家酒店一桌平均比上一家贵了五百。
“五百啊！三十桌就是一万五了，超过预算了。”张胖子唉声叹气，道：“得从其他地方挤一挤，挤点钱出来。”
罗毅问：“怎么挤？”
张胖子手敲着方向盘，想了想，说：“迎亲车队可以退了，五千块租车，司机来了还要给烟和喜钱。毅哥，不如你的车借我当头车。”
罗毅说：“没问题呀。”
张胖子盘算道：“你这儿有一辆撑门面的车，我这儿还有一辆奥迪差不多了。连矮子家有辆车，方便面家有辆车，老徐他爸也有车，借过来应该没问题，这就五辆了。单位同事找三个开车的来不是问题，这就八辆车，搞定了。轻轻松松省了五六千。”
罗毅冲他竖起大拇指。
张胖子又说：“司仪我看也算了，那男的普通话还没我讲得好，随随便便一个小时要我八百。到时候要连矮子上去，他嘴巴灵光，喊老徐写一写主持词，差不多了。”
罗毅又冲他竖起大拇指。
张胖子说：“压力一下子小了，毅哥，你觉得我这些主意我老婆能同意吗？”
罗毅笑道：“回去跪跪搓衣板，应该能。”
张胖子咬牙说：“嗯，看来今晚只能牺牲色相，满足我家娘儿们了。”
罗毅道：“我看好你。”
张胖子哈哈笑起来，最后说：“你给我当伴郎呀，伴郎服自备，不准穿太帅，免得抢我风头。”
罗毅点头：“没问题。”
“还有哦，伴郎有俩个，除了你，我还喊了老徐。”
罗毅抬眼，道：“你是认真的？”
张胖子内心有些忐忑，道：“毅哥，我最好的朋友就你们几个，连矮子结婚了，剩你和老徐。”
罗毅眼中神色不明，他道：“你决定了，我没意见。”
张胖子放下心来，说：“你和老徐都能来当我伴郎我很开心，毅哥，谢谢你。”
罗毅道：“这有什么好谢的。”
“对你们是小事儿，对我是大事。”
“夸张了。”
张胖子道：“有些事儿，你们不懂。我爸妈是卖包子的，我胖，成绩也不算特别好。刚到南城一中，很多人都看不起我。你和老徐，一个是领导的儿子，一个是学霸，你们俩愿意跟我当朋友，我...受宠若惊。和你们一起玩之后，就没人欺负我了，连带我爸妈都觉得脸上有光。毅哥，在我心里，我很感谢你和老徐。”
场面走向煽情方向，罗毅忙摆手道：“停停停，张胖子，别让我把刚刚吃的煲仔饭吐出来。”
张胖子嘿嘿嘿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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