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等我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身旁的女孩已经亲上来了。
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闪了一点。
女孩有点惊慌失措：“对不起老师，我不知道您介意亲密接触的！但您真的出得很好！”
我摇了摇头：“没事的，我刚刚走神了。”
我想了一下又说：“不过，最好不要亲我哦。”
旁边的女孩发出一声尖叫，里面的感情有点难以分辨。
16
从内场出来，我摘下发套，想起了那天楚楚对我说的话。
“虽然你的薇可是很还原，还原到了99%的地步，但是如果要出委托的话还是选择女性向游戏的角色会比较好。不过你的条件很好，身材好可以出大姐姐类的角色，长得高可以出男角色，你有没有什么感兴趣的角色，我们挑几个人气高的来去参加线下活动接委托。”
我当时是有点犹豫的，不知道这件事能不能成功。
她又安慰我：“没事的，我有一个Coser朋友，还算是有点人气和门路，委托的事让她带带你就好了！”
就这样，我在她朋友的帮助下找到了一份不太算是正式工作的工作。
不过我还是不太习惯这种和人亲密接触的活动，所以每次来都需要楚楚陪着。
退场下来的时候，我正好看到她在化妆的地方坐着，正面无表情百无聊赖地玩手机。
我突然不想直接叫她，而是有了一点玩笑的想法。
我脱了厚底皮鞋，悄悄走近她，把手盖在了她的眼睛上。
“猜猜我是谁？”
她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叫，我感觉手心的睫毛快速地扇动了几下。
她就在我的手心里转过头来，笑着说：“总之肯定不是小镜姐姐，她才不会干这样的事。”
镜心是她给我起的新的圈名，理由是薇可这个名字只属于一个角色，局限性太强，不利于发挥。
我觉得挺好听的，就采用了。
我不确定她到底有没有猜出是我，就按照她说的话放手了：“猜错了，就是我。”
她看起来一点也不惊讶，双手搭在椅背上，笑眯眯地说：“好吧，猜错了，所以陪我去逛街吧？”
17
楚楚是个喜欢到处乱逛的人。
托她的福，我才来这个城市两个个月，就已经把整座城转得七七八八了。
商场地摊，早市夜市，卖茶的卖伞的，博物馆livehouse，学校漫展，书店酒吧，她都带我去过，我见识到了许多只存在于书上的事，也看见了许多实实在在的人。
我不讨厌出去玩，也不讨厌见人，但是如果一个人出去的话，也不知道应该去哪里，做什么，总之就是不太有意思。
但楚楚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她带我去的地方有意思，她说的话也很有意思。
之前说过，我在游戏里是一个历史学家，虽然是架空背景，但久远的人类世界历史，显然还是以当今我所处的这个时代为背景的。
这也很好理解，人类的意识无论多么强大，也逃不开现实的限制。
而我作为意识的产物，竟然能到现实之中来，体会我所研究的意识的产物是怎样一种实际的东西，这件事情真的很神奇。
而旁边还有一个人在滔滔不绝地讲解的时候，这件事就变得既神奇，又有趣了。
18
楚楚确实帮了我很多，也告诉了我很多事，但有些事我并不太敢问她。
在这个世界里有很多东西是我没有见过的。但是为了不让她起疑，我不能去问，只能通过自己在游戏里的经验去推断。
比如那个四轮的半流线型钢铁制品，因为穿梭在路上，应该是一种代步工具——在我以前的世界里人类已经安装了外置骨骼，代步工具这种东西只存在于历史里。
好在我是一个历史学家。
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感谢自己来自于一个未来设定的游戏里，如果是古代的话……应该一天都藏不了吧？
我就这样心怀一个小小的鬼胎，和她一起体验着这个庞大的世界。
19
和楚楚在一起的时候，我的话好像也会变多。
我们两个闲聊过很多话题，漫无目的，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她在说，但就我对自己的了解而言，我在这些话题里开口的次数已经算是很多了。
这些话题里面提到最多的，还是薇可。
当然是游戏角色。
楚楚好像真的很喜欢薇可——当然是游戏角色。以往我接受到最热烈的“爱”都是由屏蔽词和马赛克组成的，而她的爱却和这些无关，最过分的表现形式只是喋喋不休。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提过，喜欢薇可的应该是男玩家居多。
其实只是下意识的一句话，局限于我以往的认知，但她不光那天认真分析了，后来还带我看了一些别的东西。
一个女性向的论坛。
在此之前我也不知道这个游戏居然会出现在女性向的领地里，但的确，它在这里也有一席之地，虽然很小，只有几百条回复的专题楼，但依然存在。
不可思议，就像我一样，竟然真实存在。
20
论坛里的讨论集中在人设故事，战斗机制，和衣着上。
大概占比是六比二比二，和主流的男性社区以衣着外表身材为大头的讨论方向区别很大。
“你看，我就说肯定是有很多女玩家喜欢薇可的嘛！还不少呢！”
话是这么说，她这么熟练，我觉得她一定是这里的常客。
我配合地点头：“讨论剧情的居多。”
楚楚说：“因为薇可的人设很好嘛。”
我有了一点兴趣：“这话怎么说？”
楚楚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设定上虽然只是高冷无口这种老生常谈的性格，不过塑造得很好。对主角的态度……感觉比起贴○里理解的那种欲迎还拒的高冷，她其实更接近于真的懒得理吧……好多人说她毒舌，但我其实觉得只是有话直说而已吧！
“虽然这样，但是能感觉得到她对自己的职业和周围的人的关心，你看她连待机动作都是看书，还有个小妹妹叫什么来着，她的个人线里面薇可就更像一个温柔大姐姐。
“这应该也是薇可作为一个男性向游戏的女角色，能得到这么多女玩家的喜爱的理由吧。呃当然脸很伟大也是很重要的原因……”
她的声音突然弱了下去，变得有点没底气：“不过我退坑前那段时间的活动感觉她ooc很严重，莫名其妙就对主角生死相随了，明明之前都没有什么能大幅推进感情的线塑造……这也是我退坑的理由吧。”
我无话可说，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楚楚突然仰头望天：“说起来你们两个还挺像的，不过你比她温和一点。”
她又补充道：“也呆一点。”
我只好岔开话题：“历史学家的设定也不错。”
“对吧！太有品味了！这就是我最喜欢她的地方！因为……”
她说话的时候，我看着她，想起来创造我的人也是一个女孩，不知道她是一个怎样的人，但在创造我之初，她也许也是怀着本心，想要塑造一个喜欢历史，热爱人类，只是不太爱说话的成年女性。
只是这个女性在走向商业和大众的过程中，一步一步地脱下了自己身上的衣服。
而那些没有随之剥离的，也许就是她在创作之初的一点灵感，和随之而来的真心。
微小，金刚不坏。
而装载这这颗真心的我，并非真实存在的我，也就是因为这个，才能在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里坦然地生活吧。
当然，还因为另一个人。
我转头看向楚楚。
21
“这个商场是中部最大的商圈里卖东西最贵的地方，虽然买不起，但还挺好转的。”
我问她：“我们之前不是来过吗？”
楚楚还是那副笑盈盈的样子：“来过就不想再来了吗？”
我摇摇头。
她学着我摇摇头：“当然不是。这里最近有个小画家的展览，一起去看看呗？”
她先我一步跳上了电梯。
我没有上电梯，看着她的背影一点一点变高，一点一点变小。
真不想对她说要离开的话啊。
22
“什么？”
我犹豫了一下，又接着坚定了语气：“我想搬出去住。”
她好像沉默了很久，又好像很快就回答了我：“啊，是好事啊，说明你赚到可以自力更生的钱了！”
我点点头：“嗯，也不应该一直这样麻烦你和你家人了。”
“是啊，我们两个一起睡挤死了，我终于可以像以前一样一个人睡大床了！”她露出那个标志性的有一边梨涡的笑容，是我厌烦了吗？我觉得这个笑有点假，又有一点过分甜蜜。
我想了想，还是直接问了出来：“你是不想让我愧疚，还是真的这么觉得？”
她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然后她说：“你说呢？”
23
我感觉到她情绪有点异样，学她安慰我的样子，把脸凑到她面前：“生气了吗？”
她愣了一下，把手拍在我脸上：“别离我这么近啦！”
我被拍到自己原来的位置，然后听到她说：“其实都有啦，你知道的，我没你想象的那么好。不过你能赚到这么多钱对我来说当然是好事，你得请我吃饭！而且你要搬家的话要……有想好搬去哪里吗？”
不愧是楚楚，任何事情都能在30秒内想通。
我给她看了我挑好的几个可以租的房子。
楚楚和我一起蹲在地上对着手机分析这几个房子的利弊：“这个在郊区，交通不方便；这个户型不太好，我房间南北通透，你住习惯了住这种没日照的房子会很难受的；这个楼层太高停电就死定了！这个好像还可以，只是挨着幼儿园可能会很吵，看你在不在意噪音了。”
我看着她：“你还真有指点江山的气概。”
楚楚的表情变得很奇怪：“这是在夸我吗？”
我学着她的样子说：“你说呢？”
24
我最终选了噪音房，这个房子一切都好，虽然是有点声音，但是有的时候趴在窗户上看看着小孩来来去去，还是挺有意思的。
唯一的缺点是，这个地方离楚楚有点远，要坐半小时公交车坐一小时地铁再坐半小时公交车才能到她家。
一开始搬过来的时候，我们两个有足足半个月没有见面，但在网络上还经常联系。后来她来了一次，带我搞清楚了路线，就一直是我去找她了。
至于去找她干什么……
其实倒也没有什么要干的，只是和以前一样，串串活动，压压马路，偶尔又回到她家翻翻她曾经带我看的那些历史书，历史中的历史，真实中的想象。
不过，我们两个倒是很久没有像以前那样，一只熊一只狗，一起躺在她那个阳光丰沛的小床上了。
25
就这么藕断丝连了一段时间，有一天楚楚突然告诉我，她要工作了。
楚楚学的是表演，这也很好理解，她毕竟那么可爱——长相。之前她没事的时候可以跟我到处闲逛，现在有工作的机会了，想必应该就是被哪个星探挖到，可以去出演影视作品了。
我还不太了解这里的表演行业，也不知道她是做龙套还是做主角。
不过如果是她的话，应该无论什么都能做得很出色吧？
就算不出色，也一定会很开心。
我开始学着不怎么打扰她。不一起的时候，我也在努力研究自己的副业，偶尔做做假发，研究怎么出自己喜欢的角色。
说是副业，是因为我还把做一名历史学家当成自己的终身职业。不过按照收入状况来说，还是做Coser赚得更多，搞历史研究的话，目前还是负数收入。
我购入了一点历史资料，有正史也有野史，还好这个地方的历史很长，野史也很野，我一个人的时候光看书就能打发掉不少时间，就像以前一样。
……以前？以前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其实只有三个月吧？
我作为一个游戏角色的时间要比作为实实在在的人的时间长得多得多，但是，这段时间以来，我一直没有意识到这件事。
和楚楚在一起的时候，我从来没有怀疑过我的身份，就像我是一个在这个地方土生土长的人，二十年多年来一直用人的双脚丈量着这片土地，和她一样，和她一起。
时间的流动变得畸形了，我对自己的身份也产生了认知错误。
自己闲下来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对这个地方没有眷恋，没有归属感，离开了一个活生生的人，甚至连实感都没有。
就像以前一样。
26
在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我突然感到害怕。
想见你……
为了确认自己的存在，或者为了其他什么，总之什么都好，我需要一个师出有名的理由去找她。
跑到她家楼下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我才想起来自己来得太匆忙，都没有告诉她我来找她的事情，不太礼貌。只好在楼下拨通了电话。
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
还是想见你……
我不想回家，蹲在单元楼门口的路灯下面看着自己的影子，看着它在昏黄的灯光下越来越清晰。
不知道过了多久，脚下影子的形状忽然改变了，我觉得自己被一团阴影盖住了。
“在这儿干嘛？”
见到你了……！
我猛地站起来，腿一酸，栽到她身上。
楚楚好像没想到我会来，毕竟我们太久没见了，她被吓了一跳的样子，但还是下意识地接住我：“怎么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困了，我感觉自己像喝醉了一样，趴在她的肩头，请求她：“我还可以和你住在一起吗？”
好像沉默了很久很久。
久到我的神智完全清醒了过来。
然后听到她叹了口气，说：“不可以。”
她拍拍我的肩，转身走回了家门。
门“啪嗒”一声落锁，小巷口下起了雪。
冬天到来了。
27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还是薇可，一个的男性向游戏里的女角色。我做着和以前一样的事：看书，研究历史，穿着黑丝高跟战斗，在主角上线选中我时对他欲拒还迎。
日复一日，就和以前一样。
年复一年，不会有任何改变。
和以前不一样的是，我好像有自己在另一个世界的记忆，在那里我好像和某个人一样是青春正好的大学生，我们一起上课，一起上厕所，一起去漫展，一起躲在被子里偷偷说小话，像她讲过的、我想象过的所有普通闺蜜一样。
这样的记忆很模糊，但并不是不存在。
在每一个主角下机，数据停滞的夜晚里，细碎地折磨着我。
向往着从未发生的事的我，一天，一天，一天，一天地，厌恶着这个世界。
终于有一天，那个游戏从即将爆死变成了已经爆死。游戏公司为了捞最后一笔，把人气最高的女角色——也就是我——的版权卖了出去，包括人设，服设，故事背景，战斗模组，原画建模，打包促销卖了出去。
交接的那天，我的负责人站起来向买家介绍我的各种细节。
“…‘薇可’这个角色的名字来源于??神话体系中的…而她腰上的伤口则是因为作为历史学家……我们在设计的时候所遵循的理念则是借鉴了……”
我记得曾经有个人也这样细致地分析过“薇可”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不如她说得专业，但也不如今天的她一样，说得一潭死水。
“好了，”买家摆摆手，“不用说这些。”
我突然福至心灵般地看向那个人。
不知是幻是真的记忆在这一刻全部涌上心头，迫切地想要向你宣泄。
而那个人转过头来。
不是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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