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窗棂时，边时是被锁骨处的痒意弄醒的。
闻雪正跪坐在床边，指尖悬在她颈侧的擦伤上方，睫毛垂落的阴影在晨光里轻轻晃动，像停驻的蝶翼。听见边时翻身的动静，她慌忙收回手，耳尖红得像浸了胭脂：“醒了？”
边时喉间滚出个含混的“嗯”，目光扫过对方眼下淡淡的青黑。昨晚两人几乎没合眼，闻雪后半夜总在发抖，像只受了惊的小兽，她便一直攥着她的手，直到天快亮才迷糊过去。
楼下传来铁锅碰撞的轻响，混着外婆和梅阿婆的絮语，像浸了温水的棉花，软乎乎地裹过来。
边时撑着床单坐起身，后背的淤青被牵扯得发疼，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闻雪立刻伸手扶住她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薄睡衣渗进来，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力道：“慢点。”
“没事。”边时摆摆手，视线落在对方攥着床单的手上——指节泛白，显然比她还紧张。
早饭时外婆盯着边时手腕的擦伤直皱眉，竹筷在瓷碗沿敲出轻响：“这是咋弄的？跟人打架了？”边时扒着粥碗含糊其词：“昨天摔的。”闻雪突然往她碗里夹了块南瓜，声音轻得像怕被拆穿：“青石板太滑了。”
外婆在一旁叹气：“你们这些孩子，走路总不看着脚底下。”说着往闻雪碗里塞了个茶叶蛋，“多吃点，补补。”
吃完饭往学校走，路过“味真香”时，边时忽然停住脚。卤味的香气从半开的门里飘出来，混着街边潮湿的水汽。她踢了踢脚下的石子，石子滚过青石板，发出“咕噜”一声：“闻雪，‘味真香’那里……”
闻雪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像被风吹动的湖面，漾开浅浅的波纹。
边时忽然有些慌乱，指尖蹭过自己的后背，那里的淤青还在隐隐作痛：“你身上还有伤，而且……我的伤晚上还得你上药。”
闻雪看着她急巴巴辩解的样子，忽然笑了。眼角的泪痣在晨光里颤了颤，像滴落在宣纸上的墨，慢慢晕开。“好，不去了。”她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绞着书包带，“我就是在想，还有两本练习册落在餐馆了，放学去拿回来就行。”
边时这才松了口气，肩膀垮下来一点：“放学我陪你去。”
走进教室时，喧闹声像潮水般涌来。闻雪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直直落在后排——李薇正趴在桌上补觉，发梢垂在试卷上，露出半截刻薄的下颌线，昨天那两个黄毛被抓的事显然没传到她耳朵里。
“李薇。”
闻雪的声音不高，却像块冰投进滚水里，让周围的喧闹瞬间凝固。所有人都愣住了，连吊扇的嗡鸣都仿佛慢了半拍。
李薇懒洋洋地抬起头，看见是她，嘴角立刻勾起抹嘲讽：“哟……”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教室里炸开，李薇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指缝间露出的皮肤迅速浮起五道红痕。
唐糖手里的笔“啪嗒”掉在地上，滚到前排桌边才停下。
边时也僵在原地。她见过闻雪被霸凌时攥紧的拳头，见过她在楼顶咬着嘴唇掉眼泪，却从未见过这样的闻雪——眼神冷得像淬了冰，指尖明明在发颤，肩膀却挺得笔直，像株被暴雨打过的芦苇，看着脆弱，实则根须扎得极深。
“你敢打我？！”李薇尖叫着就要扑上来，指甲尖几乎要戳到闻雪脸上。
边时猛地冲上前，伸手攥住她的手腕，稍一用力就把人甩得踉跄后退，撞在课桌上。哗啦啦一阵响，书本散落满地。
“滚。”边时的声音比寒冬的风还冷，掌心的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对方的骨头。她太清楚这副嚣张面孔下的卑劣。
李薇挣扎着想爬起来，教室门却被推开了。校长陪着两个穿制服的民警走进来，目光扫过满地狼藉，最后落在李薇红肿的脸上：“李薇同学，跟我们走一趟。”
直到李薇被民警带出去，教室里的空气才重新流动起来。唐糖第一个扑到闻雪身边，眼睛亮得像星星：“闻雪你太勇了！那一巴掌简直帅炸了！”李静也跟过来，指尖轻轻碰了碰闻雪的手背：“手没事吧？”
闻雪摇摇头，边时站在她身后，看着那截微微发抖的手腕，忽然想起昨晚在巷子里，闻雪扑过来撞开黄毛时的样子——明明自己也怕得要死，却还是想挡在她前面。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酸又软。
……
放学铃刚响，闻雪就收拾好书包。“我去趟餐馆，中午已经跟周老板说过了。”她对着正在收拾速写本的边时说，“我去结了工资就回来。”
边时合上本子跟上来：“我陪你去。”
“味真香”的油烟味比平时淡了些，周老板正往玻璃柜里摆卤味，看见她们进来，从抽屉里拿出个信封塞过来，“这是这个月的工资，多给你加了两百，算我一点心意。”
闻雪推回去：“周叔您不用……”
“拿着。”周老板把信封按在她手里，“好好准备高考。”他往闻雪手里塞了个油纸包，“刚卤好的鸡爪，给梅阿婆她们带回去。”
后厨的灯泡忽明忽暗，闻雪在角落的箱子上找到练习册，封面沾着点油渍。她用袖子擦了擦，转身时撞进边时含笑的眼里：“走吧。”边时碰了碰她的胳膊，声音里带着点馋意，“外婆说晚上做红烧肉。”
闻雪点点头，和周老板道过别，转身跟着边时走出餐馆。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青石板上交叠成模糊的一团，像幅没干透的水墨画。
浴室的热水哗哗流着时，边时对着镜子掀起衣服。后背上的淤青比昨天更紫了，像泼在宣纸上的墨，沿着脊椎的沟壑往下晕，触目惊心。
“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时，她刚套上睡衣。“是我。”闻雪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边时拉开门，见闻雪捧着药盒站在门口，“我来帮你上药。”
边时趴在床上，棉质睡衣被扯到腰间，后背的淤青完全暴露在灯光下。闻雪坐在床边，棉签蘸着药膏轻轻涂抹，动作轻得像怕碰碎的瓷娃娃。
“嘶——”药膏触到最紫的地方时，边时忍不住抽了口气。
闻雪立刻停下，对着伤口轻轻吹气，温热的气息拂过皮肤，带来一阵奇异的酥麻。“很疼吗？”她的声音里带着愧疚，指尖悬在半空不敢落下。
“没事。”边时把脸埋进枕头，声音闷闷的，“你继续。”
药膏的清凉混着呼吸的温热，在皮肤上交织成细密的网。边时感觉到闻雪的指尖偶尔碰到她的皮肤，像羽毛轻轻搔过，痒得她想缩脖子。
忽然，闻雪的动作停了。“那个……”她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内衣带挡着伤口了。”
边时的耳朵“腾”地红了，像被火烧过。昨晚在宾馆是情况紧急，可现在卧室的暖光漫在地板上，空气中飘着雪松的清香，这样的氛围让她莫名紧张起来，心跳得像要撞开胸膛。
“我自己来。”她伸手去解搭扣，可趴着的姿势太别扭，手指在背后摸索了半天也没解开，反而把带子缠成了死结，越扯越乱。
闻雪看着她笨拙的样子，忽然轻轻按住她的手：“别动，我来。”
指尖触到皮肤的瞬间，两人都僵了。闻雪的动作很轻，指尖偶尔蹭过边时的脊背，带来一阵战栗。搭扣解开的轻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边时把脸埋得更深，床单被攥出深深的褶皱。
药膏涂完时，边时的脸颊已经烫得能煎蛋，连带着脖子都红了。
她穿好衣服转身，四目相对的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连灯光都变得黏稠。闻雪的目光落在她锁骨的擦伤上，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忽然别过头，耳根红透了：“我先回去了。”
“等等。”边时叫住她，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个盒子递过去，“给你的。”
盒子里是部银色的国产手机，屏幕上还贴着层新膜。闻雪愣住了：“我不需要这个……”
“拿着。”边时把手机塞进她手里，指尖的温度烫得惊人，“昨天的事我不想再经历一次。你有手机，万一出事就能马上打给我。”她顿了顿，故意板起脸，“这是我的备用机，放着也是浪费。”
其实是中午午休时，她跑遍了镇上的手机店才挑到的——价格不贵，功能却全，她还特意提前装好了常用的软件。
闻雪捏着手机，机身的冰凉透过掌心传过来。她看着边时紧绷的嘴角，忽然笑了，眼角的泪痣跳了跳，“可是我不会用。”
边时的眼睛瞬间亮了，像被点燃的星火，连声音都扬了起来：“我教你啊。”
两人凑在一起研究手机，肩膀偶尔碰到一起，带来一阵微麻的暖。
边时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耐心地教闻雪怎么拨号、怎么发信息。闻雪学得很认真，睫毛凑得很近，偶尔碰到边时的手背，两人就像触电般缩回，然后偷偷相视而笑。
“把我的号码设成快捷键吧。”边时忽然说，指尖在数字键上敲出自己的号码，按键的“哒哒”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按1就能拨通。”
闻雪低着头，把脸埋在阴影里，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轻声说：“好。”
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两人交叠的手，在寂静的房间里，像颗小小的、温暖的星，亮得恰到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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