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洗峰上,首徒符昱以下,二弟子姜玉笛被逐出师门,三弟子萧婵于山下夫家养胎,四弟子郑青袖下山未归,于是大考期间五弟子江潮便成了除符昱以外另一位随侍凌霄真人左右的弟子。
小人乍得势便容易得意忘形,江潮从侍女手中接过药汤,举足便要进内室之中,侍女求助地望向符昱,他眼眸低垂品着茶置身事外,她又得罪不起任何一名弟子,只能被迫闪身至一旁容江潮过去。
符昱在花厅中闭目静待,手指悠闲敲击着桌面,其余弟子毕恭毕敬按排位端坐,就连平日里最嚣张跋扈的王越川都乖觉地不敢声张。不多时众人便听见室内一阵瓷器破裂声,然后江潮便捂着额头匆匆出来,鲜血流进眼睛他不得不紧闭了一只眼,面目狰狞,狼狈不堪。
蠢货一个,符昱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但凡他有三分谨慎都不会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难不成他昨日对阵险胜了百草峰弟子是什么值得别人高看他一眼的大喜事吗?眼睛鼻子都是摆设,发现不了这几日师尊所谓的补药颜色气味均与往常不同,便急着大献殷勤,生怕叫别人抢在他前头。符昱心中哂笑,这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怎么会认为自己做一些侍女的活计就能讨得师尊欢心呢?
江潮胆颤地跪在厅中,不敢叫侍女替他包扎。符昱被他蠢得看不下去,告诫道:“五师弟,还是叫人给你收拾一下,否则有碍观瞻,甚至叫人觉得你是在跟师尊赌气。”
江潮连道不敢,侍女才上前为他整理仪容。
等到凌霄真人出来,看到他前额已经止住血的伤口,冷哼一声,吓得江潮跪伏在地不敢辩解。
符昱领着师弟师妹恭敬行礼,眼神不动声色地掠过凌霄真人眉心的褶皱和略显苍白的脸色。
凌霄真人叹了口气:“往日里为师便叮咛你们勤学苦练奋力修行,不要耽于享乐,你们哪个人都听不进去,到如今大考上你们有多少实力表露无遗,一个个的都不争气,叫别人压着打出尽了风头,当着浮香谷和浮玉岛的面,为师的脸啊,都叫你们丢尽了!”
他未叫起身,众人便依旧垂首跪着,听闻此言,连声告罪。
大考开启第四日,玉洗峰上场五次,两胜三负,六弟子薛承安、八弟子王越川以及九弟子云珞分别输给了兆阳峰、东青峰、太古峰,符昱赢了紫霄峰,江潮赢了百草峰。即使薛承安和云珞输得有情可原,一个败给了神兵利器,一个败给了五行相克,但凌霄并不在乎,翻来覆去地责骂他们惫懒愚蠢,越说越气急,最后又将名贵的汝窑天青釉茶盏怒掷到地上摔个粉碎。
众弟子紧接着再次俯身齐声告罪。
等到凌霄真人撒够了气转身拂袖离去,符昱面色如常,率先起身,其余弟子才跟着站起。
“诸位师弟师妹,你我皆由师尊挑选亲自收入门下,又得他数年亲自教导,现适逢大考,有他派观礼,正是我等报答师恩扬名立万的好时机,希望诸位为了师尊为了自己心无杂念全力以赴,我已备下疗伤和进补的良药稍后就叫人送到你们院中,如果还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不要客气,尽管开口。”
众弟子行礼道谢,相互间几句寒暄后接二连三散去。
江潮腿有些软,扶着桌角缓和了片刻,落在最后,符昱上前搀扶着他往厅外走,叫他受宠若惊。
到了殿外符昱才开了口:“幸好五师弟赢下了一场,否则玉洗峰面上更无光,今日师尊怕是会越加恼怒。”
江潮在他面前不敢拿大,只道侥幸而已,不比大师兄赢得漂亮。
符昱没有自谦,转而低声宽慰他道:“师尊病体未愈,难免有些火气,今日之事师弟不必放在心上,伤口不大,但瞧着有些深可能会留疤,毕竟在面上还是小心为上,晚烟手里有宫廷配方的舒痕药膏,回去我叫她给你送去。”
男儿脸上一道疤本来也没什么,只是这原因实在不光彩,他感激地朝着符昱作揖,师尊警告他不要再外传,可大师兄已然知晓的话就不算外传,他没防备地就把心里话脱口而出:“大师兄,我敬重师尊才想着端茶送水聊表心意,我以为只是普通的补药,没想到一进内室便看见师尊胸背上缠的绷带,还渗着血,才意识到师尊受了伤。大师兄你知道这件事可我不知道啊,我也不知道师尊不想叫别人知道啊!哎,我可太倒霉了……”
蠢货说了一连串的知道不知道,却没有想到符昱了解内情的话怎么不阻拦他。符昱心想,师尊果然受了伤,还不欲叫外人知晓,其中必有蹊跷。为了防止蠢货坏事,符昱继续温声道:“我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既然师尊不想叫人发现,怕是在这关键时候动摇军心,你我便守口如瓶只当不知此事。”
江潮不疑有他,顺着符昱的话说道:“对,师尊也是怕我们担忧分了心神……”
送走这个蠢货,符昱回到自己院中,晚烟迎了上来,一边替他更衣,一边斟酌着看他脸色:“奴婢听说殿里伺候的玉姐姐惹怒了真人刚受完罚,公子可需要奴婢再去看望一下?”
名为看望,实则打探消息。符昱卸下腰间玉佩香囊,沉声道:“不用了,她不是嘴严得很吗?无用之人何必再管。去给老五那个蠢货送一盒舒痕膏。再叫符易打听打听近日里山上有没有外人偷闯进来的痕迹。”
晚烟应了,为他系好腰带,正要转身出去,便听他又叫住了她:“山下有四师妹的消息送来吗?”
晚烟顿了顿,答道:“尚未有郑姑娘的踪迹。”
他烦躁地摆了摆手,晚烟垂眸掩门离去。
盛明希今年第一次参加大考,上场三次。
第一场他轻而易举打败了玉洗峰的王越川,对方猝不及防,在台上骂骂咧咧地不肯认输,他嫌他聒噪,正打算一脚踹飞他,长林长老也嫌他在来客面前失礼,拎着他的后领丢了出去。下台之后遇上云珞,她悄悄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第二场对上观星峰的张月鹿,打得比上一场稍费力些,但最后还是赢了。首徒出师不利输给了个毛头小子,星曜真人面无表情但周身都泛着冷气,裴衡眉眼含笑虽为自己徒儿骄傲但仍顾全观星峰的脸面,海棠夫人生性豪爽,掩藏不住喜悦之情,不顾盛谷主的阻拦,偏要对着星曜真人炫耀:“旬空啊旬空,看见没,盛明希,我的儿子,阿衡的徒弟,你说厉害不厉害?”
宋灵均和杨至简聚在一处说悄悄话,杨志简信誓旦旦:“我就说昨日里张月鹿和司空离尘卿卿我我的样子刺激到了明希,小单身狗暴揍苦命鸳鸯,张月鹿是情场得意战场失意啊!瞧那张小白脸,白得都快没色了!”
宋灵均天生一副仙风道骨模样,但听见八卦消息就恨不得多生两只耳朵再多长一张嘴:“什么?司空仙子不修无情道了吗?真叫小鹿儿癞蛤蟆吃上天鹅肉了?明希又怎么了?我昨天还瞧见他跟云师妹挺好的啊!”
盛明希眼看着他俩对着自己指指点点就料定他们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一人给了一脚。
最后遇上掌门的亲传弟子楚砚辞,相差十年修行,盛明希实在不是他的对手,跟他过招打得艰难,直到半炷香后叫对方寻到空隙一招定出胜负。
至此,大考便没他什么事了,只等着剩下的高手们拼出魁首。他来到观礼台上向各位长辈问好,他输给楚砚辞在师长们意料之中,但三场下来每一场都打得漂亮,他上山也不过三年余,能有现在的成就实属天纵奇才,未来更不可估量,台上除了司空岛主长年不悲不喜宛若神祇,掌门、师尊和父亲自然是欣慰的,他娘亲更是高兴得合不拢嘴,各峰峰主都道英雄出少年对他赞扬有加,星曜真人也不失体面地夸了句后生可畏。
他榜上有名,下了台玉版白他们便围了上来,争相给盛明希头上簪花,他不想扰了大家兴致,任由他们压着他脖颈和肩膀将鲜花簪了满头。
一支簪好的洛阳红牡丹被别的花挤下来,他伸手接住,突然就想起那晚师姐从他头上摘下的大富贵芍药,想起她分不清芍药和牡丹,想起她笑吟吟逗弄他时浅浅的梨涡,想起她忧愁困苦时轻蹙的眉心,也想起她不告而别,此生不知何时能再相见。他的胸口便痛得难以忍受。
谢绝了大家要为他举办宴席的好意,他面上故作轻松:“这有什么好庆祝的,等什么时候我拿下三门魁首你们摆上一天的流水席不迟。”
葛巾紫是真的为他开心,她见过盛明希为了能到昆吾山上学剑有多拼命地练习浮香谷的法术,如今见他小有所成,也算功夫不负有心人,她起哄道:“到那一天不光要有珍馐美馔,咱们还要喝上一杯!”
浮香谷以木为本,谷中人以酒为谷物花果精华,乃天地馈赠,应敬之重之。万事随和的盛谷主不喜太古峰磐钧真人就是因为此人沉迷酒酿滥饮无度。而谷中弟子非大事绝不举杯,有人一世生死只饮两杯,一杯庆合卺,一杯敬往生。
众弟子跟着附和,他们这样看重他,叫盛明希心中一暖,对着众人抱拳一礼:“行,为了你们这一杯酒,我有生之年拼了命也得拿下一个魁首。得,不说了,我现在就去练剑!”
哄笑声中盛明希离去,玉版白看着他高挑的背影叹了口气:“哎,小明希长大了啊……”
虽然葛巾紫心里也这么觉得,但这话听起来总觉得不对劲儿:“小白,师尊和夫人还还没说什么呢!这话从你嘴里出来,你不觉得占了明希便宜吗?”
身后欢乐与盛明希无关,他来到空荡荡的太平司,司中为防弟子在山下出现意外,特取一丝魂力置于长明殿中,他在结界外盘腿坐下,摘下满头的鲜花,然后熟练地从西侧龛中第三行第七个找到青袖的魂灯,安静地看着那一点蓝白色光芒,就好像看见那一夜,月下,雪中,她眉目如画,遗世独立,平静悠然。
如果分别之后她会永远像那一刻一样快乐,他愿意接受这没有她的永不圆满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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