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双从锦莲处得知,拂梦的本体是蜃妖,无需借助外物,便能吞云吐雾幻化虚境。
像她这样的水生妖怪原本最眷恋沧海,然而东方沿海一线被人族的修士占据,拂梦便只得退而求其次,选择隐城这样四面环山的山坳作为道场修炼。
她居住在蜃气幻化成的结界里,有时是亭台楼阁,有时是寒潭深涧,周遭有黑色迷瘴笼罩,因而行踪诡谲,常人难以探查。
偏生沈星双天赋异禀,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感视到拂梦的巢穴。
这次,她提前写好了隐身符,贴在了身上各处,完美地融进了夜色。符咒生效的时间有限,她必须要抓紧时间。
迷瘴之中,沈星双迅速捕捉到那股潮湿幽暗的气息,没走两步,便看到幽曳的火光映照出一个晦蒙的山洞来。
沈星双正要躲在洞口向里探查,便看见一个黑色的身影先她一步,闪进了洞里。
这身影似曾相识,沈星双心头一凛,蓦地想起——洛平远,那个之前在城外山上认识的邪修。
她来这里做什么?但见她步履轻疾,神色紧张,行动间透着一股不欲人知的鬼祟之感,就快要消失在沈星双的视野。
沈星双来不及细想,当即屏息凝神,悄然缀了上去,紧随那抹黑影。二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穿过一段幽深而漫长的甬道,向着山洞深处潜行而去。
她已经知晓这是拂梦蜃气所化幻境,同先前的摘星楼一样,故而对这城镇里出现的幽深洞府并没有感到特别惊异。反倒是随着逐渐深入,有一股反胃的腥浊之气越来越浓重,就连空气也越来越燥热,令她呼吸不畅,倍感不适。
直到狭窄的视线豁然开朗,那一方血池铺现在眼前——
“哕——”
沈星双还没有产生什么生理反应,走在前头的洛平远已经率先呕吐出来。
猩红粘稠的血液在池子翻涌着,如沸水般蒸腾着滚滚热气。池岸边缘,散布着零零落落大小不一的森白骸骨。
视线扫过空旷的洞内,拂梦并不在这里,沈星双的双目却倏地染上一抹红色。
只因池心中央,巍然矗立着的——不正是她的青霓剑吗?!
沈星双青筋暴起,眉头紧锁,她不假思索,迅速调集周身灵力,欲将青霓抽出。
“嘶”的一声,池子中央发出尖厉的长啸之声,青霓剑身剧烈震颤,迸发出一缕微弱的寒芒,想要挣脱身上所缠的黑色锁链,应召而出。
然而,它越是挣扎,池中血水越是咆哮沸涌,黑色锁链如活物般绕着剑身蜿蜒缠动,那一点寒光最终也在泯灭在锁链的束缚之下。
沈星双气的火冒三丈,她偏不信邪,加重了手上召唤的气力。
下一瞬,怪异陡生!
血池周围的地面上浮现出一圈漆黑诡谲的纹路,似乎是某种特殊的阵法。
猩红的血逐渐凝成一根根血管一样的形状。剑身骤然发亮,浮现出同样漆黑的纹路,如饮血般向下吸食血池中的能量。
沈星双突觉胸口一紧,心跳如擂鼓。她越是用力呼唤青霓,越是能感受到一股讳莫如深的力量顺着她与剑的联系倒灌回她的身体里,仿佛一只无形的大手抚摸着她的心脏。
沈星双霎时间如坠深渊,冷汗直流。
她立马切断了自己与剑的联系,跌坐在地上,大口的喘着粗气。那股力量的余温仿佛还氤氲在她的胸腔,眷恋着不肯离去。
随着沈星双慢慢缓过气来,地上诡异的纹路消失,青霓剑也不再狂暴。
与此同时,山洞另一侧,洛平远刚刚从那股强烈的恶心与反胃中勉强平复过来,正用袖口将嘴角擦拭干净。
她察觉到了山洞内的异常,还以为是自己闯入不小心触到了什么禁制。在一切归于平静后,她略了一眼青霓剑和地上的白骨,踉跄着爬起来,掏出那只短笛置于唇边吹奏。
又是一阵呕哑嘲哳的曲调,沈星双刚经历□□的摧残,又要收到精神上的冲击。
好在这曲调只持续了一会,只见地上零零散散的骨头听了她的吹奏,“咯吱咯吱”地晃动起来,竟自己拼凑出几副完整的架子。
从完整的骸骨上飘出黑色透明状如影子一样的魂体,显然是还没死太久。这些鬼魂们呆呆傻傻地站立成一横排,耷拉着脑袋。
“是谁杀害了你们?”洛平远咬牙问道。
呆滞的鬼魂们嘴唇嗫嚅,他们中有人有妖,却都不约而同地说出“拂梦”二字。
“拂梦……拂梦……”洛平远不断重复着这两个字,捏着短笛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泛着森白。
接着,她用短笛指示着那些鬼魂回到了白骨上。骸骨们咯吱咯吱地从地上站起身,乖乖地排成队向血池走去。
他们要做什么?
沈星双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些笨拙的骸骨走到血池边,面朝着血池向下倒去,用自己的身体搭成一座骨桥,铺开了一条通向池中心的路。
洛平远踏上这些晃悠悠、咯吱作响的骨桥,朝着血池的中央走去。
她的目的是青霓剑?
沈星双心中暗讽。青霓剑被不知道是什么的古怪阵法所禁锢,连她这个剑的主人都无法解开封印。洛平远虽然是邪修,修为却还不如沈星双,怎么敢贸然接近。
回想起那股无名的力量,沈星双就感到遍体生寒。
果不其然,洛平远刚一靠近,沈星双便看见从剑身上冒出一团黑气,仿佛无数只鬼手,马上就要将洛平远拖拽入那沸腾翻涌的血池中。
而洛平远仿佛什么也没看见似的,朝青霓剑伸出了手,就在快要碰到剑柄时,那团黑气砰的一下从剑中冒出,向洛平远袭去——
却根本没有触碰到她分毫。
血池的中央凭空出现了一团紫色的烟雾,裹着洛平远将她带离了危险之境。
洛平远跌坐在地上,那团烟雾也随之化为人形。
她挡在洛平远身前,整个后背遭黑气燎烧,露出一片血肉模糊,甚至有烧焦的气味。
沈星双顿时如有芒刺在目,正因此人是夺走青霓剑并将其禁锢的幕后黑手拂梦!
沈星双咬牙切齿地隐身于暗处,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加强版焚火符,准备从背后偷袭拂梦。
她对准了浮梦的脑袋准备炸她个脑开花,后者却猛地被洛平远推开,让她的计划落了空。
“嘶……”拂梦发出吃痛的声音,却来不及管背后的伤口,忙不迭地去察看洛平远,“洛洛,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沈星双:?
这两个人不是有不共戴天之仇吗?怎么贴的这么近?叫的这么亲?
沈星双充血脑袋渐渐冷静下来,好奇心占据上风,收起焚火符,决定在暗中偷窥,搞清楚两人的关系。
只见洛平远挣开拂梦的手,眼泪簌簌而下,大叫道:“用不着你假惺惺地救我!你听着,我一定会杀了你!杀了你!”
崩溃的哭声回荡在洞中。
“好……”拂梦搂住洛平远,像哄小孩一样,擦干她的眼泪,像温柔的姐姐一样温言细语,“我等着你来杀我,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洛洛能杀我,我会留着这条命给你。但是在你杀我之前,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洛洛,这里很危险,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洛平远声嘶力竭地推开她,“放开我!你这个骗子!我再也不会相信你!”
“洛洛,我没有——啊!!”拂梦发出比刚刚更沉痛的惨叫声,竟是洛平远在她的肩膀上狠狠地咬了下去。
沈星双看的一脸懵。这两人到底在干什么?
洛平远狠狠咬着拂梦的肩膀不松口,拂梦忍着痛任由鲜血汩汩直下,仰着头喘息。
大妖的血果然芳香馥郁,尤其拂梦还是女人,简直比锦莲的气息还要甘美,沈星双忍不住舔了一下自己干涸的嘴唇。
嗯?她在做什么?
她猛地一个激灵,从那种被蛊惑般的迷眩中挣脱出来,冷汗瞬间浸透里衣。
她刚刚……竟对着拂梦流血的伤口,生出了对血的渴望?甚至无意识地舔了嘴唇?
这种身不由己的感觉让沈星双变得仿佛不认识自己。
“洛洛,你之前已经尝试过了,你的修为不足以驾驭这把剑……”拂梦还想安抚她。
听到重要信息,沈星双强打起精神,继续偷听。
“你骗我!你骗我!”洛平远发疯似的拍打她的胸膛,“你说过你不会再杀人!可你还是杀了!”
“我……”拂梦无可辩驳,抱着洛平远的手一松,“我都是为了我们的将来……”
“你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妖怪!我恨你!”洛平远挣脱了拂梦的怀抱,哭着向外跑去,留浮梦一人在原地黯然神伤。
妖的愈合速度很快,然而她却任由肩上的鲜血不断地向下流淌。
血池里沸腾翻涌,被束缚的剑发出铮鸣,锁链劈啪作响。
沈星双一瞬间竟然与它共感,明白了它想要什么——
拂梦的妖血。
沈星双再也无法在这诡异的氛围里停留一刻,飞也似的逃离了山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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