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骤暗。
鳞次栉比的高楼被一层铅灰色雾霭吞噬，只剩下锯齿状的剪影。狂风嘶吼，卷着沙砾和枯叶抽打窗棂，发出细碎而密集的声响，犹如无数指甲在抓挠。
男人原本模糊的影子晃了晃，逐渐变得清晰，恬不知耻地在尹殊眼前晃来晃去。
“真狠啊。”他闷笑。
尹殊冷哼一声。
楚听悦说得没错，用了错误的药剂，这个男人果然很快就就重新出现。
甚至比预料的更快一些。
好在她的身体已经被牢牢困住，加了条铁链，很难挣脱。
先前的打斗之中，尹殊已经确认，凭借自己的力量，难以和对方抗衡。所以，想要避免男人占据她的身体，她只能出此下策。
身体被铁链禁锢得有几分疼痛，她却莫名安心，冷冷盯着面前的男人，嘴角勾上一丝嘲讽的笑意。
“你啊……”男人在狭小的房间内踱步两圈，终于坐到已经塌陷的沙发上。
“你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他没有实体，如果尹殊的身体动不了，他也无法对外界的环境做出任何影响。别说攻击尹殊了，连拉出一把椅子都做不到。
正如尹殊的判断。
男人顿了顿，看着她一副英勇就义、誓死不从的样子，片刻叹了口气：“要不我们聊聊？”
尹殊一言不发，只是保持冷笑看着他。
笑话，一个上来就要抢走她的身体的人，凭什么还想让她好好与其说话？
男人扶住额头，片刻扯出一丝无奈的笑：“我叫应尘衣，你呢？”
尹殊翻了个白眼：名字倒是一个好名字，听上去温文儒雅的，打起人来却是一点儿也不讲道理。
应尘衣没得到回应，摇了摇头：“别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
“尹殊，无业，居住在曙光街摩天大楼C座1层333号，最近零工收入无法维持租金，正在靠内测游戏的奖金来谋生。游戏内测代码为……”
“应尘衣。”尹殊突兀打断，“你调查了我？”
“还是说……”她想了想，“你是什么AI？”
自从AI疯狂发展起来之后，整个世界就和疯了一样，什么都想着让AI来做。城市倒是在AI的维持下继续运转，但是收益全都进了资本巨头的口袋，大批大批的普通人失去了工作，尹殊就是其中一员。
最开始她还想着做点普通的工作谋生，奈何已经完全没有岗位，迫不得已下，她签订协议植入脑机接口，自此一举一动，都会被随机抽取、上传到云端，由名为“天网”的行为监测AI进行处理。
可以说是**全无，只是没办法。
活着更重要。
“你可真把自己当回事儿。”应尘衣抬眼瞧了一下尹殊，“你有什么身份吗？还需要我专门去调查你？一眼就能看穿的家伙。”
“是是是，”尹殊冷笑，“我没什么身份，更没有什么利用的价值。所以，你能从我身体里滚出去吗？”
应尘衣猛然起身，衣角扬起，三步并作两步逼近尹殊。高大的身形如乌云压顶，将尹殊整个笼罩在阴影里。他俯身，右手啪地撑在尹殊耳侧的墙面上。
两人鼻尖几乎相触，应尘衣死死攫住尹殊的视线，瞳孔里跳动着危险的笑意。
“见过这个吗？”无视了尹殊的问题，他抬起左手，掌心微光流动，浮现出一张金属质地的扑克牌。
“不好意思，我不喜欢打扑克。”强大的压迫感让尹殊心脏狂跳，她悄无声息挪开视线，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一些。
“去你的打扑克！”应尘衣猛地攥起左手，扑克牌旋即消失，“你这家伙还真是屁事儿都不知道啊！”
“请文明一些。”尹殊淡淡。
应尘衣被激得一哽，用力呼吸了几下后，再度平静下来。
“无限入侵。”他道，“我的能力。你根本没有任何防御，想要入侵得到你的信息，轻而易举。
“不过鬼知道我怎么和你的相合性最高。这个破烂身子太影响我的发挥。否则，我肯定能知道更多。”
尹殊闻言笑道：“什么？你当这是幻想小说啊，还带特殊能力的？”
“这话说的，”应尘衣反问，“你觉得这个世界——还不够魔幻吗？”
“脑机接口，脑内入侵，天网监控一切，机械在AI的帮助下变得像人，而人类却被异化变得像机械。就算是你这个世界，也已经足够魔幻了吧？
“魔幻到，足以让世界毁灭。”
一连串的话语连珠炮一般涌来。尹殊抿了抿嘴唇，没有回答。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慌得很。
特别是应尘衣说到最后一句时。
窗外天色更为阴沉。
窗户没来得及关上，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土腥味。树林在狂风中剧烈摇摆，枝干扭曲，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偶尔有断裂的树枝被抛向空中，瞬间就被风撕成碎片。
翻滚的乌云中不时闪过电光。雷声从远方闷闷地碾过来，震得地面微微颤动。废弃电线杆上，几只乌鸦突然齐声嘶叫，扑棱棱飞向更深的阴霾中。
这段日子里，极端的天气越来越频繁了。
经历了温度最高的一个冬天，又在快要入夏的时候经历了一场意外的降温。天气骤降至零度左右，逼着大家连夜将收起来的被子再度翻出来，将自己裹成一个茧。
当时给的降温预警级别是B级。
今天这天气也不对劲。
气压越来越低，呼吸之间像在吞咽厚重的棉絮，胸口如同被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这场雨也来得太慢了些。
“轰隆”——
一声巨响，几滴浑浊的雨点砸在窗户上，发出闷闷的敲击声。下一瞬，天穹仿佛被撕开一道裂口，雨水倾泻而下。
暴雨来得猝不及防。窗外猛地炸开，各种声音乱成一团。
整座城市瞬间被浇灌成一片混沌的汪洋，人群疯了似的奔逃。泥浆溅起，混着垃圾和碎玻璃。孩子的哭声被雷声吞没，剩下一张张惨白的、惊恐的脸。
“快跑！水涨上来了！”
不知是谁嘶吼了一声，在雨幕中支离破碎。人们推搡着、跌撞着，像无头苍蝇般冲向高处。
车辆瘫痪在路中央，警报声尖锐刺耳。
水位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升，转眼淹没了车门。突然的水压使得车辆自动门无法开启，司机疯狂踹着玻璃，直到水流灌入车内，将他的呼救声彻底掐灭。
商铺的招牌在狂风中摇摇欲坠，终于砸进水里，电光噼啪炸响，狰狞着冲着还在水中的人群扑去。
【天网发布紧急提醒：】
警报声响彻整个房间。
【暴雨引发洪涝预警，预警级别：S级。请尽快离开低洼处，转移至高处。天网系统正在调度救援小组展开救援，请勿惊慌。】
【再次强调，暴雨引发洪涝预警，预警级别：S级。请尽快离开低洼处……】
“怎么样？”应尘衣往沙发上一靠，似笑非笑，“后悔了吗？拼了命想要活着，却聪明反被聪明误。啧啧啧。”
水位上涨得极快。
泥水从门缝、窗隙渗进来，在地板上蜿蜒，一寸寸吞噬着地面。
尹殊被紧紧捆住，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水面漫过脚踝。冰冷的水流像无数细小的针，扎进皮肤，渗入骨髓。
“给听悦打电话。”尹殊咬牙，对着通讯屏幕喊了一声。
全息投影亮起，尹殊语速飞快：“听悦，你什么时候回来？你姐们儿要被脑子里那个家伙害死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急促：“小殊，我被困在黑市了，几根高压线落到水里，把路给封了，我们目前只能在房顶呆着……”
“你还安全吗？”尹殊当即打断楚听悦的话，“能照顾好自己吗？”
楚听悦愣了愣：“我这边还好，但是你……”
“好，你注意安全。回头联系。”
电话匆忙挂断，尹殊长吐一口气。
好消息是，确认了楚听悦的现状，她至少还安全。
坏消息是，这种情况，已经不可能等她回这里了。
印象里，这是第一个S级别的预警。天灾越来越频繁，就像是末日快要到来。这种级别的恶劣天气她们都是第一次见，希望楚听悦能平安渡过这次危机。
“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关心别人？”应尘衣毫无坐相地靠在沙发里，“再不自救，你打算把自己变成美人鱼吗？”
“不用你说。”尹殊勉强起身，蹦跳着在屋里寻找可用的工具。
“我至少得撑到见到听悦。就算死，也得在死之前把你从我的脑子里丢出去。”
暴雨如注，雷声轰鸣。水位仍在疯涨，漫过小腿，爬上膝盖。
水流裹挟着碎木、垃圾，甚至不知名的动物尸体，在房间里横冲直撞。绳索越勒越紧，皮肉磨破，血丝混进浊流，转瞬消失无踪。
窗外炸开一道闪电，映亮了她惨白的脸。
呼吸渐渐急促。水面已经没过腰际，蚕食着她的体温。
天花板在视线里摇晃，而水还在上涨，上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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