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复从床上坐起来,睡眼迷离间好像瞥见床边有什么。
哦,有个人坐在地上啊。
有个人坐在地上?!
人?他自己家里为什么会有除了他以外的人啊!
池复疯狂回忆着昨天,去了趟医院,歇了天班,什么可能让他家里多个大活人的事儿都没干啊。
他脑子里现在有震惊,心脏撞击着胸腔。全是震惊,没有惊恐,心跳可能是因为这人长得太好看了吧。
长得再好看也不能随便出现在别人家里啊!
他不说话,那人也不说话,就那么坐在地上看着他。池复觉得他像是没休息好,看起来有点憔悴。
两人一高一低坐着大眼瞪小眼,池复在等对方解释一下,对方好像也在等他说点什么。
渐渐地,那人眼神闪烁,手指死死抓着衣袖,仔细看,嘴唇也在颤抖,他好像在害怕。
是因为异常才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吗?他是不是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那、那个、你……”池复刚想说点什么,就见那人抿紧了嘴唇,死死地盯着他,无措又骐骥,向着盯着水里的那根救命稻草。
“你先别害怕,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我那个……我……”
他原本是想安慰一下,让人别那么紧绷的,可不知道为什么,此话一出,那人眼里的骐骥消失了。
“你不记得我是谁吗?”他问池复,声音颤抖,池复觉得他快要哭出来了。
脑子里的记忆疯狂回溯,池复觉得自己应该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人的事儿,一句话还是问得断断续续小心翼翼,活像个心虚的负心汉:“我应该记得你吗?”
那人眼里最后一点光也暗下去了,只剩下恐慌和无措。
“我……我叫燕来稀,是……你、你失忆了……异常。”他语无伦次地表达着,乱飘的眼神在瞥到某处时,突然起身,结果一个没站稳,朝着地面倒下去。
“小心!”池复立刻伸出手想要扶他,还是来不及,膝盖砸在地板上的闷响他听着都觉得疼,那人却像是没感觉似的,借着他的手站起来后跌跌撞撞地往书桌走去。
那只手也在发颤,而且凉得过分。
他拿起桌上的一个小本,慌慌张张地,几乎是扔给池复。
“对不起,我……你先自己看,我……”
燕来稀夺门而出,卫生间的门被重重摔上,呕吐声透过门板,传进池复的耳朵里。
池复想过去问问他还好吗,问问他需不需要帮忙。前者显而易见是句废话,后者
的前提是他不是造成刺激的源头。
他分出一部分注意时刻关注着卫生间里的动静,拿起对方让他看的那个小本子。封皮没什么特别的,看起来还很新,也确实还很新,池复从中间翻开,一直往前翻到第一页才看到字迹。
是一篇日记,池复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写过日记,更何况这篇日记还是昨天的。
日记里记述的并不是特别详尽,但足够他了解现状了,也足够他理解刚刚那串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我叫燕来稀,是你的爱人,你因为异常失忆,忘记了关于我的所有。
一篇日记,告诉了他燕来稀是谁,告诉了他自己的异常,甚至告诉了他在看到燕来稀崩溃前,胸腔内的悸动是什么,唯独没有告诉他现在该怎么办。
呕吐声停下后是水声,再之后就安安静静,哪怕池复把耳朵贴在门上,也听不见一点动静。他有些担心,学着日记里的称呼,试探着喊了声来稀。
没有回应,池复怕他出什么意外,敲敲门,提高音量又喊了一遍,里面还是什么动静都没有。
“你回我一声,敲一下什么东西也行,让我知道你没事。”随着一声声询问石沉大海,池复也焦急起来,“我进来了?”
迟迟没有回话,池复顾不上别的,抬脚就想踹门:“我进来了!”
门被从里面打开,池复立马收回腿,没站稳一个踉跄,撑在门框上才站住。燕来稀声音有点低,有气无力地说了句:“我没事。”
他领口和袖口处都沾着水渍,额发也湿了一点,瞥了眼池复现在的姿势,说:“没锁门。”
他略过池复,又在客厅中央停住脚步。
“你先坐一会儿吧,我那个……我先给你煮点粥去。”池复把人带到沙发旁坐下,才回去做水煮粥,米没有事先泡过,要煮很久,他先给燕来稀热了杯温水。
“你刚吐过,喝点热水会好受一点。”他把水杯递过去,燕来稀道谢,抬手想接杯子时,原本能遮住半个手掌的睡衣袖子滑落,露出一小截手腕,那上面有一片红痕。
池复转手把杯子放倒桌上,燕来稀却像被水杯牵引着的木偶似的跟过去,眼神发愣,整个上身都跟着前倾,被池复搂着肩膀按回去。
池复握着他的手,撸起袖子,纤细的手臂上满是齿痕和抓痕,都是刚弄的,看得池复心疼得好像被捅了几刀。好在伤痕都不深、没渗血。
燕来稀抽回手,整理好袖子,眼神比刚才清明了几分,借口蹩脚得简直敷衍:“不小心弄的。”
池复当然不信他,就算他信了那么多一条一条的抓痕都是不小心划到的,那些齿痕难道是不小心撞到自己牙上的吗?那些月牙状的掐痕难不成是不小心硌到自己指甲上的吗?
他去抓燕来稀的左手,被躲开了。
“别看了。”燕来稀低着头,握住袖口。
他不情愿,池复也不再坚持,左右不过是和另一条胳膊上差不多的情形,刺激太大需要个途径发泄一下他可以理解,但这个途径不应该是伤害自己。池复宁愿燕来稀跟他大吵大闹一通,或者干脆给他一巴掌揍他一顿,都好过这样自己忍着。
池复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如果没有那本日记,他可以说他们还可以重新来过,他可以告诉燕来稀,虽然没有了记忆,但是他几乎可以肯定,自己已经再一次爱上他了。但那本日记告诉他,这样的情形在昨天已经上演过了。
而事实是,先不说这种话对于现在的燕来稀来说只是一种伤口上撒盐的行为,如果没有那本日记,他现在只会连情况都搞不清楚。
“说不定是有触发条件的呢?”池复硬着头皮说,“比如说睡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一天中相处时间最长的人,又或者就只是睡觉什么的?”
“你现在还记得……知道什么,关于我的。”燕来稀问,仍垂着头不看他。
“知道你是我的爱人,我昨天失忆了,我们去了医院,确认是异常,晚上你给我讲了我们以前的事,讲到一半你说要睡了,明天再给我讲。”池复说,他就只知道怎么一点了,甚至连昨天燕来稀给他讲了什么都不知道。
燕来稀握在袖口的手指随着他的话逐渐收紧,又被池复掰开。
“没有了吗?”燕来稀问。
池复沉默。
他轻笑一声,说:“谢谢你因为这么一点信息就愿意相信我,也谢谢你昨天哪怕什么根据都没有也愿意相信我。”
池复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人可以笑得这么苦。
燕来稀说的不对,明明有根据的。
他不知道昨天是什么样的情形,但他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就算没有记忆,他的身体也无时无刻不在宣告这份被遗忘的爱。
“我们试一试好不好。”他用商量的语气向燕来稀询问,“我们试一试,说不定还有其他办法。”
异常无法被治愈,他知道自己不应该给燕来稀希望,这种东西再虚无缥缈也会成为垂入地狱的蜘蛛丝,等下面的人顺着它爬上来,只会摔得更疼。
如果真的没有任何转机,要怎么办呢。
他会忘记燕来稀,每一天都会。现在的他,存在于燕来稀身边,只会给对方带来痛苦。
池复很确信,自己不想离开燕来稀,离开也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对他来说也好,对燕来稀来说也好。
难道要让燕来稀的每一天都从他的“质问”开始吗?那更不可能。
燕来稀会选择扔下他吗?
燕来稀能做到扔下他吗?
床上那人翻了个身,眯着眼坐起来,和睡意对抗了一会儿,缓缓看过来。
燕来稀屏住了呼吸,等待一个让他安心的结果,可结果是个强盗,只给他恐惧、慌乱,还抢走了他的呼吸。
池复瞪大了眼睛看向他,眼神里满是震惊,燕来稀认得那种眼神,不是惊奇他为什么坐在地上,而是不理解这里为什么会有个人。
为什么会有个不认识的人出现在自己家里。
燕来稀先找回呼吸,不让池复看着他被自己憋死,然后试着安慰自己,说不定只是错觉呢?他总是习惯把事情往最坏的情况上去想,这次说不定也是呢?池复只是还没醒过盹来,只是奇怪睡前还好好躺在床上的人为什么现在坐在地上。
他等着池复说话,说点什么能证明他还记得自己,还认得自己的话。
池复只是看着他,好像在等他给出一个解释。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希望的火苗越来越弱,燕来稀抓住自己的袖子,企图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冷静,也让火苗不要彻底熄灭。
终于,池复开口了。
“那、那个、你……”
这并不是一个好的预兆,池复结结巴巴的,燕来稀告诉自己,再等一下,就一下,说不定他只是因为自己坐在床边的地上,以为是梦游了也好,以为是不想睡在一起也好,以为是他睡姿不好把自己挤下来也好,什么都好。
那快要熄灭的火苗继续添上一根火柴,可池复接下来的话却是一盆冷水。
“你先别害怕,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我那个……我……”
“你不记得我是谁吗?”
燕来稀不知道,情况都已经这么明显地摆在眼前了,事实都已经被敲定了,他现在问这个问题,是在挣扎什么?
“我应该记得你吗?”
没必要再问了吧,没必要非要让他亲口说出那句“我不认识你”,这么做对自己没有一点好处。
要向池复解释一下,他还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我……我叫燕来稀,是……你、你失忆了……异常。”
我叫燕来稀,之前是你的爱人,你因为异常失忆了,不过只忘记了我。
语言功能好像出了点问题,燕来稀怎么也没办法把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说好,慌乱间,他瞥到桌子上的那个小本。
对了,池复昨天写了日记。
他撑着床站起来,忽略了在地上蜷坐一夜导致的腿部不适,一时使不上力,跪倒下去。
平时那么怕疼的一个人,磕磕碰碰严重一点都要眼圈泛红,这会儿像是没有知觉一般,看见有手伸过来就抓住,撑着自己站起来,去拿那个日记本。
他想好好把那个本子放到池复手上的,但手抖得实在太厉害,他拿不住。燕来稀知道自己现在需要躲起来一会儿,不过至少也要先解释一下这是什么,可胃里突然一阵翻涌,身体不给他这个时间。
“对不起,我……你先自己看,我……”
他连剩下的话都没有说完,就冲向卫生间,门被他粗暴的动作拍得一声巨响,燕来稀趴在水池旁,从散发着难闻异味的呕吐物,到一股股酸水,再到什么都吐不出来。胃里抽痛着,燕来稀打开水龙头,冲干净水池,漱了口,洗掉嘴角的污渍,也洗掉眼角处因呕吐分泌出的泪水。
他忽然想起池复以前说过的,心理准备这东西,真的一点用都没有,该接受不了的还是一样接受不了。
这种时候,泪腺反倒像是被刚刚的生理性泪水糊住了,一滴承载情绪的泪都哭不出来。全部闷在胸口里,难受得让人喘不上来气。
燕来稀想喊,但池复还在外面,会吓到他。于是他咬住自己的手腕,安静地忍耐着。
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在皮肤上留下一道道痕迹,燕来稀听见池复在门外喊了声:“来稀?”
他分不出精力去回应,门被敲响,随即是一声从试探转为焦急的:“来稀!”
大概是他太久没有动静,让池复担心了。
“你回我一声,敲一下什么东西也行,让我知道你没事。”
接下来的声音也证实了他的猜想,但他真的没有那个力气,就连理解这一句话,都花了好半天。
“我进来了?”
燕来稀捋好袖子,颤颤巍巍地把手搭在门把上。
“我进来了!”
他终于攒够了力气按下门把,池复忽然凑过来,撑着门框。
“我没事。”燕来稀说,他看见池复单脚点地的腿,才反应过来他刚刚是想干什么。
他解释说:“没锁门。”
绕过池复,浑浑噩噩地走了几步,又站住了。
要往哪走呢?现在应该干什么呢?
他被半抱半牵着带到沙发旁边坐下,过了一会儿,池复递过来一杯水。
“谢谢。”燕来稀说,他抬手想去接,池复却把那杯水拿走了。
身体本能地向前去够,却被一只手臂拦住,池复握着他的手腕,狼狈的痕迹没了遮挡,**裸地暴露在空气中,把燕来稀凝滞的大脑唤醒了几分。
他触电般收回手,重新用袖子盖好,借口离谱到换个别的时候他自己怕不是都会想笑。
“不小心弄的。”
这种借口,池复自然不可能会信,他蹲在沙发前,朝燕来稀的左手伸出手。
燕来稀躲开了。
他握住袖口,低垂着头,语气里带了点祈求:“别看了。”
太难堪了,人家失个忆,他在这里闹什么自残,燕来稀不想被池复看到他这幅样子。
幸好池复没有坚持。
“说不定是有触发条件的呢?”池复安慰他说,“比如说睡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一天中相处时间最长的人,又或者就只是睡觉什么的?”
就算真的有,那又怎么样呢?前两者不论是避免睡前见面还是减少他们的相处时间,总归还是有可行性的,第三个呢?难道还能让池复永远都不要睡觉吗?
“你现在还记得……”燕来稀问,觉得“记得”这个词用在这里不妥,毕竟池复现在什么都不记得,只是通过日记得知了一点事情而已,所以他换了个词。“知道什么,关于我的。”
“知道你是我的爱人,我昨天失忆了,我们去了医院,确认是异常,晚上你给我讲了我们以前的事,讲到一半你说要睡了,明天再给我讲。”
也就是说,昨天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给他讲的过去的那些事,池复都不记得。
他昨天讲的那些也不是一半,是只讲了一个开头,他讲得很细,几乎是把所有还存在于记忆里的画面全部讲出来,他曾试图用自己的记忆去填补这份记忆缺失的另一半空白。
新的记忆,旧的记忆,池复都没有。也不会再有了,他们之间所有的有效期都缩短到了一天。
“没有了吗?”
又是这种莫名其妙的明知故问。燕来稀觉得自己很可笑,池复的沉默也证明他确实很可笑。
“谢谢你因为这么一点信息就愿意相信我,也谢谢你昨天哪怕什么根据都没有也愿意相信我。”
仅凭几行字或几句话,就相信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燕来稀扪心自问,他做不到。
池复问他试一试好不好,说试一试说不定还有其他办法。
他当然说好,池复已经没了记忆,没了他对池复的生活不会有任何影响,但他还记得,他的生活不能没有池复。
试一试,如果还是没有任何希望的话要怎么办呢?
每天都被遗忘,每天都向池复解释,每天都去赌池复还会不会信任他?还是默默离开,让他这个困扰远离池复的生活。
燕来稀想,说得好像多大公无私似的,不就是自己先受不了,扔下池复独自逃跑吗。
不论怎样,总要试一试的,就像池复说的,说不定还有其他办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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