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盼愣住了,他感受到血的温热,身子一个劲打颤,就好像被什么夺了魂似的。
她最终无力支撑身体,跪坐在地上。她似乎是想回头看看宋盛希的身体,但是却不敢。
她怕她会崩溃。
楚天青看见她这样子,心里也有点难受。当然不是因为宋盛希的死,而是因为顾盼的伤心。
但是他不仅仅是顾盼的朋友,更多的是要为属下负责的老板。
他是不死不灭的oleg,他应当一直向前。
“哭也没用,站起来。”楚天青走到顾盼身边,声音冷冰冰的,但是依旧能听出他尾音的微颤。
实际上,哪怕宋盛希对他威胁没有这么大,他都可能因为顾盼留下这个女人。
如果宋盛希只是想要钱,那他确实有;要工作,他爸在体制内安插的眼线不乏一些高层,联系联系说不定也能做到。
但是他和宋盛希,分明是你死我活的关系。
顾盼抬头看着他,这是他头一次看见楚天青居高临下的眼神,好冷酷,好无情,他都不认识楚天青了。
她猛地把楚天青扑倒在地,楚天青都被吓的愣住了,她用力锤了小孩胸口一下,眼泪都滴落在楚天青额头上,随后夺门而出。
楚天青一直都以为顾盼是林省人,实则不然,她其实是更北方的黑省出生的孩子。
小的时候她出生在一个很平常的重男轻女的家庭,这么说似乎有些怪异,但是对于当时的农村来说,这种事情屡见不鲜。
甚至于母亲。在他眼里,父亲就像是传统男权的既得利益者,家里的皇帝,而母亲则是男权的究极捍卫者,传统的卫道士。
她出生的年代还是计划生育盛行的时候,父亲自然不满意她的性别,但是碍于国家政策,也只得如此。
父亲对她多半是不闻不问,甚至是神秘的。当父亲一咳嗽,全家人都要看向父亲,那种压抑的感觉就像浓云在上,说是淋了雨那确实夸张,但是要说会没事的也没人相信。
相比突如其来的苦痛,有的时候这种预示的磨难,更让人难以接受。
母亲通常比父亲在她面前活跃的多。母亲经常招顾盼的堂兄弟来家里玩,她甚至都吃不到的零食都会被母亲给堂兄弟吃。那时候她恨极了母亲,于是试图找父亲告状。小孩子啊,世界总是单纯的。
而父亲的回答只有,那不是应该的吗。
于是她开始了解了母亲的痛苦,她难以理解的东西也逐渐在心里长成,或许是当她看见母亲用艳羡的目光望着带着小男孩去大队看扭秧歌的时候,也或许是在母亲一边数落她一边夸赞一个叫“大姐儿”的女孩儿的时候。
“大姐儿”是母亲唯一会竖大拇指的女生。他比顾盼大四岁,顾盼六岁的时候,“大姐儿”就能把她家打理的井井有条,甚至顶半个壮劳力用;顾盼八岁的时候,“大姐儿”下河去救两个溺水了的男娃娃,被村里大队表彰,事迹传的城里都知道有这么个女孩,甚至来了电视台的做采访。
采访当天,顾盼隔着层层叠叠的人群看向被围在垓心的“大姐儿”,那是她第一次看见“大姐儿”的真容,脸黑黑的,梳着简单的马尾辫,穿着和她一样的花布衣裳,在镜头前显得很腼腆。
和她似乎也没什么本质的不同啊。
“你瞧瞧人‘大姐儿’,胯骨轴子那么高就帮家里做饭,照顾她那残废老娘,你呢?一天天就知道吃吃吃,就虎长个子,你能不能学学人家?”母亲一边数落她一边捡地上的干草棍,这些东西引火很方便。
顾盼突然很想和这个“大姐儿”交朋友。以往她只会讨厌这个总和她作比较的女人,但是现在,她却很好奇。
毕竟看起来,“大姐儿”虽然腼腆,但是很幸福。不迷茫,似乎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这太吸引她了。
和“大姐儿”的第一次见面,是她十岁的时候。她十岁,“大姐儿”十四岁。实际上,此前她已经观察了“大姐儿”好久,她知道“大姐儿”家里太苦,到初中就不念了。“大姐儿”在农村也是一把好手,十里八乡都夸她能干。
“就‘大姐儿’这样的,以后绝对能找个好婆家!”
“可不咋的,你看人家生的那个身形也好,大屁股,圆咕噜滚的,指定能生儿子!”
“都是那老牛家的福气,你说这好些年要不着孩子,人家老马家不要的女娃娃要回来,出落的多是那个!人家啥烂眼子事也不哭不闹,一见人脸上就带笑......”
十四岁的“大姐儿”的确是这样。顾盼第一次遇见她,是她去放鹅。十岁的顾盼用柳条枝赶着自家的大白鹅去河边吃草。盛夏琉璃一样的奢侈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头发上,同时也洒在对岸洗衣服的“大姐儿”身上。
她认出了那个女人是“大姐儿”,她很想和“大姐儿”说话,但是她不好意思。“大姐儿”的额头上凝结着薄薄的汗水,明明身后还有一大盆衣服要洗,却还是笑着,永恒的笑着。
她只能在心里偷偷想,天啊,她真的不累吗。
“ 你是顾家的那个女娃娃吧?”清脆的声音简直像山歌一样动听,是“大姐儿”先开了嗓音。
顾盼点点头,装作无事一样用柳条枝赶拢不小心散开的鹅群。
“小闷葫芦。哈哈,你知道我是谁?”
“你是......‘大姐儿’。”
“对啊,是我。我叫马印学,能记住我的大名吗?”
“......是,认学,吗?”顾盼小心翼翼地问。在他们的方言中,认字和印字是同音的。
她愣了一瞬间,笑了:“不是啊,是印章的印!你上几年级了呀?”
“三年级。”顾盼一边低头赶鹅一边说。
“真好啊,三年级。”她似乎是随口一说,却生生定住了顾盼幼小的身躯。
为什么,“大姐儿”会觉得她真好呢。
她和“大姐儿”成了朋友。
那时候的她还没有朋友的定义,但是她只知道,如果是“大姐儿”的话,和其他的玩伴是不一样的。
“大姐儿”会体恤她的不懂事,会帮她的忙,在她背不动给大鹅割的草的时候。她渐渐长大,需要承担更多家里的活,大姐就教她怎么干活最快。她洗衣服总是没有“大姐儿”洗的快,于是“大姐儿”会在洗完自己那一份的时候帮她分担。
“大姐儿”的家离他家本来不近,但是她们经常一起吃饭。农村孩子,总是端着米饭上面放点菜和咸菜疙瘩就端着碗出门吃去了。她的碗里经常是茄子酱土豆酱,好的时候会有柿子炒蛋,配上几块腌地环或者半根黄瓜。“大姐儿”的则更少,一般就是一碗凉水冲好的二米饭,或者半个大馒头,配上几块她腌的辣白菜。好的时候才能见到一两块蒜茄子,也都是皮。
“我乐吃你腌的辣白菜,咱们换换样呗,我妈做的土豆酱怪咸的,我不乐吃。”顾盼经常这样说。
但是“大姐儿”那时候已经是大姑娘了,自然很容易就能识破小顾盼的伎俩。顾盼只觉得那时候“大姐儿”的眼睛在夕阳下亮晶晶的,后来想起才知道那是泪花。
十三岁的某个秋日,刚收完庄稼的“大姐儿”跨过半个大队来找顾盼,欢天喜地的和顾盼说,她要嫁人了。
“我要嫁的就是你们这边的人家,那个老宋家他家二小子,听说是个老实的。”
顾盼脊背一冷。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老宋家二小子,那是半个智障,几乎没办法生活自理。
她还没说什么,“大姐儿”就在那畅想未来。她说她看过了,老宋家离顾家很近,以后两个人可以时常看见。
“那你见过那个男的吗?”顾盼小心翼翼地问。这时候,在田间忙活到她身边的母亲掐了她一把。她一时吃痛,眼里都蓄了泪水。
她终究没有把真相告诉她的“大姐儿”。
十七岁的“大姐儿”就这样成了宋家的儿媳。
自那以后,顾盼几乎没见过“大姐儿”出门,村子里提起她的时候,也都成了“宋家媳妇”。这个“宋家媳妇”实在是太过深居简出,唯一几次顾盼看见的时候,还是夏天太热宋家在一起在门外吃饭,她的“大姐儿”一边给她丈夫擦落在胸口的粥米一边站着给他夹菜。
十四岁的时候,村初中改组,和乡镇合并,顾盼开始住校。住校的日子,是她最清闲的时候,她不用给家里干活,甚至还能拿家里的钱。当然会被父母数落嫌弃,数落就数落吧,母亲毕竟不容易,反正也不总回去。
十四岁的那个暑假,她再次路过宋家,却发现那个男人身边照顾的人换成了他母亲,她没见到“大姐儿”。
她有些疑惑的回去问母亲。母亲先是啐了一口,然后破口大骂:“那就是个没心肝的!你说她苦是苦了点,要寻死觅活还回娘家去死的,要是个有骨气的,就吊死也得死婆家房梁上!”
“大姐儿”死了。
顾盼简直难以置信,“大姐儿”怎么会死呢?她能承受那么多重劳力的工作,甚至在这种情况下都可以让所有人交口称赞,但是现在......“大姐儿”怎么会自杀呢?
“简直是造孽,死的时候肚子里还有一个都七个月大的男娃娃呢,就真想死也得生了孩子再说啊,你们这一代就是自私,能有当妈的不疼儿子?真是......曾经多好一个姑娘,说不定是冲着啥了,你说老宋家也不给他找个有说道的看看......”母亲的声音简直就像是念经,伴随着父亲不屑的哼声,一字一顿地压着顾盼的肩膀。
当我写的是一个有原型的角色的时候,我忍不住为那个早就已经故去的人悲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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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大姐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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