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复其实不太知道这种时候应该怎么安慰人，如果是其他人的话，他可以敷衍地说几句好听话，但他不想敷衍燕来稀，他也不觉得燕来稀需要安慰，所以他只是自顾自的，说着和现在的话题相关的话。
“说出来你可能不太相信，我没有异常。”池复说，“或者说，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自己的异常是什么。”
他开玩笑般地说：“可能是对日常生活完全没有影响，一直没发现，也可能是还没达成触发条件，说不定哪天吃着吃着饭就突然暴毙了？”
燕来稀对他的这种说法似乎是很不满意，眉头微微蹙起，语气里带了点责备：“哪有这么咒自己的。”
“不是咒自己。”池复立马换上一副笑脸凑上去讨好人，“别气别气，确实不太好，我不这么说了。”
“没生气。”意识到自己反应有些过激的燕来稀缓和下神色，想把贴在他身上的池复推开点，又觉得这样显得他是在说反话，实际还在闹脾气似的，就任由他贴着了。
事实上面对池复根本用不着想这么多。
“真没生气啊？那我再说一句？”
燕来稀被他这不知道该算不读空气还是该算打破气氛的一句话逗笑，点头表示许可。
“我觉得我这真不算咒自己。”池复说，“你想啊，直接暴毙总比半死不活地受罪强吧？再说就算要暴毙那也是未来的事儿啊，跟现在又没关系，而且我啥事儿没有的活了这么多年了，什么痛苦也不体会地突然死了其实也比很多人强啊。当然我不是说盼着自己暴毙啊，能什么事都没有的长命百岁那当然是最好的。”
“不会总是担心吗？死也好活也好，担心异常突然出现，担心它造成的局面你无法接受。”燕来稀问。
“那我又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提前担心了也没用啊。”池复说，“还不如就当它太隐蔽了我没发现。也可能我其实有一个同卵双胞胎的兄弟？”
“我的话……”燕来稀伸直胳膊，靠在沙发背上，说，“我会担心它在我还有事情没有做完的时候突然夺走我剩下的时间，会担心它让我体会了二十几年健康人的生活后再把我打入地狱，会担心它夺走一些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东西。”
“我的话会担心很多。”燕来稀看着池复，说，“就算是你说的那种可能性，我也会担心自己会不会成为也出现相同或类似症状的那一小部分情况。”
“你看，这你就要向我学习了吧？”池复大言不惭道，“能往好处想就要往好处想，反正怎么想事实也不会变，那当然是怎么让自己开心怎么来。”
“那我请教一下池老师。”燕来稀配合地打趣着说，“坏情况真的发生的时候呢？事先没有一点心理准备，落差太大怎么办？”
“咳咳。”池复清了清嗓子，也跟着演起来，“重点来了，记好笔记啊。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没有路还能靠爬的，直不了也能靠游的，以后的事交给以后的自己来解决就好了。心理准备这东西，真到时候，能接受的不用心理准备本来就能接受，该接受不了的有心理准备一样也接受不了。”
“这样啊。”燕来稀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说，“那池老师，我们来考虑考虑当下吧？”
他摊手指向窗外，几句话的时间，淅淅沥沥的雨已经下得和从天上往下泼水一样，燕来稀说：“这天出去打伞就是个装饰，雨衣就是保湿膜，你之前想说我们晚上吃什么啊？”
“这你问池老师没用，得问池大厨。”池复从沙发上跳起来，做了一个整理厨师帽的动作，代表身份切换，垫着步子欢快地就要往厨房去，“看看上午买的那些还剩什么，再从冰箱里翻点。没你想吃的我就出去买，下雨也没事，正好回来道上顺便就把菜洗了。”
“把菜洗了也把你自己洗了吗？”燕来稀跟上去拉住他，“你闲会儿吧，我喊你来我家又不是给我当钟点工的，刚吃完午饭，下一顿还早着呢。”
那个伴着雨声的下午，他们天南海北地闲聊，偶尔做一点突然想到的小游戏，又或者只是窝在一处窝着，无所事事地度过，直到天际彻底晦暗。他们像是像是相识了许久的朋友去对方家玩似的，实际他们也确实相识了许久。
窗外的响声持续着，持续到餐桌上再次摆满了可口的饭菜，持续到桌面再次变得干净整洁，直到时针指向数字七和数字八中间那一格，雨势也没有一点要减小的兆头。
池复一点都不担心自己一会儿怎么走的问题，但是燕来稀替他愁。
“你从这回学校方便吗？”燕来稀看着窗外，问池复，“临走的时候给你煮点姜汤带着吧？我这没有保温杯，你回去自己热一下再喝，小心感冒。”
“挺方便的。从这出门，一趟传送滑轨就能到，都不用换乘。” 池复说，“不过姜汤就不用了，我不住校，回家自己煮就好。”
池复没有说过自己家在哪里，燕来稀也没有问过他住在哪，下意识就以为是在相隔较远的城区，空轨再方便，站台也不可能设到各家门口，这么恶劣的天气，时间也不早了，让他一个人冒雨去车站，下了车再冒雨回家。不说过不过意得去，燕来稀比池复大一点，偶尔会不自觉地把对方当小孩看，他放不下这个心。况且，池复是走读，从这里去他学校还很方便。
“你明天有课吗？要不就在我家住一晚吧？你去学校也方便。”燕来稀试着邀请池复留宿，虽说今天一天下来他放得开了不少，这时候还是有些忐忑，眼神躲闪地解释，“外面雨太大，天也黑了，你回家不方便也不安全，反正从我这去你学校也近，要不就住一晚。咱俩身高体型应该都差不多，我衣柜里还有几件新的衣服，你直接穿就可以。洗漱用品也有新的，晚上睡觉……”
燕来稀瞥了池复一眼，然后说不下去了。
他好像在池复身后幻视到了一条快速摇摆的狗尾巴。
不用说燕来稀也知道了，他何止不会不愿意留宿，他简直高兴得快上天了。
池复扑到沙发上，把靠枕往怀里一揽，抬头盯着燕来稀说：“那可说好了！你不许反悔！这里今晚就是我的小窝了！”
“我不反悔。”燕来稀说，看见沙发上那人高兴得直打滚，说，“你要是喜欢我这，随时都可以过来，提前和我说一声就行，我怕我有事不在家，你进不来。”
“真的吗？”池复眼里的星星又闪亮了几分，他从沙发上爬起来，大张着双臂过去一把抱住燕来稀，话里全是激动，“南柯你也太好了吧！我可以经常来吗？也不白来，我给你做好多好吃的，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专属厨师！”
“白来也可以经常来。”燕来稀说着，拍了拍池复，“好了好了快别压我了，我要站不住了。”
“你有空的话也来我家玩吧？”池复装可怜说，“我自己一个人住，可寂寞了。”
燕来稀听他说自己住，才想起来忘了问他不回家要不要和父母那边说一声，现在也不用问了。
池复说寂寞，燕来稀是一点没看出来他哪寂寞了，虽然池复比他外向得多，但即使是通过还不够详尽的了解，也足够让燕来稀觉得，对方大概和他一样，是一个很享受独居生活的人，不过这份邀请他很愿意接受。
“好啊，我们两个寂寞的独居青年互相陪伴一下。”燕来稀问，“话说，你家在哪？”
池复：“先不告诉你。”
燕来稀觉得有趣，明明是他主动邀请的，现在又不肯说出位置，问：“为什么啊？”
池复说：“怕你知道了今晚就不让我住了。”
“你家其实比我家离你学校更近？”燕来稀猜测道。
“不是哦。”池复单脚点地靠坐在沙发靠背上，另一只脚随意地晃着。
“快告诉我吧，都说了你想来就可以来，不是哄你的。”燕来稀说，“而且外面这雨出去就得湿，你家在哪我也不让你走。”
“其实我家就在巢挚区。”池复说，“而且就在靠近和巢缘区相接的位置。”
燕来稀家所在的巢缘区，往南是巢依区，巢依区再往西才是巢挚区。各个城区基本都是直线划分，由于大陆整体是一个圆形，“消”、“巢”、“初”、“乐”四个大区域又直接将除去世界树的地域用四条直线等分成了四份。或许是为了稍微平衡一下土地面积，大扇形切去三个角，剩余六个城区是切了两条竖线，和呈凹字型错开的三条横线段的。
巢挚区和巢缘区相接的部分，就是错开的那一点。而燕来稀家，也在靠近和巢挚区相接的位置。
不用池复再告诉他更具体一点的地址，燕来稀就可以肯定地说：“这么近啊？”
“也没有特别近。”池复说，“坐传送滑轨的话还要换乘呢。”
燕来稀：“坐传送滑轨只要跨区就没个不换乘的。”
“不管不管，反正你答应了我想来你这就可以来。”池复平躺下，用自己的身体霸占了整个沙发，“这儿以后就归我了，下次来我带个小牌子，这是池复在燕来稀家的小窝。”
“那你也在你家给我找个小窝。”燕来稀说，“等我哪天去了，要是也下雨走不了，就睡进去。”
池复撒娇似的抱怨着问：“不下雨你就不能不走吗？”
“能能能。”燕来稀过去，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你是二十还是十二啊？怎么这么喜欢撒娇？”
“我生日晚，现在十九。”池复说，“不可能九十，所以我九岁。”
燕来稀觉得，和池复待久了，自己的心理年龄好像也会跟着倒退。退就退吧，左右他也玩得挺开心的：“九岁就会这么多东西啊？太厉害了吧？”
池复：“我是神童。”
“这样啊。”燕来稀说，“那神童来解答一下我高中直到最后也没能有什么实质性进展的研究课题吧。”
提到燕来稀的过去，池复来了兴致，他翻身趴在沙发上，曲肘支起上身，问：“什么课题？南柯你高中学的什么呀？有上大学吗？和高中学得一样的吗？”
“关于‘墙’外世界。”燕来稀说，看池复眨巴着眼看他，噗嗤笑出了声，“上大学了，和高中学的不一样，大学学的异常管控，高中学的‘墙’及其周边水域。”
他们脚下的这片大□□周皆被一望无际的水域环绕，而这水域实际上是有尽头的，它的尽头，就是“墙”。那是一种看不见，摸得着的物质，成球形将整片大陆笼罩，四周、地下、头顶，都有这种无法被损坏的物质存在。
“其实就是学水域相关的专业知识，虽然说都带个‘墙’，但实际就是按捕捞啊养殖啊水质管理之类的分的小班。”燕来稀说，“毕竟‘墙’这东西，再怎么学如何研究它，也没有就业方向不是吗？而且就像我那个课题，‘墙’外面是什么，等我死了估计也没人知道。”
“那你大学为什么学的异常管控，然后现在在……写小说？”池复问。大学换专业的人并不是没有，但换得像燕来稀这么彻底的属实也是不多，何况他最后还没干这行。
“所以说现在的工作是意外啊。”燕来稀说，“我高中之前吧，可能多少有受自己异常影响的原因？总之一直对各种神秘的、无法解释的东西挺感兴趣的，而且我确实也好奇过，风宿他会不会真的存在，存在的话，他会不会在墙的另一边。到了大学嘛，当时选择上大学其实是因为不知道想做什么工作，我又不想养鱼，换是一定要换的，至于为什么选了异常管控，我也想试试能不能稍微控制一下我自己的异常，一点也好，想控制自己的梦境。”
“你呢？为什么继续上大学？”燕来稀问。
“和你差不多。”池复说，“我其实想自己开个小酒吧，但当时又有点犹豫，觉得自己干不下去，我这人其实挺三分钟热度的，你是例外。反正犹豫着犹豫着，就接着上学了。”
“等毕业了就开一家吧，到时候记得喊我去。”燕来稀说，“三分钟热度也没关系啊，反正你会的东西很多，这阵想调酒就卖酒，下一阵想调奶茶了就卖奶茶，不想卖喝的了你还可以试试卖吃的？做一家最不像酒吧的酒吧也没什么不好的。不想干了也没关系，也不是一定就要学什么做什么的，你看我，现在在做的事情不也和我学的东西没什么关系吗？”
“嗯。”池复说，“不过我觉得，只要你偶尔光临我的小店，我就能一直做下去。”
“那可真是荣幸。”燕来稀朝池复招招手，自己往卧室走去，“来跟我拿东西，总不能就让你那么盖着天花板睡一晚上。”
既然已经确定了要留宿，那就先把该准备的东西准备好，晚上直接躺下就能睡。
燕来稀直接从自己床上拿了个一直没用的枕头给池复，又问他被子要薄一点还是稍微厚一点的，帮他从衣柜里取出来，随后拿了一身崭新的衣物和毛巾，告诉他各种用品的位置。
两人轮流洗过澡，吹过头发，燕来稀问池复睡沙发会不会不习惯，说可以把床让给他，被拒绝了。
都收拾好，时间其实还早，不过池复看到燕来稀坐在电脑前，就没去打扰他，悄悄关了客厅的灯，躺在沙发上。
他回想着今天发生的种种，感觉这一整天都好像是在做梦。燕来稀邀请他来玩，他们一起逛了超市，一起吃了他做的饭，燕来稀还留他过夜，说以后他也可以来，还答应了有空去他家玩。
大概是早上醒来的太早，也可能是今天的情绪总是太亢奋，池复躺了没多久就沉沉入睡，丝毫不认床，也没有一点不适应。
燕来稀听到门外静悄悄的，偷偷探了个头，见池复已经睡了，关好卧室门，尽量放轻了动作。夜晚对他来说，才是一天的开始。
前一晚睡得太早，第二天池复是在闹钟响起前醒过来的，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关掉闹钟，怕吵到燕来稀。
他轻手轻脚地收拾好自己，又尽量让动静更小地做了早饭，打算放在桌子上等燕来稀醒了就可以吃。端着盘子一转身，差点没吓得把盘子打翻。
燕来稀被香味吸引，从卧室门口探出半个身子来，问：“有我的吗？”
他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是刚醒，几乎可以排除是被自己吵醒的可能性，池复问：“你怎么醒的这么早？”
燕来稀：“不是，我还没睡呢。”
燕来稀指着他手里的盘子，再次询问：“所以有我的吗？”
二人一同度过了早餐时间，临走时，燕来稀撑着下巴坐在桌旁，看着门口的池复，说：“下次见。”
“下次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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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本世界观的学制和现实也有非常大的不同，以至于选择上大学的人并没有那么多，所以小池问来稀有没有上大学是很正常的，同理，学校内的制度也会不同，所以小池走读以及来稀说让小池回去热一下姜汤也是没有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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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寻池复何有（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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