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锈烂的铁门砰一声被关上,林月照扶着浑身是伤的江紊一瘸一拐的下了楼。
许明蝶走在他们身后,拿起手机给人发语音,“不管用什么办法,我一定要让他尝到报应。还有,你的人怎么能蠢到这个地步,我说过别找小孩的麻烦。”
林月照拖着江紊到小巷外打了辆车,坐在后排照顾江紊。许明蝶坐上副驾驶,对司机笑了笑,“师傅,去金宁医院。”
江紊眼皮轻轻闭着,软软地靠着林月照的肩膀,声音微乎其微,“我没事,不用去医院。”
“流这么多血叫没事吗?”许明蝶的声音抑扬顿挫,尖锐又爽朗,“再说了,今天除夕,去医院看看你外婆。”
一谈到江紊的外婆,林月照想起来当时许明蝶带他去的医院似乎不叫金宁医院。
为了验证,他找出上次给江紊发的医院发票,上面确确实实白纸黑字写着“昌新医院”四个大字。
“江紊的外婆不是在昌新医院住院吗?”林月照发问。
身边的江紊不做声,许明蝶回头,“江紊觉得那家医院不好,非要给老太婆转院。”
林月照没多想,身体朝江紊那边微微倾斜,好让江紊靠着他。
贵阳的出租车司机开车本来就很急,再加上看到江紊还浑身流着血,脚下生风一般,很快就将几人送到了医院。
林月照陪着江紊休息,许明蝶挂完号后带着两个人去找医生。
初步检查下来,医生说都是些皮外伤,给江紊开了一点擦外伤的药。
林月照却觉得江紊的情绪很不对,他一向很忍得住疼痛,如果只是皮外伤的话不应该会消沉到这个状态。
他有些着急,“医生,要不要再查一下……”
江紊一只手拽着林月照,将他拉出诊室,“我说了我没事,不用再检查了。”
“可是你看起来……”林月照比江紊还着急。
江紊打断他,“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谢谢你。”
许明蝶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朝两人走过来,“走吧,他没事,我们去看看老太婆。”
两人跟在许明蝶身后,她虽然脚步很稳,但迈右脚时总会比左边低一些,好像右脚受过伤的样子。
江紊的外婆的情况比之前要好一些,见到几个人的时候心情很好,非要坐起来。
林月照和许明蝶站在旁边看着祖孙二人其乐融融的交谈,没有过去打扰。
刚才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林月照这时候才想起来询问,“江紊他爸爸?”
许明蝶上下大量了一眼林月照,“他爸先是我哥,然后才是他爸。”
林月照点头,“哦哦,你哥他……”
“死了,江紊七八岁的时候,他就从工地上摔下来了,赔了几十万,全被纪宏义赌完了。”许明蝶双手抱胸,因为谈论这件事变得低落,“那时候我也才二十岁,爸妈和哥哥全死光了。”
“抱歉。”林月照不知道作何回答。
江紊和许明蝶其实是一样的人,在污秽凄苦的环境中挣扎着长大,拼尽全力才成为了现在的自己。
许明蝶摆了摆手,说没什么。
“江紊从小都这样吗,他有没有什么喜欢玩的?”林月照转移开话题。
闻言,许明蝶一副什么都懂的表情,转过来看着林月照,“滨海大道那边有一个荒废的游乐城,江紊小时候特喜欢去那滑旱冰。”
“现在呢?”
“现在?游乐城已经全关了,那个老破的旱冰场也关门了,没人去了。”许明蝶笑了笑,“你可以自己去问他呀。”
林月照抿了抿嘴,两个浅浅的梨涡躲躲藏藏。
“我只是想,多了解他一点。”
病床边,江紊双手攥着外婆瘦弱干枯的手,眼角泛着泪光,却笑了起来。
林月照走过去,“外婆,我们又见面啦。”
外婆笑起来时和江紊一样,总是温柔和煦,她朝林月照招了招手,“小林,上次就是你替我缴了医药费,我知道的,多谢你。”
“没事的,江紊是我的朋友,那帮您也是应该的。”林月照回以一个善良的笑。
说罢,林月照借口出去抽烟,走到门诊大厅外,望着深蓝昏暗的天空发呆。
江紊自己带团队打比赛、做项目,不懈努力下终于一步步从校赛走到国赛,这对他来说是值得喜悦的事情。
然而喜悦的丧失正是由巨大的打击和落差引起,上一世的江紊被迫让出了国赛的名额,成为了他形成避免喜悦的心理保护机制。
林月照推测,江紊病发会导致相关情绪丧失,那么导致病发的原因,会不会是他先经历过该种情绪的大起大落。
如此一来,在引发事件中经历过该种情绪的爆发,然而最后的结果却是他无法接受的,因此江紊下意识觉得这种情绪对自己是无用的,最终作为一种心理防御机制,导致他失去了对应情绪。
他一直不知道江紊变得不会生气的原因是什么,直到今天亲眼见证。
林月照站在铁门外听见屋内来自江紊的声嘶力竭的怒吼,却在开门见到他如死水一般的神情。
江紊的妈妈死死的拽着他,任由继父对自己拳脚相向。
这一世,林月照第一次见到江紊时和他打过架,江紊轻轻松松就可以把自己弄趴。
而一个中年女性的手劲,对江紊来说根本算不上问题,只要他愿意,他完全可以挣脱江芝兰。
可是江紊没有躲闪,在林月照到来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江紊变成了这样。
是否在江紊和父母发生争执的过程中,江紊发怒了,然而事实证明发怒是无效的,所以江紊的潜意识决定再也不动怒,最终导致形成了避免发怒的另一个心理防御机制。
因为愤怒,是无用的。
林月照不敢细想,如果他再来晚一些,江紊会不会任由着江芝兰和纪宏义把自己生生打死。
目前发生的,证明了林月照的猜想,即事件发生、情绪爆发、事态恶化、情绪丧失的先后顺序。
换句话说,在喜悦丧失以前,江紊在进入国赛时得到了空前的喜悦,然而后续却无缘荣誉,导致喜悦丧失。
在他阻止事情变得更糟之前,屋内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让江紊勃然大怒,那之后,江紊口中的精神病便发作了。
回想上一世,寒假过后再见到江紊时手上的石膏。应该是骨折了,那时候没有林月照,只有许明蝶。
林月照感到后怕,如果上一世没有许明蝶,他或许都没有机会再见到江紊。
傍晚时的天暮沉沉的,深深的蓝色含混着肉眼可见的颗粒感,抬头时林月照觉得天居然这么低。
江紊走到他身边,递了一支烟给他,“不是说抽烟吗,怎么在这干坐着?”
“□□,你姑姑也很喜欢抽,”林月照将烟点燃,蓝莓爆珠的味道很清新,“尝起来更像女生会喜欢的味道。”
江紊很轻地笑了笑,“喜欢就行了,分什么性别。”
林月照忽然恍惚,感觉他和江紊之间从没存在过这样的时光,他缓缓转过头。
看见江紊仰着头呼出白烟,蓝调的傍晚作为背景,他好看的眉眼与天空融为一体。
“只要喜欢,就可以不分性别吗?”林月照楞楞地重复。
那我呢,也可以不分性别吗。
江紊与他对视,很漫长的两秒,两个人都没说话。
过了许久,江紊眼神躲闪着转过头去,笑了笑,“我说的是烟,想什么呢你。”
林月照盯着地面坑坑洼洼的沥青,淡淡开口,“江紊,能不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江紊抬起眼皮,“什么?”
“在我赶来之前,你,你家里,发生了什么?”林月照直勾勾地看着江紊躲闪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告诉我,好不好。”
告诉我,让我救救你,好不好。
江紊吐了一口烟,然后用脚踩熄灭,“为什么?”
林月照下意识的沉默,他也很想知道为什么,“你生病了,你知道吗?”
他没有说江紊的精神出了问题,因为在林月照心中,江紊不是精神病。
耳边传来很轻很轻的呢喃,林月照听不清,他抬头,“你说什么?”
江紊却扭过头去,抬起手在脸上扒拉两下,深呼吸一口气,笑着说,“我告诉你。”
“今天早上我和姑姑准备去机场接你,她说包忘拿了,我在我家楼下等她,听到了家里有哭声。”
江紊上楼,听见哭声越来越尖锐。
他推开门,见到江芝兰趴在地上蠕动,纪宏义左手死死地拽住她的头发,右手拿着高度白酒往她嘴里灌。
江芝兰挣扎着摇头,被强行灌入的白酒呛得说不出话。
纪宏义一边灌她,嘴里源源不断的吐出□□、婊.子之类的话。
江紊冲过去把纪宏义撞开,知道纪宏义又是喝多了发酒疯。
纪宏义躺在地上哈哈笑着,浑身酒气,见到江紊时,嘴里开始冒出更肮脏的句子。
“哟,江紊回来啦,你们两个,一个没人要的婊.子,一个插男人屁股的同性恋,不愧是母子啊。”
江芝兰在旁边哭着,求纪宏义不要再讲。
江紊捡起桌上的啤酒瓶,高高举起时,江芝兰猛地冲过来抱住他,让他不要打爸爸。
纪宏义从地上爬起来,夺过江紊手中的酒瓶,猛地朝江紊身上砸下去。
怕伤到江芝兰,江紊试图站起来将江芝兰抱在怀中,却没想到江芝兰居然忍心说出口,“他是你爸,让他打吧。”
江紊抬起来准备抱住江芝兰的手顿时无力的瘫软下来,他不敢相信,“哪怕打死我,也可以吗……”
江芝兰死死拽住他,颤抖着声音,“只要他消气了,就不会被打了。”
那时候的江紊满腔的愤怒和委屈无处发泄,他呆呆地望着生了锈的奄奄一息的铁门。
江紊觉得自己就像一棵烂了根的老树,陷在烂泥中,怎么也出不去。
他大叫,嘶吼着,声嘶力竭,歇斯底里。
最后归于平静,终于接受了事实。
江紊好似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一阵风吹过,那些绝望就与他无关。
林月照望着江紊,只觉得心疼。
江紊转过头来,一个淡淡的笑出现在他脸上,“你知道吗,当时我拿着瓶子,准备砸的不是纪宏义,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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