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再不情愿,月考也还是来了,比起提心吊胆了太久的月考,明意反而开始在意楚憬对她的态度变化。
虽然还是会和她一起手挽手去上厕所,也还会带着她和唐萧吃饭,上体育课也会和她一组,但总是欲言又止。硬要说的话,总神游天外,心虚得无法直视她的眼睛。
明意在心里揣测了无数个版本,最后只归结为楚憬太过紧张月考精神开始失常了,唐萧对她的态度却热情得过分,甜蜜的情绪快要从眼睛里流出来。
那种热切像粘手的糖浆,黏在手上很难用清水洗净,让心也变得沉重了。
谢南微终于放弃和她较劲,在学校里看见她也会趾高气扬地扭头走开,站在其他女生身边时总会投过来不屑的眼光。
自从上次争吵之后,明意隐约地明白了她对于自己的排斥来源于她的不安,她需要紧紧地攀附着顾西洲才能够获得在顾家里生存下去的养料。顾母爱怜她胜过谢南知,就因为她更愿意讨好顾西洲吗?
可顾西洲看起来并不太喜欢谢南微,也不喜欢谢南知,只在愧疚驱使之下对她稍微地展现客气和温柔。如果她们之间不是这样复杂的关系,如果顾母能拿出爱她十分之一的气力来爱明意,明意也许能更喜欢她一些。
但所有如果都只是心有不甘的假设。
顾西洲和楚憬之间,她已经无条件地偏向了后者。
*
开考前的最后十分钟,明意打算去上厕所,在走廊上被两个女生围住,她们的面孔对于明意来说太过陌生,其中扎马尾的女生悄悄地拉住她衣服的下摆靠近她低语:“楚憬找我们买答案,让我们也送你一份,待会考试见啦。”
“楚憬?”
明意终于明白楚憬的忐忑,但作弊这件事对于她来说太沉重,会被通报批评的事情在学生眼里像面上刺青。她摇头:“我不要答案,你们小心别被老师发现了。”
“没关系,我们那个考场的监控会出问题的。”
女生笃定的样子让明意动摇——不是为是否要接受那份答案而动摇,是因为她们能够坦荡又直白地暗示她这一切简单得像在食堂打饭,伸出手指就能获得炸得酥脆金黄的大鸡腿。
“我不要。”
明意还是摇头,她在某些时刻执拗得超乎自己的预料,但这一刻她欣赏自己的坚定,慢慢地把衣服下摆从那个女生的手里救出来:“谢谢你们了。”
女生大概没想过她会拒绝,眯着眼睛笑起来,从头到脚打量了几遍,最后点头:“你放心吧。”
尽量把这段对话当做插曲,明意走进教室前深吸了一口气,楚憬从走廊边走过来,神色沉重,她望了一眼又收回目光。
张开双手接受了金属探测仪的检查,试卷如同雪片从前排传到后排,明意坐在位置上托着脸看窗外的树,转头才发现顾西洲也在看她。
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顾西洲的目光里总是有很多她无法读懂的感情,明意下意识避开顾西洲的眼睛。自己像外来的入侵者,所有人都维护着顾西洲,可她无知无觉地维护着自己,又恰好把她推上了更难堪的境地。
明意既无法恨她也无法讨厌她,甚至要承认顾西洲漂亮大方处处胜过她,只是觉得命运让她明明该是既得利益者,偏偏心有不甘地两手空空。
她转过头在人群里寻找楚憬,对方又一次刻意地避开她的眼睛,明意瞄了一眼监考老师,终于安分地在雪白试卷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整个教室安静下来,只剩下前后左右里有人一直抖腿顶着桌肚发出持续的响声,笔在纸上流过去发出沙沙声,翻阅试卷时爽快的哗哗声。
在离考试结束时间还有二十分钟时,被叠得整整齐齐的小方块被朝着她的方向扔了过来,落在桌子上发出啪嗒一声,原本闭目养神的监考老师睁开眼看向明意。
老师从讲台走下来的那段路漫长得可怕,周围的同学都朝她看过来,空气紧绷又粘稠,像有人在她脸上蒙上保鲜膜,因为呼吸困难连表情都变得狰狞,明意不知道要怎么辩解,张口结舌。
“你起来,现在跟我去办公室。”
“我没有作弊。”
明意的胆量只足够支撑她说出这句话,她耳边出现了若有若无的讥笑声,她站起身,在老师轻蔑的目光里含着眼泪往外走。走过每一扇窗都被某些面孔凝望着,在这一瞬间她变成了囚车上的犯人,接受目光的审视。
那团草稿纸被拆开了,上面抄了选择题和几道大题的答案,字体潦草。
“才转学过来考试就作弊,原来也不知道在哪里学的。”监考老师把草稿纸扔在桌上,嗤笑一声又问她。
“谁传给你的?”
“我不知道。”
她的脸上热雾蒸腾。时间在不知不觉间流逝,办公室门口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明意努力忽视他们,站在那里像被献上绞刑架,顾西洲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冰凉的手指划过她的手背:“能让她先去吃饭吗?下午还要继续考试呢。”
顾西洲的语气平淡,好像完全看不出发生了什么,老师的语气缓和下来:“但这张纸上确实是答案,我们教务组需要开会决定对这位同学的处罚,你先带她去吃饭吧。”
明意呆呆地跟着顾西洲走出了办公室,她没在人群里看见楚憬的脸,反而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女生笑眯眯地对她做出了“楚”的口型。
是什么意思呢?让她直接坦白吗?但答案停在她这里,指出楚憬也只是一种无理的攀咬,何况楚憬对她很好。
在食堂窗口打了饭,顾西洲端着餐盘和她一起坐下,明意味同嚼蜡地吃着饭菜。顾西洲也没有动筷子,而是把手叠成金字塔,轻轻地问她:“是谁让你帮忙传答案的?”
“我不知道,她们不小心扔过来的。”
“不小心?”
顾西洲重复了一遍,默念的同时盯着她的眼睛像要看到最深处:“没有必要帮无关的人隐瞒。”
明意忽然觉得自己后背隐隐出了汗,她又觉得自己不应该恶意揣测顾西洲,对方只是在为她考虑,她不愿意就这样吐出楚憬的名字。
“我知道了。”
明意重新把脸埋进饭里,浑浑噩噩地吃到半饱,一抬头发现唐萧和楚憬坐在她对面桌,面对着她的唐萧微微一笑。而楚憬的背影僵住,明意望了一会也没等到对方回头。
是因为让自己陷入这个境地在愧疚吗?
明意已经在为楚憬找借口,她的手在桌下揉着衣角,而顾西洲忽然放下筷子,那点声响把她从幻想里震醒:“那你要怎么向妈妈交代呢?”
她看着顾西洲,发觉她们不一样,哪怕坐在同一张桌子上,顾西洲能够坦然地叫出“妈妈”两个字,她只能茫然地想我的妈妈已经再也见不到了。
“是意外。”
“那意外为什么偏偏发生在你身上呢?”
顾西洲难得咄咄逼人,五官都渗着冷意,明意望着她,想不到反驳的话语,只能低着头沉默。
“你难道要永远这样吗?躲在大人的背后,躲在我的背后靠别人解决问题吗?”
“我没有要靠你们解决问题。”
她的手握成拳头,因为激动声音变得很高,而顾西洲越平静衬得她越像失控的疯子,周围的视线和议论让她更加难堪。
顾西洲没有说话,眼睛弯到了一个巧妙的弧度,明意浑身发抖却说不出完整的话。她明白顾西洲的意思,如果没有顾西洲,如果她没有坦白,她现在应该还站在办公室。
她想不出辩驳的话,甚至连把饭菜倒在回收桶的力气都使不出来,坐在位置上无法动弹。
“你能不能不要再给妈妈惹麻烦了?”
顾西洲垂下眼睛,神色落寞,旁观者怜悯心起,明意哑口无言坐在原地,看着楚憬起身和唐萧倒了餐盘,从始至终没有朝她的方向看过一眼。
指甲陷进肉里,连痛楚都变得模糊起来,明意一直强忍着的眼泪流下来,她还在负隅顽抗:“我不知道是谁。”
她要怎么把楚憬的名字说出口呢,哪怕张开嘴也吐不出这两个字,她像被黏在蜘蛛网上的小虫,努力挣扎也无法挣脱。
顾西洲冷笑了一声,明意分不清她愤怒更多还是不甘更多,只能沉默着流泪。年少时父母也离家打工,她在舅舅家暂住,舅舅为了展示自己的大度总越过自己的子女去对她好,堂哥堂姐都对此不满,在背地里叫她公主。
“你是公主,我们才是平民,所有人都要捧着你,开心吗?”
她一年只见父母一次,用尽全力只流露出开心的模样,春节时短短半个月是她一年中最美好的时间。她习惯用碎片化的记忆来填补人生之中的大片空白,也习惯爱一个人的碎片而不是全部。
楚憬只要有过为她站出来的时刻,就足够了。明意也不需要对方时时刻刻站在她身边。
她不爱抽象的人,也不爱具体的人,她爱碎片的人。
写到最后一句忽然想如果爱的是人的碎片,那这个故事就血腥起来了(。)[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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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坦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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