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三月北京的雪早化了,林间的鸟多了,树木长出点点嫩芽,徐元嘉走在林荫道下,喷嚏一个一个接着不停,空中花粉让他有点受不了,鼻炎又犯了。
罗毅眉头微皱,说:“你没随身带喷雾么?”
徐元嘉说:“忘了。”
罗毅掏出手机搜附近的药店,徐元嘉说:“先吃饭吧。”
“你想吃什么?”
“我都行。”
“吃了饭我陪你去取行李吗?”
“不用了。”徐元嘉说:“我自己去就行。”
罗毅道:“别客气了,我反正下班了。”
车子停在路边,徐元嘉上了副驾驶系好安全带。
罗毅发动了车子,他对这一片不熟,便说:“那就去我家附近吃吧?”
“好。”
下午六点,从徐元嘉学校到罗毅家十多公里,导航显示需要一个小时零二十分钟。
罗毅望着那一截一截的红色柱型,问:“你饿吗?不然就在这附近吃?”
“我不饿。”
“那.....?”
“去你家附近吃吧。“
“行。”
徐元嘉规规矩矩地坐着,手平放在腿上,不敢再有什么多余的动作。
罗毅从没有这么认真开过车,全神贯注地盯着路况,仿佛少看一眼前面的车子就会原地变形成变形金刚。
尴尬如同车内的暖气,一点点挤满了车厢狭小的空间。
罗毅是被苏侑那句“你就把他当个朋友一样相处”劝服,给徐元嘉打了一通别扭的电话。
徐元嘉欣然答应,则是不想和罗毅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僵。
“你要是愿意,周末就呆在我这里吧。”
说话人那种不在意却颤抖的口吻,让徐元嘉觉得,如果他说“不用了”,他这辈子大概再也见不到罗毅了。
于是,徐元嘉坐到了罗毅身边,在尴尬到扣脚趾的氛围里努力找个话题。
“当前拥堵还剩五百米,大约需要十分钟,路程虽然拥堵,您已在最优路线上。”
罗毅开了十分钟,原本一个小时二十分钟的预计时间变成了一个半小时。
“你饿吗?”罗毅问。
“不饿。”
“嗯,行。”
接着车子被彻底堵住,连挪都挪不了。
时间就这么沉默地过了几分钟。
徐元嘉那几句“最近怎么样”“这八年还好吗”“北京挺堵的”在心里排练了几遍,最终没说得出口,他深吸一口气,说:“要不放首歌听吧。”
放歌,对呀,放歌!罗毅懊恼地想到,居然忘了可以放歌听。
罗毅调出音乐app,问:“你想听什么歌?”
“我都行。”
罗毅随便选了一个热门三百首的歌单,车里终于有了点声响。
一首歌过后,车子挪动了不到半米。
罗毅此时如同草履虫的大脑,发出了今晚的第三问:“你饿吗?”
“我不饿。”
“哦,行。”
徐元嘉:“.........”
罗毅:“..........”
“那你饿吗?”
“我也不饿。”
“哦,行。”
罗毅想不到这句话还能回什么,他想了半天,准备回一句“其实我有点饿了,你等会儿想吃什么”,可这话说出来有点奇怪,因为距离对方说“哦,行”这两个字已经过了很久了。
接着放起了一首徐元嘉没听过的外国歌,他装模做样地跟着打节奏,好像他很喜欢这首歌的样子。
到罗毅小区附近差不多是七点半,两人同时难以忍受地下车,背对着背深呼吸,接着若无其事地转身。
罗毅就把车停在路边,锁了车,说:“你想吃什么?”
徐元嘉说:“都可以.....你常吃什么带我过去吧。”
罗毅指着不远处一家门店说:“我常吃他家的烧腊饭。”
徐元嘉被冷空气一吹,又打了个喷嚏,说:“行,我们两个南城人到北京来吃一碗广东的烧腊饭。”
这句话如同两人的破冰仪式,终于解开了禁锢在两人之间的尴尬和陌生。
罗毅很自然地解开自己的羊绒呢大衣的扣子,说:“北京温差大,你穿少了。”
徐元嘉穿了件灰色卫衣,里头加绒,实则是不冷的,“鼻炎,不是冷。”
罗毅便把扣子又扣上了:“这么多年了,鼻炎还没好。”
“鼻炎好不了,一辈子的事儿。”
“胡说,我妈说过,鼻炎要多锻炼,增强体质,自然而然就好了。”
“你妈又没鼻炎。”
“我妈是医生。”
“你妈是妇产科医生。”
徐元嘉走路把手插在口袋里,他低着头避风,因而和罗毅靠得很近,肩膀几乎要撞上去。罗毅走得快,说:“高中那会儿你爸妈给你开了中药调理,你就没认真喝过。”
“太苦了。”
“中药就苦点。”
“那不是哭一点,喝完一整天胃都恶心得慌,”
说话间,烧腊店到了,罗毅站门口说:“你去点餐。”
徐元嘉进了门又转过头来问:“你干嘛去?”
罗毅答非所问:“我随便吃什么都行。”
说罢,人已经走远了。
徐元嘉只好找了个位置坐下,点了两碗招牌烧腊饭。
二
烧腊店的店面很小,里头透明厨房里挂着一排油光发亮的鹅和鸭,外头摆着六七张四人方桌,快八点了,店里客人不多,倒是外卖盒子摆了很多在出餐口,外卖小哥进进出出,里头的人根本忙不赢。
罗毅还没回,两盘招牌饭已经端上来了。
圆形的白色瓷盘,白米饭上头叠着半圈陈旧的烧鸭腿和叉烧,另一边摆着两根毫无生气的白灼青菜,酱油色的烧腊汁大概是最后淋上去的,此时慢慢渗过米饭形成了一个油底。
色香味一个都不沾,摸上去甚至都不热。
徐元嘉看了眼桌上的调料,白糖和醋,顿时没有了半点食欲。
“老板,请问——”徐元嘉礼貌地问:“有辣椒吗?”
“辣酒,偶门这里木有。”老板应该是广东人,普通话是广东味。
徐元嘉皱了皱脸,想,至少这是一顿正宗的广东烧腊。
罗毅提了个药袋子回来了。
“康酸莫米松喷雾和盐酸左西替利秦。”罗毅在徐元嘉对面坐下:“是这两样没错吧。”
“没错。”徐元嘉说着伸进口袋掏出一包便携式的酒精湿巾。
罗毅见状,拿过他手里的湿巾,说:“你先吃药。”
徐元嘉打开塑料袋子,发现里面除了药,还有一瓶矿泉水和洗手凝胶。
罗毅认真地擦拭桌面,说:“这种小店子没地方洗手,你将就点吧。”
徐元嘉洗了手,吃了药,桌子也擦干净了。
罗毅把湿巾扔进垃圾桶里,然后用最后一张纸巾把一次性筷子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递给徐元嘉,“吃吧。”
时间倒回到八年前,那时候罗毅也是这么无微不至地照顾徐元嘉。
那时徐元嘉不觉有他,他甚至不觉得自己被照顾着。
时间回到现在,徐云嘉成了一个稍微通点儿人事的大人,他不可能再毫无察觉。
徐元嘉发愣,罗毅便把筷子摆到了他的盘子上,“快吃,等会儿还要拿行李,明天你早上八的课,要避开早高峰,六点多就得起。”
“哦。”徐元嘉拿过筷子,扒拉了两口。
他在南城偶尔也会吃烧腊饭,但南城的烧腊店里必备辣椒,烧腊味道偏咸口。
这个正宗烧腊,没有一星半点的辣味,吃了两口,便甜得齁人了。
罗毅那头已经吃了半碗了。
徐元嘉忍不住问:“你觉得好吃么?”
“还行。”罗毅他常来这家烧腊店并不是因为它的味道,而是因为它出餐快,出来后不烫吃得也快,他成天那么忙,没那么多时间花在吃饭上。
“你不喜欢?”
徐元嘉皱巴巴地说:“一般般吧。”
罗毅扯过一张卫生纸擦嘴,“那我带你去吃点别的。”
“不用了,浪费不好。”徐元嘉说:“吃吧。”
罗毅其实是没吃中饭了,他饿了,哼哧哼哧扒拉着吃了一大口,吃得很香的样子。
徐元嘉挑着没沾酱汁的白米饭往嘴里送,等着罗毅吃完,他的盘子就动了两口。
“吃饱了吗?”徐元嘉问。
“还行。”罗毅盯着徐元嘉的饭:“要不我帮你吃了吧,别浪费了。”
徐元嘉把盘子推过去:“你吃吧。”
徐元嘉挑食,以前他们在食堂里,罗毅常会吃徐元嘉不愿意吃的肥肉,鸡腿皮和青菜梗。
罗毅一下子干完了两碗烧腊,两个盘子空了,他说:“我吃饱了。”
徐元嘉笑说:“难怪你可以长成一米八三的大个,而我只有一米七五。”
“长个子跟吃饭没关系,你不爱运动。”罗毅拿着桌上的矿泉,咕咚咕咚一口喝完了一瓶。
高中那会儿,罗毅每天必打篮球,一打就是一两小时,有时候拉着徐元嘉一起去玩,他打了不到十分钟就回教室看书去了。
徐元嘉说:“我只是不爱对抗性的运动,跑步我挺喜欢的,大学还跑了马拉松。”
“跑步不长个子。”
“我反正也长不了了。”
两人从烧腊店离开,罗毅开车往徐乐嘉的小区去,问:“你和你姐说了吗?你姐同意你住外面么?”
说到徐乐嘉,徐元嘉有些担心地说:“我在我姐家,挺给她添麻烦的,北京的住宿又太贵了.......小罗,谢了。”
罗毅“嗯”了声,这声小罗对他而言十分受用。
当朋友,似乎也是个不赖的选择。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