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时盯着教室外的阳光,手机屏幕亮起,裴溪的消息沾着暑气蹦出来:“老边,听说你们那儿热得能煎蛋?”
她哼笑一声,将速写本塞进书包,下楼走向操场。
体育课的集合哨声穿透操场蒸腾的热浪时,边时正用鞋尖碾着跑道边一颗滚圆的石子。
“全体都有!先跑两圈,800米!”体育老师吹响哨声。
前排男生发出哀号,边时望着操场上蒸腾的热浪,眉心皱起。
她慢悠悠地掉在队伍最后面跑着,目光不经意间落在前方那个摇晃的身影上。外套被汗水洇得贴在背上,露出肩胛骨突兀的轮廓,闻雪的步伐有点乱。
队伍转过弯道时,李薇的笑声突然刺破空气。
边时抬眼,看见她涂着劣质指甲油的手指戳了戳身旁的张琴,后者穿着荧光色运动鞋,正往跑道中央挪步。
闻雪的头发黏在汗湿的脸颊上,完全没注意到前方的动静。
张琴的脚突然伸出,勾住闻雪的鞋底,后者本就虚浮的步子猛地踉跄,整个人朝着滚烫的跑道摔去。
边时的身体先于意识冲了出去,在闻雪落地前堪堪托住她的肩膀。
“砰”的闷响里,闻雪的额头撞上边时的锁骨,带着体温的呼吸扑在她颈侧。
边时闻到一缕雪松皂香混着铁锈味,这才发现闻雪的手掌被跑道上的碎石划破,血丝正一点点冒出来。
“怎么回事?”体育老师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李薇的尖笑声却先一步炸开:“哎呀,闻大学霸怎么连路都走不稳呀?昨晚干啥去了?”
周围响起压抑的窃笑,边时感觉闻雪的身体在她臂弯里猛地绷紧,像只被踩中尾巴的猫。
她抬眼,正对上李薇得意的眼神,“你他妈嘴巴放干净点。”边时的声音像淬了冰,字字砸向李薇,“丑人多作怪,自己没能力,就见不得别人好?”
李薇的脸“腾”地涨红:“你骂谁?”
“骂你。”边时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目光扫过张琴,“刚才是你伸的脚,别以为没人看见。”
“我没有!”张琴尖叫起来,“你别血口喷人!”
体育老师皱着眉看了看两人,又瞧瞧地上的闻雪,挥了挥手:“行了行了,这点小事别吵了,其他人继续跑步去。闻雪,你要不要去医务室?”
闻雪摇摇头,撑着地面想站起来,却因掌心传来的痛皱紧眉头。
边时伸手搀住她的胳膊,触到她小臂上硌人的骨头,她盯着体育老师转身离去的背影,明白了老师的沉默才是造成了那些人的放纵。
在这个小镇上,有些恶意就像夏日的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却永远留着潮湿的痕迹。
“走。”她低声说,扶着闻雪往操场边的大树下走去。
边时站在她面前,目光落在那只渗血的手掌上。
闻雪的手指细长,掌心覆着薄茧,指甲剪得短而齐整,边缘泛着青白。
闻雪抬起头看她,眼睛里蒙着雾气,发梢还在往下滴着汗水。
边时没说话,转身离开了操场。她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蝉鸣里,闻雪望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那道影子被阳光拉得很长,像株挺拔的树,投下一片清凉的荫。
闻雪把手搭在膝盖上,盯着一只迷路的蚂蚁在草叶间打转,一片阴影突然笼罩住草地。闻雪抬头,看见边时去而复返,手里握着一根棒棒糖。
“给。”边时将糖塞进她手里,“你低血糖了。”
“不,不用……”
“拿着!”不等她说完,边时就冷冷地开口,声音有些急。
包装纸撕开的声音很轻,蜜桃味在舌尖炸开,记忆中母亲围裙口袋里的棒棒糖也是这样的甜,却总在父亲的怒吼声中碎成齑粉。此刻的甜却带着阳光的温度,顺着喉咙往下,暖到心口。
“手伸出来。”边时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闻雪傻傻地伸出手,看着边时从裤兜掏出酒精棉签,动作利落地撕开包装。
棉签触到伤口时,她下意识地缩了缩手。
“有点疼,忍一下。”边时的语气还是那么冷,却在棉签落下的同时,对着伤口轻轻吹了口气。
风掠过掌心,带着香樟叶的清苦,闻雪忽然觉得眼眶发酸,不是因为疼,是因为太久太久,没有人这样小心翼翼地对待过她。
边时给她贴上创可贴,用指腹轻轻按了按边缘,确保不会硌到皮肤。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睫毛上投下细小的阴影。
“谢……”别说话。边时打断她,拧开一瓶矿泉水塞过去,自己则靠着树干坐下。远处的操场传来跑步的脚步声,李薇的笑声隐约可闻,却被树叶过滤得模糊不清。
……
小镇的暑气在暮色里蒸腾,把傍晚的风都煨成了暖烘烘的气流。边时把耳机往耳朵里塞了塞,金属耳坠蹭过耳廓,传来摇滚乐密集的鼓点声。
她抬眼掠过街角餐馆,橱窗玻璃上凝着水珠,透过雾气般的水汽,看见一抹单薄的身影在收拾餐桌——是闻雪,校服外套搭在椅背上,身上挂着藏蓝色的围裙,露出的后颈被汗水洇得发亮。
边时望着那道瘦瘦的背影,想起午后扶她时触到的硌人骨头,喉间突然发紧。
她摸出手机给裴溪回消息,指尖在屏幕上停顿片刻,删掉那句“小镇热得要死”,换成一个随意的表情包。
推开家门,饭香混着藿香正气水的味道扑面而来。
外婆系着蓝布围裙在厨房盛汤,砂锅里的鲫鱼翻着白肚皮,油花在汤面上晃啊晃。边时盯着桌上的红烧肉,想起闻雪掌心的薄茧,那些茧子是被餐馆的餐盘磨出来的吧?
“阿时发什么呆?”外婆的木勺敲了敲锅沿,“快洗手吃饭。”
瓷碗在桌面轻叩出闷响,边时盯着碗里的鱼油,忽然开口:“外婆,闻雪家的米面……”
“哎哟,你不提我倒忘了!”外婆拍着大腿,“这个月还没给梅阿婆她们送米面呢。她阿公,等会儿把厨房那袋新米提过去,再把桶里的鱼带上,雪丫头瘦得跟麻秆似的。”
“我去吧。”边时突然插话,筷子在瓷碗边缘敲出清脆的响。
外公外婆同时抬头,她垂眸搅着汤里的豆腐,“吃完饭想出去消消食。”
外婆老花镜后的眼睛弯成月牙,连眼角的皱纹都漾着笑意:“好好,我家阿时懂事喽。”
暮色浸透青石板路时,边时提着大米和一袋子东西站在闻雪家门前。褪色的木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暗黄的灯光,在潮湿的空气里凝成昏黄的雾霭。
她指尖刚触到粗糙的门板,门却“吱呀”一声开了。闻雪站在门内,发梢滴着水,身上换了件洗褪色的灰色短袖,露出的锁骨像两枚苍白的贝壳。
“你……”闻雪的睫毛沾着水珠,瞳孔在暮色里缩成柔软的墨点。边时注意到她脚边放着个塑料盆,盆里泡着校服裤,裤脚还沾着餐馆的油渍。
“外婆让我送点东西。”意识自己的声音太冷,边时又补了句,“鱼是外公钓的。”
她将袋子递过去,触到闻雪指尖的凉。她慌忙后退半步,湿发扫过脖颈:“不用了,上次的米还没吃完……”
“拿着。”边时打断她,声音像往常一样冷,却在递袋子时刻意放轻了动作。
里屋传来咳嗽声,紧接着是梅阿婆的呼唤:“小雪,是谁呀?”
“是……林阿婆的孙女。”闻雪咬着下唇侧身让路,门框上的铁钉勾住她的衣角,她却浑然不觉,目光落在边时提着的塑料袋上,“之前已经拿过太多……”
“梅阿婆,”边时打断她,跨进门槛时闻到潮湿的霉味,“外婆说鱼再不吃要坏了。”
她环顾四周,屋子小得像只火柴盒,两张单人床用褪色的花布帘隔着,边时扫过墙角堆着的红薯,看见灶台上的铝锅里盛着清水煮白菜,旁边的“味真香”打包袋渗出油点——那是餐馆的剩菜。
梅阿婆坐在藤椅上,膝盖盖着旧毛毯,看见边时立刻笑出满脸皱纹:“哎哟,是小时啊!快坐快坐,你外婆总这么客气……”
“不了梅阿婆。”
边时将米袋放在灶台边,塑料袋里的鱼突然蹦跶两下,吓得闻雪后退半步,“我就这回去了”她转身时,瞥见矮柜上摆着半块硬邦邦的玉米饼,旁边是支快用完的牙膏,铝皮管被挤得皱巴巴的。
“边时,谢谢你。”闻雪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飘进边时的耳朵里。边时看见她站在灯光下,影子被拉得老长,投在斑驳的墙上,像株细瘦的芦苇。
回到家,边时摸出手机,屏幕亮起时跳出裴溪的视频请求,“老边!想我没!”裴溪的脸占满屏幕。
“晒黑了没?”裴溪的眼影在镜头下闪着珠光。
边时忽然轻笑一声,望向窗外渐深的夜色,
“切,嘴硬!”裴溪对着镜头比心,“快说,想我没?”
“嗯。”她对着镜头扯了扯嘴角,笑容比往常柔软几分,“一点点。”
手机屏幕映着两张脸,一张脸笑出褶子,一张浸在小镇的夜色里,巷口的梧桐叶沙沙作响,边时摸出颗巧克力塞进嘴里,忽然觉得这个蝉鸣聒噪的夏夜,好像也没那么难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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