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晚过后徐元嘉头重脚轻，还真感冒了，他请了假在家。
徐凤女士絮絮叨叨，怪他晚上玩太晚，“张希给你送回来的，有女孩子没有？都是男孩子有什么好玩的。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找女朋友了。”
徐元嘉不知道他感冒这个话题是怎么过渡到找女朋友的。
他被灌下三大碗姜汤，吃了几片感冒药，接着睡了昏天暗地。
期间徐凤女士把他叫醒，硬塞了几口粥给他，晚上给他量体温，发现他不发烧了，便说：“我出去跳舞，有事儿给我电话。”
第二天，徐牛马小嘉医生带病上班，晕晕乎乎地接诊，脑袋里一直惦记着怎么把修车费赔给罗毅。
过去几年，徐元嘉亲自去找罗毅也好，发消息打电话也好，罗毅均不带搭理他的。
他不确定为了收钱，罗毅会不会搭理他，特别是从那天的相处看，罗毅仍旧是冷冷冰冰。
但如果直接把钱给罗毅爸爸，又显得太过生疏？
简直愁死人了！
二
罗毅那头要回北京了，张胖子良心不安，在群里喊要搞个同学聚会，并且着重艾特了罗毅。
轻盈的胖子：毅哥，你必须得来呀！！！让大家看看哥不只是传说。
罗毅回南城的消息在同学群里本引起了不少骚动，张胖子一开头，底下各路人马纷纷响应。
跟帖的一条接着一条，飞速刷屏，到了最后只剩下一排排安可，安可。
罗毅坐在酒店餐厅和苏侑一起吃饭，仔仔细细把每条消息翻了一遍，他没有看到那个“加加加”的ID发言。
“去呗——”苏侑说：“多少年没见过的老同学了，再说小嘉医生感冒了，他不会去，你不用尴尬。”
罗毅手指顿了顿，问：“你怎么知道他感冒了。”
苏侑举起手机给罗毅看，“他妈发朋友圈了”。
手机里一个叫“伊人如水”的昵称发了条动态：小嘉医生今日不营业，并且配了张照片。照片大概是从门口的方向偷拍的，画面里是一张床，床上拱着个被子，照片没拍好失焦了，看不清被子下的人。
罗毅仔细看过去，赫然看见伊人如水的头像是徐凤女士的写真，她摆了个微商成功女士的造型，看上去严肃又搞笑。
徐凤女士多年来还是老样子。
罗毅咽下对徐元嘉的关心，只问：“你哪里来的她的微信？”
苏侑说：“那天缝针加了小嘉医生的微信呀，翻他的朋友圈点赞，不就加到他妈了。”他想了想，补充说：“我在他朋友圈翻过了，他没女朋友，这么多年估计也是个单身。”
罗毅白了苏侑一眼，在群里回了个“OK”。
三
白天大家都要上班，聚会定在晚上，局是张胖子起的头，地点也是他定的，选了市中心一个私厨，弄了个最大的包厢。
定位发群里，张胖子特地给徐元嘉私发了条定位，徐元嘉病得昏昏沉沉，打了个“OK”应付过去。
张胖子又怕罗毅不来，给罗毅私发了个定位。
罗毅一看地址，就在酒店隔壁，于是也回了个：“OK”。
苏侑窝在罗毅房间看电影，罗毅问：“你去吗？”
苏侑说：“你愿意带我去？”
罗毅无所谓：“随你。”
苏侑摆摆手：“算了，同学聚会啥的最无聊了，一群已经不熟的人在那里装熟。”
罗毅便披了羽绒外套出门。
他在北京喜欢穿呢子外套，兼具商务和保暖。回来时，他也只带了几件呢子西装。
前两晚他徐元嘉的羽绒服坏了，他惦记上，得空便在酒店隔壁商场羽绒专卖店里逛。他买了徐元嘉穿的尺寸和他喜欢的颜色款式，付钱时想起这件羽绒服大概永远也不会给徐元嘉，于是顺手也给自己买了件短款羽绒服。
这样也不算白跑一趟了。
而那件深黄底色黑白格，非常柔软的棉麻布料的羽绒服，叠在了他的行李箱里，和那件他毕业时在徐元嘉柜子里偷的高中校服一样，大概永远也不会见光了。
罗毅没开车，步行过去，到地方时出了层薄薄的汗，近乡情更怯，他不害怕回南城也不害怕回家，因为南城和家见证过他最不堪的一面。
但他有些惧怕见到曾经的同学，这群人只见过罗毅青春时期最耀眼的一面。
他在包厢门前发了会儿呆，忽而听到有人喊。
“卧槽，罗毅，有没有搞错，越长越帅，还要不要我们活了。”
“大都市精英，这身材，健身房没少去吧！”
贫嘴二人组连矮子和于小雅笑闹着从走廊那头靠近，连矮子在罗毅面前比了比，说：“高三那会儿就已经够高了，怎么又长了！”
罗毅被两人一说，内心的紧张一时间没了，于小雅一把拉开连矮子，伸出她的魔掌：“我摸摸，有没有腹肌。”
罗毅连忙往后躲：“别动手动脚。”
于小雅仗着自己女人身份，动起手来一点都不客气：“嘻嘻嘻，老娘又吃不了你，越躲老娘越兴奋，嘻嘻嘻——”
罗毅：“..........”
包厢门推开，张胖子哈哈大笑，说：“你们别在门口闹，传出去对南城一中名声不好。”
“是啊，于小雅，你将来到底还要不要嫁人了！”连矮子吐槽。
于小雅小包一甩，潇洒道：“嫁人不就是结婚，结婚，结婚，女人昏了头才结婚。”
包厢里来了十几二十号人，都是留在了南城的同学，彼此也都还熟悉，场子很快热起来，大家侃大山，中心话题都是围着罗毅的。
成年人都很懂分寸，略去罗毅高三毕业发癫出柜那一段，只说罗毅在南城一中留下的传奇。
“高一是学渣，打遍天下无敌手，气得何立想跳楼。”
“高二摇身一变成了学霸，没掉出过年级前五十。”
“高三成了学校重点保护对象，架也打了，成绩也有了，人生赢家！”
“毕了业在北京红圈所，毅哥，据说年薪百万～～～”
众人笑笑闹闹，明面上调侃高中的事，实际多多少少想和罗毅套近乎。
步入社会，都知道罗毅他爸那个局长和他妈那个主任的份量，在南城这样的人情社会，结交罗毅，总能在某些地方找点方便
觥筹交错，热闹非凡，酒里五分高中真情谊，五分成年人的小心思。
罗毅心里跟明镜似的，面上和人亲热，酒却一口没沾，他时不时地瞄向门口方向，既希望那个人来又希望那个人不来。
于小雅兰花指一翘，高喊道：“毅哥！老徐人呢？你俩公不离婆，秤不离砣的，怎么没一起来？”
这一嗓子把知道些内情的张胖子喊得尴尬不已，他赶在罗毅说话前开口：“被几个病人缠住了，半小时前打电话正出发。”
连矮子笑嘻嘻地说：“方便面，还对我们校草学委贼心不死呢～～你看看你那副泼辣样，老徐能喜欢么？”
于小雅和某小雅食物品牌撞名，高中那会儿大家只记得某小雅的干方便面好吃，于是直接叫她方便面。
于小雅反驳回去，众人又开起玩笑来，谁喜欢过谁，谁暗恋过谁。
罗毅掏出手机，算了下社区医院到餐馆距离，下一秒，门被推开。
于小雅大喊：“老徐来了———”
徐元嘉从门口进来，穿着一件深灰色卫衣，面色苍白，显得很单薄，风一吹能倒那种。
罗毅看到他，心是不受控制的，沉闷的胸腔忽而炸起一段哑了火的烟花，身体里闪耀着没有声响不值得被庆祝的快乐。
张胖子特地把罗毅身边的位置留了出来，放了个包在上面，见人来便起身去拿包，同时招呼着徐元嘉：“迟到了哈，快来，坐这里———”
谁知连矮子那死家伙比他动作快，跑到徐元嘉面前，拉着他的手，笑哈哈道：“快点来，于小雅等你好久啦……哈哈哈！”
“小雅，老徐来了！”
“老徐，小雅现在不是女汉子了，长发飘飘，女神级别啦！”
于小雅被众人一调侃，还真有点脸红。
徐元嘉被连矮子扯着，换往常他为了避嫌肯定不会坐到于小雅旁边去，可今天，他双腿无力，晕得跟脑袋来交响乐似，也就随便了。
他一坐下，众人一起“哦～～”了一声，氛围更加暧昧。
罗毅眼瞅着徐元嘉嘴唇没有一点血色，转头服务员说：“来杯热水。”
服务员把白开水端上来，罗毅指着徐元嘉，道：“把他的酒撤了，换成白开水。”
张胖子坐在罗毅边上把一切看在眼里，心里不是滋味。
酒过三巡，大家越聊越嗨，徐元嘉话不多，到最后直接趴到了桌上，于小雅一摸徐元嘉额头，说道：“不是醉了，是发烧了，烫得吓人。”
包厢太吵，众人笑笑闹闹都没听见这话，离最远的罗毅却起身了，他站起来，没朝徐元嘉那头去，只对张胖子说：“你去看看。”
张胖子一边走一边说：“昨晚不是说退烧了，怎么又烧起来了。”
他到了徐元嘉那头，喊道：“老徐？老徐？”说着去摸徐元嘉额头，“不行，得送医院去，高烧了。”
包厢安静下来，成年人发烧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张胖子举目四望，心思一动，道：“毅哥，开车了吧，咱们这里就你没喝酒，跑一趟医院吧！”
罗毅想说我没开车，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他顿了片刻，冷冷道：“行。”
张胖子把徐元嘉扶起来，于小雅和其他几个人也起身了，张胖子忙说：“我和毅哥去就行了，大家接着吃，没什么大事儿，老徐感冒几天了，估摸是骑电驴来的，风一吹又烧起来了。”
于小雅拎起包，说：“我跟着去，你们两个大男人弄不好。”
张胖子用蛮力把于小雅按回了椅子，“不要你去！”
于小雅莫名其妙，张胖子又瞪了她一眼。
于小雅只得作罢。
下楼到了大厅，张胖子一人扶着徐元嘉，罗毅避猛兽似的离得老远。
“你在里面等着，我去开车过来。到了你再扶他出来。”
张胖子摇头，“别开车了，医院又不好停车。”
罗毅疑惑地转身，张胖子说：“毅哥，接人。”
说完，不由分说把徐元嘉的手臂搭到了罗毅肩膀上，“他站不稳，毅哥你扶好点，别摔着他了。”
罗毅碰触徐元嘉那一刻，浑身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他惊悚地说道：“干什么！！！”
张胖子把人给出去，迅速退了几步，“我还要喝酒了，你带去吧。”
罗毅满脸要杀人。
张胖子杵得很，他又退了几步，说：“我给你打了车，快送到医院吧。老徐这样子多难受，快点——”
说完，转身就跑。
罗毅整个人都僵硬起来，他咆哮道：“张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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