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林清野抬头，茫然地望着江珏，他没明白江珏在说什么。
两人面对面，咫尺距离，他能清楚看见江珏眼底的两片青黑。
“你昨晚没睡好吗？”林清野睁着无辜的眼睛，声音像棉花糖软软地融化在空气里。
睡好是什么？他压根就没睡。
手机反复拿起又放下，弹出的各种消息没有一条是他愿意看到的。
灰色的等待认证让他彻夜难眠，而今天，“罪魁祸首”居然用这么无辜的眼神在问他“昨晚有没有睡好”。
江珏用那片沾着晨露的银杏叶轻扫了一下林清野的脸，冰凉的触感激得林清野缩了一下脖子。
他鼓起脸偏头躲开，嗔怪着看向江珏。
“你昨天加夏修了。”江珏又问。
林清野点头，发梢随着动作晃动。
“秦珈呢？你也加她了？”
林清野不明白江珏为什么执着于这个问题，但也还是乖乖点头。他看见江珏的眼底闪过一丝他读不懂的情绪。
江珏想起自己手机里灰色的等待认证和一夜未眠的忐忑，气得牙痒痒。
这个小白眼狼加了所有人，唯独落了他。
行呗，不加就不加。
江珏松开手，那片银杏叶打着旋儿落到地上。他直起身体，一言不发蹬着公路车跑了，蹬得飞快，风鼓起他的外套，也卷着一地落叶。
林清野捡起被抛弃的那片银杏叶，又望着前方远去的背影。
他又怎么了？
*
江珏郁闷，连早饭也没吃，停好车后便去了教室。
一向上学逃课上课睡觉的江珏今天是头一个进教室的，这载入史册的一天全靠那个灰色的等待认证。
江珏拿出手机。
等待认证等待认证……
“等个屁。”
他咬牙切齿地点开「Js」的资料页，调出拉黑界面。
「确定」。
正如昨夜添加好友一样，手指悬在上面却怎么也按不下去。
被打开的风扇顶在头顶呼呼作响，白墙将晨光切除出明暗界，像他此刻纠结的情绪。
傻逼。
为了这点事做这么掉价的事情。
江珏最后泄气般清空后台，粗暴地将手机扔进桌肚里。
林清野进入教室便看到自己的同桌趴在桌子上睡觉，这几乎是他一天的必备项目，只是今天的姿势格外别扭。
江珏面向墙，压着右手，趴在臂弯里，左臂则笔直地伸向前。
一瓶热牛奶被轻轻放在桌角，林清野翻开素描本，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他却怎么也不满意，画了又擦，擦了又画。
宋南音的话林清野思考了一个晚上。美术离不开画人，但画人却是他的致命缺陷。特别是人的面部，林清野无法把握精髓、突出特点。
铅笔在纸上勾勒出脸型，线条的走向他早已烂熟于心，这是他练习了无数次的模特。他还没来得及将面貌画在纸上，便已经遗忘。
林清野换了个地方重新勾线，无论怎么逼迫自己下笔，最终画出来的人都不尽人意。
如果能再看一眼……
林清野偏头，江珏仍在背着他睡觉，胳膊被压得青筋暴起。
他吐了一口气，放下铅笔，用手戳了戳江珏。
江珏不动。
班里开始进人，江珏伸直的胳膊在察觉到前桌到来后半曲在桌子上，手抓着桌子前檐，精瘦的肌肉上青筋凸显更甚。
江珏的动作，林清野全都看在眼里。
装睡，分明自己也不舒服。
林清野没再管他。
江珏根本没睡，从林清野用铅笔在纸上摩擦出沙沙声后，注意力便全部在他身上。
又在画画。
他的注意力和林清野的画笔同步，跟着一起在纸上移动、停顿。
他不知道林清野画的什么，但他肯定林清野对画出来的东西并不满意，否则也不会有这么多的停顿和擦除。
他才不想知道“等待认证”在画什么。
林清野早已停笔开始背书，江珏装睡装得手都麻了，这才迫不得已坐起来。
秦珈从后门进，对在还没开始早读就已经坐在教室里的江珏感到震惊。
“我寻思你们难兄难弟今天都不来了呢，没想到你身残志坚啊。”她拍拍江珏肩膀。
江珏甩着胳膊，嗤笑：“这点小伤还要请假，收拾收拾退学算了。”
秦珈颇为赞同，“回去就转告夏修，让他明天不用来了啊。你不是不喜欢喝牛奶吗？”
江珏这才注意到，在桌子边界处放着一瓶牛奶。
他这张脸在学校里的人气属于垄断级别的，没少收到别人的礼物，男生女生都有。当面给的直接退回，托人给的直接扔掉，处理起来果断决绝，再附带他的臭脾气，慢慢地也就消停了。
江珏有些厌烦，他拿过扔给秦珈，“帮我扔了。”
秦珈接过，吐槽说：“真浪费，辜负别人真心。还是热的呢。”
江珏：“你要你拿去。”
“算了，别人的东西我不敢喝。”
他的余光瞥见林清野在课本上无意识地画着圈，清俊的脸欲言又止。
不会是……他的吧？
正当秦珈要扔掉时，江珏突然喊住：“等等，还给我，我又想喝了。”
秦珈一阵无语，将牛奶扔给他：“你耍我呢。”
江珏捧在怀里。
秦珈：“走了。”路过林清野的时候热情地跟他说了句：“小林早上好。”
他再去看林清野，对方却早已停笔，只留下一个深深的墨点，继续面无表情地背书。
还真是他的。
江珏将牛奶收好，侥幸地松了口气。
他觉也不睡了，老老实实翻书乱看。
等早读结束，老徐喊他和林清野去办公室一趟。
老徐关切问：“你俩人没事吧？”
江珏低着眼睛，偷偷看了一眼林清野蜷缩的右手，似乎已经结痂了。
他点点头。
江珏也跟着点头。
“那就行。江珏，梁老师找你。”老徐朝着梁怡抬了抬下巴，示意江珏过去。
梁怡坐在椅子上，含笑看着江珏。
江珏这才想起，自己的100遍单词还没抄完。
得，又得抄一百遍。
他老老实实走过去，坦白说：“没抄完呢老师。”
“没抄完还是没抄？”
江珏：“真抄了，要不我拿来给你看？”
“行，现在去。”
得到梁怡命令后，江珏转身回去拿单词本，林清野也想跟上一起回去，却被老徐叫住。
“林清野，你先留下，我有别的事跟你说。”
江珏回头看了一眼。
老徐：“找你也没什么大事，就是问问这两天过得怎么样，能不能适应？”
林清野双手下垂，不自觉地捏着裤子，轻轻“嗯”了一声。
“那就好。江珏这小子脾气不行，但理工科还算不错，如果你遇到不会的题目可以找他请教请教。”老徐说完后，摊开一张图纸，他递给林清野。
林清野双手接过，是一张国庆板报。
“还有一件事呢就是这个。”老徐伸手点点图纸，“一楼荣誉墙旁边的板报到咱班负责了，你刚好学过美术，这件事你来负责怎么样？”
江珏此时恰好推门进来，听了个尾音。
“诶，刚好。”老徐隔空指了指江珏，“让他帮你打下手。”
林清野摊着图纸，回头看。
江珏：“……”
梁怡补刀说：“反正你闲着也是睡觉，不如为班级做点贡献。”
江珏：“……”
他将本子递给梁怡，梁怡先是扫了几眼，评价：“怎么没给你评个当代草书书法大家？”
江珏老老实实说：“因为写的是洋文。”
梁怡白了他一眼，“就你贫。”
“你这不是写完了吗？”梁怡把本子摊开递给江珏看，“欲扬先抑，想给我一个惊喜？”
梁怡惊不惊喜不知道，江珏自己倒是挺意外的。
没道理啊，他清楚地记得自己还差十几个单词没抄。
江珏接过本子，翻到后面。
即便模仿地再像，但江珏还是一眼便认出那根本不是他的字。
——太过小心翼翼。
他侧头看向林清野，林清野根本没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仔仔细细看着板报图纸，跟老徐商量着什么时候开始。
江珏只能说：“记错了。”
“行了，回去吧。”梁怡朝他摆摆手。
江珏绝不多待，拿着单词本走了。
林清野在他离开后没多久，也走出了办公室。但江珏却在门口等着他。
等他出来后，江珏一把拉着他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力道却比昨天轻上很多。
江珏将林清野堵在墙角，双臂将他圈在其中。林清野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像受惊的兔子，尽全力缩着身体，呼吸急促，心脏跳得快要蹦出来。
“你……做什么？”林清野抖着声线问。
江珏看出他圆润的鹿眼藏着慌张。
“你帮我抄的？”他压低声音，呼吸拂过林清野发红的耳尖。
林清野却不答。
江珏又逼近了半分：“那瓶牛奶是你的？”
这已经是江珏今天问他的第四个问题了。
林清野始终不明白他的意图是什么？
他猜不透，也读不懂。
江珏：“点头。”
林清野乖乖听话，慌乱地点点头。
受到惊吓的林清野，脸色红润，再不像平时淡然平静，薄唇泛着水光，像涂了一层水晶唇釉，引诱人咬上去。
两人近在咫尺，他紊乱的气息喷洒在江珏颈间，如同羽毛扫过，心痒难耐。
“为什么这么做？”江珏心不在焉地瞥开视线。
林清野忽然间想到，江珏对他说过人情还来还去是还不完的。
江珏肯定会觉得自己又欠了他的。
“我……”林清野垂着睫毛，呼吸逐渐调整回来，“我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想帮你……”林清野语气轻得像片羽毛，面上火热，他想肯定又红透了。
“只是想帮我？”林清野声音太弱了，江珏只能跟着重复确认一遍。
林清野微微点头。
“不用你还。”林清野又小声补了一句，“人情。”
人情……
是他前几天退回林清野送他的药膏时说的话——“人情欠来欠去是还不完的。”
林清野到现在还记得。
江珏有些头痛。早知道林清野这么较真，就管住自己的嘴了。
“那牛奶呢？为什么给我？”江珏追问。
江珏今天的问题怎么这么多？
被圈在中间，自己跑也跑不了，就算跑了回到教室还得面对他。
林清野嘟囔说：“你也给我了。”
看来是人情，林清野还给他的人情。
但是，他还错人了。
那袋零食不是他买的，他当时也没想过给他买。
他想起那人昨晚说的话——
“你别忘记了，他最先看见的人是我。”
是。
林清野最先看见的人不是他。
给他买零食、关心他的身体，会护送他回家的人都不是他。
自己做的好像只有人林清野受伤，他的额头、他的掌心，他不愿被点破的小心翼翼。
江珏的心像是沉了下来，被不明因素填充，堆积发酵，最终产出些许酸涩的味道来。
他将这些归咎于愧疚心。
江珏放下手臂，林清野也跟着放松了身体。
江珏低头敛眸，他先是用拉起林清野的右手，自己左手食指在林清野的掌心轻柔抚摸。
掌心已经结痂了，伤口不大，连疤都不会留下。
他又抬起手撩开林清野额头的刘海，一小块浅褐色的疤痕躺在上面。
林清野不想给他看，轻轻甩头，刘海又重新垂了下来。
他同时收回手，蜷缩着，“已经没事了。”
“回去吧。”江珏哑着嗓子吐出这句话。
林清野昂起下巴看他，“你不走吗？”
江珏摇头，只是简短地说：“有事。”
他走了，林清野没有跟上。
江珏抚摸时的触感和温度，还停留在掌心的肌肤上。
江珏跑到锦鲤池旁，是林清野受伤的那个位置，他掏出手机给那人打了个电话。
对面很快便接通了：“说。”
江珏：“立刻写一份林清野喜好大全清单发给我，越详细越好。”
对面沉静许久。
久到江珏以为他挂了电话。
江珏又催促了几句，对面这才开口。
“林清野出事了？”
“……”江珏恨不得钻进他的脑子看看到底有什么东西。
他就这么不相信自己？
江珏：“没。”
对面：“你脑子坏了？”
江珏忍无可忍：“你别放屁行不行？盼我点好你会死吗？我脑子坏了你脑子又能好到哪里去？”
他用力碾着鹅卵石，又狠狠踹了两脚。
“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
江珏发热的脑子逐渐降温。他要这份清单用来做什么？是要和二十七岁的自己一样整天林清野长林清野短，还是因为愧疚心想弥补他。
柳枝一如当日，轻拂水面。
一只白色异瞳小猫从草圃里钻出来，它轻手轻脚走到江珏脚边，蹭了蹭他的裤腿，柔软的毛发扫过脚踝。
江珏蹲下。
明明是流浪猫，毛发竟也一尘不染，雪白光滑。他伸手挠小猫的下巴，小猫舒服地翻身躺在地上。
不。都不是。
他既不会因为十年后的自己告诉他林清野是他的爱人就因此喜欢上林清野，也不会因为愧疚心而产生这种情感。
和林清野相处从来都是他自己的事情。
他突然站起身，对电话那头说：“不要了，不需要。”
随后挂断电话。
小猫被他吓了一跳，激得也站了起来，不满意地扯咬江珏裤脚。
江珏不得已再次蹲下身安抚它，“下次给你带猫条。”
去超市已经来不及了，江珏只能先回教室。
林清野脱下了他的黑色外套，内衬依旧是白衬衫，细瘦的腰线收在略显宽大的尺寸里。
他低着头看书，雪白细弱的脖颈凸出几个小凸起。
江珏不自在地用脚勾开椅子，趴在桌子上，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直到大课间。
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女生拿着一盒颜料、两根勾线笔和一只毛刷走过来，她双手递给林清野，声音很轻带着些许结巴：“徐老师说让我给……给你。”
想来之前的板报一直都是她在负责。林清野同样双手接过，微笑示意。
“谢谢。”
江珏趴在臂弯里，露出一只眼盯着那边。
女生看着林清野几次欲言又止，最后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林清野没放在心上，拿着工具往外走去，根本没打算叫上老徐指派给他的帮手。
好得很。
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江珏小小捶了一下桌子，随后起身搬走夏修的凳子跟了上去。
林清野不算矮，入学体检测的是176，但要画板报这点身高确实有些勉强。
他放下颜料和画笔准备回去搬凳子过来，转身却看见江珏一手插兜，一手拎着凳子，挂着臭脸，一副想找林清野打架的模样。
“你……”林清野后退一步。
他不知道江珏什么时候跟上的。
“终于看到我了？”江珏漫不经心地掀开眼皮，语气像呷了一口醋。
他走进林清野，把凳子摆在他面前。
“——小矮子。”
小……矮子？
意识到被江珏攻击身高的林清野梗着脖子瞪他，两片唇瓣抿在一起。
江珏则低头勾起唇角，朝他挑眉，眉间挑衅的意味快要溢出来了。
“我不矮！”林清野声音只比以往略大，像只炸毛的猫。
“行，你不矮。”江珏踩着凳子的横柱，故意昂起头，声音带着些许笑意说：“上吧，大巨人。”
林清野憋得脸通红，站上凳子前，气鼓鼓踢了一下江珏的球鞋，以示愤怒。
只会逗他，混球一个！
他踩上凳子，同样低头看江珏。
那人哪里会不懂他的心思，如他所愿仰头看他，唇角含着得意的笑。
林清野抬起头，不去看他。
板报的大致场景，林清野已经记在脑子里，正要勾线起稿，江珏的手却扶在了他的大腿上。
林清野一惊，画笔在黑板上勾出一条长线。
“江珏！”他耳尖通红，声音里带着少见的恼怒：“你做什么？”
“扶着你啊。”江珏顶着一张无辜脸说：“我只是怕你摔倒而已。刚才要不是我扶着，你都摔下来了。”
颠倒黑白，分明就是他乱碰！
“小林老师，这条线是做什么的啊？”江珏指了指那条线。
林清野却从凳子上跳下来，告诉他：“是要你擦掉的！”
林清野日常：[问号]
江小号日常：[裂开]
江大号日常：[药丸][柠檬][合十][好运莲莲]
苦瓜大王日常：感谢观阅~[星星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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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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