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来的药起了作用，沈星河在十点左右入睡了。
扫过园子，沈星河的目光停滞在那一片刺眼的曼珠沙华上几秒后，立刻跑到楼上房间。见到柳汐坐在椅子上发呆，听见开门声后就一直看着沈星河。
往常发呆的都是自己，她如今连书也不看了么……
“我们昨天没来，为什么彼岸花还多了几颗？”沈星河不可置信地说出后半句话，“它可以自己种植是吗？”
柳清梦点点头：“貌似是这样的。”
“我考完试了，你都告诉我吧。”
柳清梦叹了口气，很轻。
她从椅子上起来，沈星河想要牵着她，她却避开。沈星河心角一痛，跟在柳清梦后面。两人下了楼梯，柳清梦直奔大门走去。
推开大门，她道：“你一定没注意前门的变化吧。”
沈星河走出来转身看向大门，下一刻她倒吸一口冷气。
“怎么玫瑰花全没了？”
之前的玫瑰花大半消失不见，原来嵌着花的地方只剩几片残叶，沈星河凑近看几片叶子，它们都破败不堪，似乎被什么东西啃食过。
“是乌鸦，这几天你没来之前有成片乌鸦，它们会吃掉玫瑰。”
“它们没有伤害你吧？”
“没有，但……”
沈星河最害怕的还是来了，她提出自己的猜测：“你的身体会因为玫瑰的减少而虚弱？”
“嗯。”柳清梦低头望着粉色的裙摆，“如你所见，衣柜里的裙子也是，逐渐变淡。”
“能阻止吗？”
“我试过了，不行。”柳清梦顿了顿，“你等等，它们今天还没来呢。”
这人风轻云淡的说出这句话，仿佛玫瑰的缺失无关紧要。
沈星河刚想说什么，却觉得眼前天空黑了不少，一抬头就望见一片乌鸦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正朝城堡飞来。
柳清梦将沈星河搂在怀中，道：“没事，它们碰不到我们。”
就这样，沈星河眼睁睁看着这群乌鸦啃食着玫瑰，仿佛感受不到二人的存在。她愤怒地想去拍打几只离自己近的，身体却穿过了它们。
“怎么会……”
柳清梦道：“看过了就回去。”
说罢，她用那微微发凉的手拉着沈星河往回走，在走到楼梯口时，沈星河挣脱掉柳清梦的手，跑到厨房拿了打火机和一根易燃的棍子，点着后跑出去疯了一般挥向乌鸦，它们却像感受不到一样，棍子依旧穿透乌鸦，不过一场空。
“为什么！！！”
沈星河第一次有这种无力感，她根本没有能力阻止玫瑰被啃食，只能亲眼目睹眼前之人慢慢消失。沈星河挥了许久，直到乌鸦吃饱喝足，她瘫跪在地上。心底抑制不住悲痛，抱头痛哭。
柳清梦感觉身体有些不对劲，趁沈星河不注意，她身子弓着咳了两下，嘴角泛血，能吞的她都咽下去，随后用不显眼的地方的衣料擦掉。
她挺直了身体走上前去，对沈星河道：“难过什么。”
“不就是一个梦吗？我又没死。”
她笑了两下，道：“你看你多不划算啊，我甚至不记得梦里的事。”
沈星河抬头，双眼红肿反驳道：“你才不划算，这么美好的回忆一点不记得了。”
“好，我不划算。”
沈星河苦笑道：“我之于你亦是消散，不是吗？”
对二人来说都是倒计时，是烟花消逝的最后时刻，既然无法改变，只得珍惜。
“你想通了……回去吧，之前不是说我绝非凡品吗？”
沈星河读懂她的话中意。
没几天了，好好看看彼此。
第二天，大门口的玫瑰没了。
第三天，越来越多的乌鸦开始出现在园子里。
第四天，园子里的玫瑰消失大半……
这几天沈星河反复念着自己的住址、号码，她还抱有一丝希望。
“我早就记得了。”
“不行，再多听几遍……”
第五天，沈星河在秋千上找到柳清梦，柳清梦深深地望了沈星河许久，她笑着站起来，身形有些摇晃，沈星河想去扶着，却被拒绝，她走到那片彼岸花面前，对着沈星河道：“一共九十九朵。”
她的面容如同衣裳一样雪白，却抹着红色的口红，柳清梦仿佛知道沈星河在想什么，她薄唇轻启：“其实我比较喜欢裸色的，但这里没有。”
她站在阳光下，沈星河第一次见到这么虚弱的柳清梦，和第一次所见天差地别，她鼻子一酸，奔向柳清梦，紧紧抱住她。
气味也变淡了。
沈星河大抵能描述柳清梦身上的味道了。
如果玫瑰有香味，一定就是这样的。
乌鸦又来了。
“这次应该是告别了。”柳清梦望向她，笑着，眼中早已没有最初的冷嘲。
沈星河的眼睛已经肿得不成样子了，她哽咽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永远不会忘记你。”
柳清梦垂了垂眼睫，随后转头望向那群乌鸦，喃喃道：“这样啊……”
眼见最后一朵玫瑰凋零，沈星河几乎绝望，她面色苍白缓缓转过头看向清梦，却见伊人尚在，梦境也没有醒来，她顿时大喜，泪水失控般涌出来。
“我们还没事！”沈星河一把抱住柳清梦，有种劫后余生的喜悦，她们还可以在一起很久吧……
然而下一刻即大悲，那群乌鸦并没有离去，而是飞进二楼，她们卧室的方向。
沈星河想到了什么，痛不欲生，如同从天堂坠入地狱，她已经不清醒，即刻想去阻住，身体却被柳清梦从前慢抱住。
她的额头被轻轻地吻了一下。
“不过是清梦一场……别哭。”
乌鸦们似乎吃掉了所有的玫瑰，从沈星河历来找柳清梦的窗户中飞出来直奔她们，柳清梦抱着沈星河背对着乌鸦，沈星河眼睁睁见着乌鸦穿透柳清梦的身体后还没穿过自己就消失了。
短短一瞬间，柳清梦倒在地上，衣裳被血染红一如初见般殷红，万籁寂静。
“不！！！”
梦醒了……
“下雨啦——快回去！”
“我的个老天啊，我衣服还没收嘞！”
“姑娘，快回家吧。”
沈星河背被人拍了，她转身，看见一位婶婶。
“我知道了……”她小声道，像是自言自语。
那婶婶不清楚她是什么情况，转念一想到孙儿的被子，也没时间再询问，叹了口气便跑走了。
世界安静了下来，沈星河视线被雨水打得很模糊，隐约看到了起跑线。这是第几圈了？不记得了，只是膝盖隐隐作痛，脚跟也疼。
她看了眼手机，算着离父母回家至少还有三个小时，她只需要在他们回来前洗好澡和衣服就不会被发现。
这时她余光处有一片黑影正朝她走来，沈星河抬头，见到一个高挑的身影，打着黑伞，脸被罩着，看不清。
不一会，两人就并排了。走了半圈，行人问：“你怎么了？”
沈星河盯着脚尖，有些茫然：“不知道，昨天早上醒来以后，心里一直空落落的像是失去了什么东西，就出来走走。”
“下雨了也不回去吗？”
沈星河轻点两下头。
行人笑她：“莫不是做了什么梦？”
沈星河道：“或许是吧，但我不记得了。”她抬头望着他上扬的嘴角：“你很坦然，为何在这里打伞散步？总不见得是路过专门来安慰我的。”
行人叹了口气，“自然不是。”
他收起伞，望向她，良久才说话。“算上今天，我妻子已经离开一百天了。”
沈星河在他的眼里发现了自己的眼睛，他们两个原来有着一样忧郁的双目。
“出车祸走的……”
他们走了很久：“我们的女儿虽然才两岁，却越来越像她了，一看见她，我心里就生了钉子，一下一下扎着我。”
沈星河看着这个人约莫三十五岁，想来他的妻子也差不多大，沈星河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沿着操场走了大半圈，最后惋惜，“那么年轻，太可惜了。”
沈星河感觉身旁之人愣了一下。
“我身旁所有人，除了她母亲，都在说我不容易，一个人照养两岁大的孩子，劝我再找一个。你……”他的声音明显顿了一下，像是在克制情绪，“是第一个心疼她的。”
行人声音颤抖，“她多悲惨啊，就这样走了！我们一起赚钱买了房车，她为我生了女儿，可我……”
行人掩面，擦去眼泪，“我还什么都没给她，她就……”最后两个字他发不出声。
沈星河道：“很抱歉，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没事，我也只是趁着女儿睡着了出来走走，说出来总归好些。”他看了眼手表，“我得走了，女儿醒来没人在身边会哭的。”
行人望向操场的门，又望回沈星河，他张开双臂，“不如给一个拥抱吧。”
两个陌生人在雨天给予对方一个纯粹的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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