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临近年关，即使今年田地里的收成情况远不如年初时的预期，但日子还是得过，更何况是过年这种重大的日子。
村子里从早些天开始就热闹起来了，人们脸上一改平日里的沉重忧愁，人前多是笑脸相迎。至于他们转身在人后是如何唉声叹气，又是如何被家人劝慰“大过年的开心点”，作为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每个人最清楚的，永远只是自己的生活。
新年的气氛也传到了南亭。
颜叔近日里肉眼可见地变得忙碌。他每日早早便起来，有时会一整天收拾屋子、采办整理物资，有时又整日不见，不知去了哪里，夜色已深才匆匆忙忙赶回来。但一日三餐总会被提前准备好放在厨房，只需要加热一下就能吃。
司璟也是，在他的书桌前一坐下就是好久，桌子上摆的案卷不但不见少，反而一层层累叠起来，看起来像是一座小山。
宁岚终于直观地感受到了所谓废寝忘食的“工作狂”究竟是什么样子。
“司公子？司公子？”宁岚把热好的饭菜端进来，边摆放碗筷，边朝着埋首在书堆中的司璟喊道。
今日颜叔又出门办事去了，作为这个家里目前唯一一个清闲的人，宁岚也不好意思继续游手好闲，便主动揽下一些事情给自己做，比如说，加热下饭菜给两人吃。
可一连喊了好几声，那道挺拔的身影皆是一动不动，如入定了一般。
宁岚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这一幕在这些天里已经上演了无数次，她都已经有些习惯。放下手中拿着的东西，她悄悄走向角落里的司璟。
读过史书的宁岚知道，身处偏僻山村，看起来悠闲清净的司璟并不是真的与世独立，相反，他的组织眼线遍布各地，比有些达官贵人的情报网更加广阔，可谓足不出户却通晓天下事。
他现在在处理的应该就是组织内的事情。
走到书桌前站定，眼前的男人仍是低着头看书卷，似乎完全不关注周围的情况。
一连好几天的连轴转，就算是铁人也会扛不住，更何况，司璟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
宁岚仔细地观察着他。
从小接受的礼仪教育，让司璟即使在过分劳累之后仍然端正地坐着，但与他平日里比起来，还是稍显慵懒了些。他一手翻着书卷，另一手抬起托着额头，乌黑的发丝从颈侧耳畔散下，宽松的浅色衣袖从手臂上滑落，白与黑、淡与浓的交错，好似一副渲染开来的泼墨画。
宁岚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瞥，只见书卷上摊开着一张纸，纸上密密麻麻地写着许多小字，还有错综复杂的线条四处连接着，看起来像是什么关系图。
深谙“好奇心害死猫”的道理，宁岚只看了一眼就移开目光，她并没有打探到底的兴趣。
但刚抬起头，就对上了一双狭长好看的双眸。
司璟眯了眯眼，朝她轻声笑笑，他歪了歪头，温声问道：“怎么了？宁姑娘想看吗？”
说着他还作势拿起那张纸想递过来。
宁岚眨了眨眼，身体已经先她的脑子做出了反应。
她快速后退两步，连声拒绝道：“不想看，不想看，一点也不想……”生怕司璟不信，她还举起手不断地摆动着。
明明是一张轻薄无害的纸，在她眼中却仿佛成了催命的洪水猛兽，她似乎感受到了自己脑袋上出现了一个大写的、不断闪烁着的红色“危”字。
一边说着，宁岚一边倒退，直到离开司璟的书桌范围，她才抚着胸口长舒一口气。
转头恰巧看到了正冒着热气的饭菜，宁岚抿了抿唇。
眼前又闪过司璟的脸，忽略那一瞬间被测试的心惊胆战，她能见到男人眼下淡淡的两团青色，以及深藏在眼底的疲倦。
在这一时刻，宁岚的心底涌起了无数思绪，乱糟糟地堆在心间，可细细想来，却是一片空白的，连一个字也说不上来。
她拿起桌上放着的水杯，举起水壶想倒点热水进去。心神不宁间，竟没看准杯口，几滴热水溅起，洒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痛觉的传递是有些延迟的，过了几秒钟，她才轻声“啊”了一声。连忙放下杯子，举起手到嘴边吹了几下。白嫩的皮肤上红了一大片，看上去触目惊心，但她并没有在意。
“司公子，午膳已经准备好……”宁岚小心翼翼地凑到司璟身边，轻轻放下了手中的杯子。杯子中的热水掺了冷水，温度刚好能入口。
为了防止司璟觉得自己是想借机偷看，宁岚还略微侧过了头，视线停留在地上、停留在桌角，就是不看他的桌面。
于是她自然也错过了司璟看向她的手时晦暗不明的目光。
“司公子若是还不想用膳，就先喝口热水吧。饭也是得吃的，司公子还是尽快忙完，等凉了就不好了……”
话刚说完，宁岚很快溜走去吃饭了，只给司璟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司璟笑着摇了摇头，把本想递给她的白纸随意揉成一团扔进废纸篓中。这本来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虽说暂时相信了宁岚的说词，也同意让她留在身边，但司璟并没有完全放下戒心，决定彻底相信她。毕竟在没有做出实际行动前，光凭一张嘴，谁都能说。
司璟从书卷压着的底下抽出一封用信纸紧密包裹的信，等女孩的脚步声远去，且确定她不会再返回时，他才拆开信阅读起来。
看了没几行，他的眉头微皱，盯着信纸若有所思。片刻，才提笔在纸上写了几行字。
写完后，他将信纸重新装回信封，又把整个信封塞进了衣袖中，站起身往外走。
路过堂屋正中间放着的八仙桌，司璟的步伐顿住。宁岚正在吃饭。
女孩不知在想什么，举着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往嘴里扒着饭，她的视线没有聚焦，虚虚地落在桌子上的某一处。
吃饭时还走神。
司璟无声地笑了笑。
他放缓脚步，走近女孩身边，抬手轻轻敲了敲她手边的桌子。
宁岚骤然从思考中惊醒，目光顺着身侧放着的修长的手指往上看，掠过浅色的衣衫，看向正低着头、饶有趣味地盯着她看的司璟。
连光都好似偏爱他，冬日正午的阳光从屋外照射进来，正巧打在司璟的身上。
他背着光，宁岚有些看不清细节。但是，他的眼里有光。没有被利益与算计覆盖的，清澈的光。
司璟见她这副懵懵懂懂的样子，轻笑一声，转身往屋外走去。
宁岚则慌忙低下头，抬手抚在胸前，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快速跳动着。一下一下，那么快。
她想起来，史书中有写过，司璟因为长期的劳累，没有好好注意休息，在登基后他的身体很快就垮掉了。
那么年轻却要拖着一副沉重的躯体生活，那么好的人却要忍受病痛的折磨。
她仿佛看到了未来虚弱地躺在床上的男人，与眼前疲倦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如果最后真的变成了这样，宁岚问问自己的心，得到的回答是，大概是于心不忍的。
不是大概，是一定。
一定会心疼他。
不管是谁，看到自己最喜欢的角色变成那样，都会难受吧。
宁岚这样想着，她把她的所有情绪，归结为，对喜欢的历史人物的不忍。
对，只是这样而已。但是，她也有能为他做的，比如，提醒他吃饭。
宁岚定了定神，加快手中扒饭的动作。颜叔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得好，即使是经历过加热的饭菜，还是那么美味。
会做饭的人对一个吃货来说，有着莫名的吸引力，特别是对一个喜欢吃且很少亲自下厨的吃货来说，厨师的魅力在他吃到饭的那一刻，将会达到顶峰。
芸娘的手艺也很好，她的桂花糕至今仍让宁岚念念不忘。
软糯清甜的糕点的味道仿佛还在舌尖回荡，宁岚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话说，近些日子不知道芸娘在忙些什么，竟有许久没上山来了，连小木也是，原先三天两头跑来念书的小孩，也有些时日没再来了。
宁岚在这边猜测究竟发生了什么。
屋外，司璟轻轻合上了一半屋门，正好挡住宁岚望出来的视线。他像是无意一般，朝着空中某个方向瞥了一眼。只听见几不可闻的“嗖”的一声，一个全身穿着黑色紧身布衣，脸上带着银色狰狞山鬼面具的男人单膝跪地，出现在司璟的面前。
“石涅。”司璟收起脸上一贯的笑容，垂眸看向身前的人。
“是。”被换作“石涅”的暗卫低声应了一句，头埋得更低了。
“交给他。”司璟从宽大的袖口中拿出刚才写的那封信。
石涅接过信封塞进贴身外衣内，站起身对着司璟抱了抱拳，一字不发，转身几个踏步跃上房顶，很快消失在视线内。
计划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就等一个引子了。
司璟收回目光，嘴角弯了弯，眼中却没有笑意。
推开屋门回去，宁岚正托着腮看向他。
屋内生着一个暖炉，刚进来便感受到了暖意，与屋外的严寒形成鲜明的对比。
司璟眼底的冷漠也像是被这股温暖融化了，盈盈的笑意浮起，他问道：“怎么了？”
“司公子。”宁岚的表情有些严肃。
见她如此，司璟正了正神色，应了一声：“嗯？”
“我觉得你不能再这样了。”
“这样？”司璟好奇地看向她，期待女孩接下去的话。
宁岚郑重地点了点头：“司公子不能再这样不规律饮食了，现在，是午膳时间！”
女孩说着，为了表示自己非常认真，还绷起了脸，瞪着圆溜溜的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
司璟见此，抬起手挡在嘴前，遮了遮明显的笑意，含笑应了一声：“好。”
说罢，他在宁岚对面坐下，拿起了桌上放着的未用过的筷子和为他盛的饭。
“就算事情再多，也不能忘记吃饭呀，俗话说，民以食为天……”宁岚还以为他又要回去处理公务了，还在劝说着。
为了这一刻，她已经在心底打了很久的腹稿。她敢保证，她的稿子长度足以支撑她成功让司璟松口，当然前提是司璟不会不耐烦。
“诶？你说什么？”
当她看到司璟干脆利落地坐下后，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自己的耳朵。
这次怎么这么容易？明明前几天的时候，她喊了几次司璟都不吃。
“啊，都已经冷了，我去帮司公子再热一热。”确定自己见到的是真实情况，宁岚赶忙站起身准备把饭菜拿回去加热。
司璟拦住她：“无妨，宁姑娘不必再麻烦。”
“不麻烦的，况且冷了也不好吃啊。”宁岚满脸认真地答。
司璟轻笑一声，低声道：“那只能劳烦宁姑娘在司某身边多坐一会儿了。”
宁岚好奇地看过来：“为什么？”
“秀色可餐。”司璟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揶揄道，“当然，不仅是秀色。”
“宁姑娘聪慧伶俐，得友如此，还有什么所求呢？”
他的视线直直地望进宁岚的双眼中，话是说得暧昧轻佻了些，但面上却是认真的。可他又没有反复揪着这个话题不放，只这么简单说了一句后就不再提，像是在这一时刻、被某种氛围击中时的无心之语，说这话并无目的，只是单纯想这么讲，仅此而已。
但不论如何，都是夸奖吧。
宁岚愣在原地几秒钟，等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后，白嫩的脸颊上蓦地浮起两团红晕，且逐渐有向耳尖蔓延的趋势。
她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支支吾吾道：“那，那个，司公子，我想起来还有东西没整理……我回房间看一眼！”
话音未落，她已经急急忙忙跑出去了。
司璟看着她风风火火的背影，轻声笑起来。
看上去活泼开朗的姑娘，竟然这般害羞。
挺可爱的。
啦啦啦，更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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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胭脂泪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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