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呀无瑕，多喝点，今朝有酒今朝醉。”崔陵口齿含糊地劝酒，他喝起酒来有一股子猛劲，是直接抱酒坛子灌口的。
蓝无瑕不由得想起父亲在时经常提起，蓝家祖辈来自南蛮之地，那边男女老少无不是载歌载舞，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而蓝氏原为是当地土司，后向大宁称臣，跟随先帝南征北战，最终定居云京。
或许是民族基因流淌于血液，尽管远离故土快百年之久，蓝无瑕对酒有着天然的亲近感。
然而跟崔陵比起来，她还是不够豪迈。
端起酒樽，蓝无瑕朝崔陵举了举，内心浮起这样一个念头：这么看来，他才更像有蓝家血统呢。
想着，随即仰头灌干净。
突然间，一伙人举着火把闯进这方秘地，把两人惊得酒醒。
火把明亮的光照之下，谢唯山那张俊美面孔清晰印在眼中。
蓝无瑕愣了一愣，随即脸颊上的血液迅速褪净，苍白如霜。
“谢唯山……”
她曾经收到过他的警告，既为谢家妇就要断了从前一贯的不羁作风，若再犯时他可就没那么好讲话。
蓝无瑕当时就想杀他灭口，这种想法被谢唯山看穿，他露出阴恻恻地笑容：“杀我简单，但是明日一早你我二人私通证据摆在赵灵泽桌案。一个不忠于自己的下属，你说，赵灵泽怎么解决？蓝无瑕，你我早已捆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最好别做糊涂事。”
这番话使得蓝无瑕无比挫败，她离开时脸色就如同此刻一般苍白。
一同前来的还有崔原，他清楚自己弟弟在外另置小苑，没想到谢唯山会上门来讨要地址，看到他的脸色，崔原已是暗吃一惊，还以为阿弟犯事了，没有犹豫立刻带路。
一带之下险些心梗而亡！
都不敢看旁边那位，崔原怒气冲冲走上前一把揪住崔陵耳朵，拖死狗一样给拖着出去。
“抱歉，唯山，我会好好收拾他，回头见。”
当即，来的人中少了一半。
“你们都在外面候着，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进来。”
一经吩咐，柳五郎当即带着家兵退到廊下，关紧门。
谢唯山移动高大的身形，出手捏住蓝无瑕下颏，目光染冰霜：“婚事一宣，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你竟然如此不懂事，跟崔陵来往，同处一室饮酒。”
地上散落几只酒坛，谢唯山恼火的一脚踢碎。
清脆的碎裂声穿透门板传入耳中，柳五郎与家兵均惊吓到，表面上大家并不敢言语，可是暗地里纷纷猜测屋内情形。
发现一名家兵悄悄伸长脖子，作出凝神细听的样子，柳五郎当下甩了一记耳光。
“混账！还不站好！”
隔着一道门板，又是另一番剧情。
蓝无瑕抬起手拿掉下颏的禁锢，站立起身，静静地说：“对不起，我以后注意。”
这种平淡的反应，让占理方陷入一拳头砸进棉花的憋屈感觉，谢唯山大动肝火，脸色几经变幻，最后定格在一个嘲笑的表情：“说说，你和崔陵在这一个时辰内都干了些什么？”
“喝酒。”
“就这样？”谢唯山挑眉。
“就这样。”
忽然间，空气生风，蓝无瑕蓦地愣住，下一秒下颏再度冰凉的手掌再度占据下颏。
谢唯山稍微用力，迫使那张脸靠近，他低下头，视线犹如毒蛇缓缓游走在她的唇瓣。
心里生出一丝不安，蓝无瑕动了一动，谁知脸颊被掐得更紧，就听到他说：
“他有没有亲过你？”
话落，遂俯身亲吻。
脑中弦线崩裂，蓝无瑕睁大眼眸，身体瞬时僵化，仿佛蚂蚁啃噬的感觉从唇瓣细细密密扩散，痒痒的伴随着疼痛。
这个混蛋，他竟敢撕咬她！
啪的一声脆响，巴掌狠狠打中谢唯山脸颊，灯光将二人影子投射在窗纸上，于是就给了廊下几人皮影戏的效果。
几名汉子倒抽一口冷气，压低音量报告这一发现：“柳文书，尚书大人挨打了！”
这是柳五郎的职位名。
柳五郎侧头狠狠瞪了那缺心眼的家兵一眼，低斥：“要你提醒！”
犹豫再三，那人壮着胆子道：“我我想说，咱们要不要冲进去保护大人？”
周围一阵窃笑。
柳五郎气得脸都白了。
看着他左脸那枚清晰红手印，蓝无瑕维持着手臂举在半空的姿势，身体僵硬得仿佛不属于自己，一脸惊恐的样子。
“蓝统领这么害怕做什么？打都打了，后悔也用了吧。”谢唯山讽笑，摸了摸脸颊，转身朝门口走去。
发觉身后没有脚步声，顿时回头：“愣着做什么？莫非打算等崔陵回来接着喝？”
听出来了他话中的杀机，蓝无瑕满是无奈的迈开脚步。
吱呀一声，门板打开，寒气袭人，夜色中雪花飘忽落地，地面上覆盖一层厚厚积雪。
家主顶着被人扇肿的脸孔现身，众人面面相觑，犹豫着是否关心一句。
还是柳五郎反应灵敏，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询问道：“大人，是否安排马车回府？”
“先送蓝统领。”
“是。”
马车轮子碾着雪沫咯吱咯吱响，密闭空间酒香缭绕，二人面对而坐，并无交谈。
本以为能够维持这份安静直到下车，结果谢唯山又开口了。
“听三哥说你去布庄挑喜服？”
他就非得说话不可！
蓝无瑕靠着车厢壁闭目养神，听见他的声音不禁皱起眉头，半晌方然慢吞吞嗯了一声。
“蓝无瑕，你对我不满？”谢唯山看着她，剑眉微拧。
“并无。”
她装的，分明就是不满。
谢唯山静静地看她，默然片刻，说道：“既然蓝府无法准备这些，嫁妆之类便由谢府安排绣娘吧。”
这句话什么意思？她不是蓝府的人？
蓝无瑕并不明白他想要传达什么，只得睁开眼睛，看着谢唯山神色很认真：“不劳烦你，先前并不知那是谢氏商号，即使后来知道了，我亦有付定金。你们只管收钱生产就是。”
“我并没有看低你的意思，布庄里的绣娘手艺虽然已经拔尖，但我想请更好入府的制作。”谢唯山解释道。
也许酒精入脑的缘故，蓝无瑕话比平日多。
“你我交情没到这一步……”
“什么！”谢唯山诧异的眯起眼睛，一瞬间生出想敲开她脑壳来看的念头，“庚贴都交换了，在你眼中却叫交情没到？”
蓝无瑕表情很冷淡：“那只是利益行为。”
喜服属于私人物品，她私心里不想要谢唯山染指她的任何东西。
可谢唯山并不明白，不以为然地把她声音压伏住：“这不重要，好了，不要再讨论了。”
掀开帘子：“柳五郎，还有多远？”
“回大人，前面就是。”柳五郎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执马鞭，俨然变成车夫。
马车停留片刻就走了。
蓝无瑕一脚深一脚浅走回到大门口。
“统领，您回来啦。”大雪天的，老仆蓝忠还在替她守大门口。
蓝无瑕回了一声，然后嘱咐老仆天冷早点回屋。
来到自己房间，里面亮着灯，蓝无翳坐在桌边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阿姊，你上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
蓝无瑕没回答，只是问：“你有什么事？”
支支吾吾半天，蓝无翳低下头抠着桌布，轻轻说：“姊姊，我想回云州。”
蓝无瑕非常诧异，倒了一杯茶水润喉，“为什么？”
“阿娘既然没事了，我还留着干嘛？大司马身边无人照顾。”
望着那张天真的面孔，蓝无瑕都发不出火，声音非常冷淡：“无翳，你不能回去，你是赵灵泽故意扣押以牵制我的棋子。我已公开站到谢家阵营，此时你回云州，赵灵泽不会放过你。”
蓝无翳一惊，张大嘴巴呆愣良久。
“阿姊，为何这样做？大司马对我们很好。”他诘问。
可是仰人鼻息的生活算什么好？蓝无瑕捂着茶杯不语，其实细想起来，她就是换汤不换药继续给别人当狗。
“无翳，这事没得商量，你就在家带阿行和阿嫣。就这么定了，我要休息，你回房吧。”
轰走蓝无翳，她一个人枯坐许久，实在没有困意，索性出门走进最里面的蓝氏宗祠。
面对蓝氏列祖列宗牌位，蓝无瑕静静站立，思绪如同翻涌的浪潮。
如果丢了父辈辛苦创立的军队，死后该怎么面见他们？
列祖列宗，如果你们在天有灵，请降下提示，告诉我应该怎么办？
父亲猝然离世，当初只有十六岁的女孩仓促接管军队，在这样龙争虎斗的乱世，经营一支十万大军，整整四年熬出了白发和憔悴，熬成一只惊弓之鸟，性格越发沉闷。
一阵无力袭涌全身，蓝无瑕浑身乏力，这种感觉由表面进入心里，她好似濒死的野兽蜷缩在桌案下。
翌日上午前来打扫清洁祠堂的仆役发现了她。
这时候蓝无瑕已经烧迷糊了，胡言乱语不断，哭哭啼啼，像三岁儿童。
躺了两天床，反反复复烧，时而清醒时而昏迷。
眼见换了几家郎中还这样，蓝夫人简直束手无策，眼睛都哭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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