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玩家已提交该任务，并触发新任务：隐藏的秘密。具体任务内容为寻找任务物品。】
“快跑！”陈稳说完扭头就往住院部方向跑去，一边跑一边喊，“跟我走！”
江解羽一头雾水，身边徐景程又跑不快，一边拉着徐景程一边没头没脑跟着一起跑，追着他的影子问：“怎么回事？去哪？”
他头也不回，冲过去按了电梯：“救人！”
“什么？”
电梯“叮”一声到了，但随着轿门一开，却听见上面的方向发出了一声撞击的巨响，徐景程吓了一跳：“怎么回事？这么急？上面是有BOSS？”
陈稳迅速钻进电梯，将身体缩靠在角落，呈半蹲姿势，来不及回应，只是向上喊了一声：“方一程！离电梯远点！”
即使楼层相隔甚远，但进入电梯后，全力的呼喊大概还是能被听到一点的，因为连绵猛烈的撞击声立刻停止了，电梯顺利升到了三楼，在开门前的一刻，陈稳脸色一紧：“小心那些无意识攻击体，掩护我，重点是保护方一程。”
江解羽心里挂着方一程，刚刚的撞击声不容小觑，如果是人体的话，方一程一定伤得很重。他“嗯”了一声，抽出警棍，和他二人一左一右成倒三角形拦在了徐景程面前。
但就算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一开门看见十几个无意识攻击体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早已腐蚀一空的眼珠白雾似的蒙上了一层黄绿，就这么空洞洞齐刷刷地盯着他们的时候，江解羽还是僵硬了一会。
徐景程一句“卧槽”还卡在喉咙里，那边陈稳已经冲了上去，一警棍下去“咔嚓”一声，削下来半个腐烂的头颅，一团脑组织软趴趴的，“吧嗒”一声掉了出来。
无意识攻击体像是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似的，终于缓缓行动了起来，徐景程这才一甩拐杖，猛一下把人砸倒，想找方一程的身影，身后却紧跟着又有人扑上来，只能咬牙切齿地大喊：“陈哥！你找方一程，我拦住他们！”
江解羽矮下身从包围圈里钻了出去，一抬头就见方一程正倒在墙角，脸上身上都是血，捂着胸口动弹不得，有人站在他面前，步步紧逼。江解羽一起身就要往前冲，方一程瞪大了眼睛，“哇”地一口吐出一大口血，才终于扯开了喉咙：“别过来！”
他顿了一下，这才发现，站在那里僵硬而沉重的，居然是任遥。
“任遥！”
然而任遥的眼里似乎只有方一程，她没有拿防爆盾，却猛地向前一步，扑到了方一程身上，他尖叫一声，喉咙被死死捏住，力道之大几乎直接拧断了他的脖子。
陈稳脱不开身，一脚把扑上来的一只无意识攻击体踹开才终于找到空隙，朝那边大喊道：“她被控制了！救方一程！”
江解羽反应过来，又不敢下死手，双手握住警棍从背后卡住她的咽喉，把人拖开。但她力道太大，江解羽不得不咬紧牙关整个人向后倒去，死死抱住才把人控制住。方一程痛苦地在地上翻腾了一会，眼前直发黑，眼见着任遥一幅毫无意识的攻击体的模样，挣扎着爬起来，两个人一块才勉强压住她。
但无意识攻击体很快调整了方向，齐刷刷扭头冲向了他们这边，甚至攻击到一半的也停手了，徐景程一拐杖砸在脑袋上，又补上一脚，把脑袋踩碎了，这才回过头：“这些无意识攻击体都是受控制的？”
江解羽不仅腾不出手，甚至完全无法动弹，眼见着无意识攻击体僵尸似的慢悠悠晃了过来，连忙大喊了一声：“还唠！救命！陈稳！”
“来了！”朝他咧开的大嘴肿胀恶臭，下一秒却被一截警棍穿透，陈稳把死尸从警棍上拨下来，还抽空朝他抛了个媚眼，“很好，你们俩就这样控住她。胖子，我们俩尽量把这些无意识攻击体分开，离得越远越好。”
“好嘞！”徐景程一手撑着拐杖，一手抡起拐杖甩得虎虎生威，本来无意识攻击体只设定了“攻击”的程序，动作还挺快的，攻击也摸不着套路，现在有人在背后控制，反而变弱了。
他横起拐杖猛地向前一冲，径直把几只攻击体都推倒在地，而陈稳则游刃有余地打一下退一步，引着七八只攻击体跟着他的动作慢慢退后。江解羽感觉到身上任遥挣扎的力道并没有减弱，但被徐景程推倒在地的攻击体有几个却直接躺下不起来了。
徐景程见他们动作越来越慢，也有意识地用拐杖把他们往相反的方向推去：“这……怎么回事？”
“就像游戏一样，一个人操纵很多个账号的时候，如果所有的账号都在一个界面肯定是操纵得过来的。但是我们把这些无意识攻击体隔开以后，导致每一个账号的界面都不一样，后台的控制者就操作不过来了。”
任遥挣扎的力气奇大，江解羽隐隐觉得手臂都开始发麻：“……看来任遥是主号。”
“那他们为什么不动了？”徐景程“嘿”了一声，抽出空来仔细去观察一动不动地这些巨人观，“之前没人控制的时候，他们行动的速度明明挺快的啊。”
陈稳回头，手里插着兜，沾着尸液的警棍转得极其灵活：“账号卡住了呗。”
方一程体力不支，几乎压不住任遥，身子一歪，软趴趴地倒了下去，这下江解羽一个人再也拦不住，硬生生被挣了开来。
“任遥！”她目标明确，径直向动弹不得的方一程扑了过去，江解羽连滚带爬地冲过去一撞，勉强把人撞开，拦在了方一程面前，但又不好下手，只能喊道，“你醒醒！”
虽然无意识攻击体时动时不动，但徐景程并不能完全腾开手，回头见后面三个人情势紧张，一拐杖狠狠砸碎了靠近方一程的一只无意识攻击体的脑袋：“这样下去不是办法！BOSS呢？”
江解羽处处掣肘，被控制的任遥却下手极其狠辣，且目标明确，抓住他的肩膀猛一下把他撂倒在地，他后背着地，砸得内脏移位，脸都拧成了一团。
关键时刻，陈稳一脚对准她腰窝，这一下即使她被人控制也倒在地上半天没能起来，江解羽顺手劈倒一只无意识攻击体，回头说：“你这也……”
下手太重了吧。
“保自己的命优先。”陈稳说罢硬拽起几乎昏死过去的方一程，“走，往护士台方向去！”
“那任遥呢？”
“不用管她，快走！”
徐景程“哦”了一声，跑出一步又折回来再把挣扎着要爬起来的任遥一脚踹倒，拉着江解羽就跑。
从电梯到护士台距离并不很长，三步并两步也就到了。只见清一色的大理石桌上，坐了个护士，她披着头发，一身护士服虽然一丝不苟的，人却坐在桌上翘着二郎腿，也不戴帽，左手挂了个漂亮的玉镯，还戴着两枚钻戒，手指纤细而袖长，正在给自己涂艳红色的指甲油。
活人模样，而且是会动的活人。
江解羽愣了愣神：“你……”
她吹了吹指甲，把指甲油搁在桌上，翻来覆去地欣赏了一会，叹道：“指甲还是短了啊。自从考上了护士，就在没碰过什么美甲指甲油戒指手镯了，早知道会被困在这里，我就先买一堆五颜六色的指甲油了。”
所有的无意识攻击体，连带着任遥都诡异地停了下来，陈稳伸手把人都拦在自己身后，这才挑眉说：“你还挺悠闲。”
她放下手，叩了叩大理石桌面，笑了起来：“你说这个？可不敢被护理部看见，能被那几个老太婆骂死。不过这医院现在都变成这样了，总算是也没人管我了。”
随着她动作的改变，江解羽终于看清她胸口挂着的牌子上写的是“妇产科助产士苏婕”。
陈稳没接她的话，只是开门见山：“任务物品在哪？还有，我们的朋友，能先让她醒过来吗？”
江解羽刚想说这谁能答应，结果苏婕跳下大理石桌，往后一靠，不轻不重地蹭了蹭后腰，这才抱着胸往后一靠，说：“可以啊。”
……这么简单？
果然她立刻改口：“但任务物品，不行。”
徐景程连忙问：“为什么？你是守关的BOSS？这任务没说有守关BOSS啊，我们拿了任务物品也不会影响你吧？”
“当然有影响了。”她一摊手，“我又不是什么傻子，虽然现在的情况正常来说很难理解，但我知道我应该算是这个游戏的NPC，而你们则是玩家，如果你们通关了，这个游戏自然就会关闭，那我到时候不就死定了吗？”
徐景程愣了一下，连带着江解羽也沉默了。
在这个游戏里，没有人不想活着。
苏婕见状，却笑了起来，她看向陈稳，说：“其实呢，我也不想跟你们打起来。你也看到了，我的能力是控制，这也代表着我本身很弱，真打起来，我们一定两败俱伤。何必呢，对吧？这游戏也没什么不好的，只是出不去而已，有吃有喝有水有电，不用早起不用上班，我也不会主动去骚扰你们，任务物品就放在我这里，我们互不打扰，不好吗？”
“不，我们不能留在游戏里，你也不能。”
“为什么？我觉得挺舒服的。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再也没有打不完的针挨不完的骂，更没有什么听不完的小孩哭和见不完的血，多自由啊。”
方一程缓过劲来，陈稳就把他放下了，然后才说：“苏婕，你别以为你现在是活着的，能呼吸有意识，但这个游戏，除了我们五个玩家是活人以外，其他的，都已经死了，包括你。”
苏婕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那我更不能给你们了。虽然我有可能跟他们一样已经死了，烂了，但我现在还能自由行动，甚至拥有控制他们的特权，这都是这个游戏赋予我的，没有游戏我什么都不是，大家一起留在游戏里，其乐融融的，不用打架不用受伤，不是两全其美吗？”
江解羽低声说：“你没懂他的意思。”
——如果陈稳这么说，那代表着曾经的无数个轮回里，他早就尝试过了。
陈稳回头笑看了他一眼，更多情绪，都消弭在这一眼里。
“他的技能是刷新游戏，而我的技能是保留重来的记忆，在之前的无数个轮回里，我们早就走过这个选择，但结局是，疯了，都疯了。”
苏婕皱眉：“这不可能！”
“这个游戏不可能不限制让我们这样卡bug，他迟早会自动修复。你是NPC，我们是玩家，根本就不可能和平共处，就算可以，游戏也会逼迫我们互相争斗。你也说了，没必要跟我们玩命，与其在我们的轮回里被动地一次次重来，不如把任务物品交给我们，早点结束掉这一切。”
“不！”她忽然急迫地尖叫起来，“让我想想……”
陈稳点头：“行，确实是个大事，你想吧。不过能不能先把我们的朋友放了？”
苏婕看了他一眼：“可以。带上她，你们先离开这。”
“那你得给我一个期限吧？”
她挑眉，眼底透出些许打量的意味：“你不是可以无限重来吗？上一次限时多久？”
“一天。有点长了，三个小时，够吗？”
“不，就一天。”
陈稳笑了笑：“行，那我们就明天再谈。”
江解羽回头，果然见一直站在走廊上的任遥眼神清明，猛一下整个人都扭成了S型，皱着眉捂着自己的腰，显然是现在才感觉到疼。他连忙向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别动。
徐景程一边走一边压低了声：“哥，怎么办？真明天再来？”
陈稳点头，示意他别出声，拉上任遥一起，穿过一动不动的无意识攻击体，快步走进电梯间，上了十三层。
一出电梯厢，方一程紧绷着的那根弦才算是松开了，终于呼出一口气来，痛呼一声：“痛死我了。”
江解羽连忙说：“没事吧？我给你看看？”
他摆摆手，五官都拧成了一团：“死不了。”
说着径直推开门走进了一间病房，里面堆满了零食饮料，显然有人在此生活了一段时间，陈稳也不挑，就地坐下了：“行了，都自己找地方歇会吧。”
任遥觉得头疼，腰更疼，“嘶”地一声抽了口凉气，好像缺失了一段记忆似的，这才皱着眉在角落里坐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问，我差点被你打死。”
“我？”
徐景程把头点成小鸡啄米：“可吓人了，江哥和方一程两个人都按不住你一个呢。”
她瞪大了眼睛：“真的？我怎么不记得了？”
“还说呢，你们两个到底经历了什么？”
方一程揉了揉胸口，因疼痛而紧皱着眉：“我来说吧。之前陈哥让我们分头行动……”
“等会，”江解羽突然出声打断，看向陈稳，“你特意安排的？”
“早跟你们说我有安排了。”说了又老担心，陈稳笑了笑，挑眉道，“你继续。”
他点点头，继续说：“这个任务一开始，我们就从十三层去妇产科住院部，本来是打算跟你们汇合的，结果一下楼，刚看见那些无意识攻击体，我还没反应过来呢，任遥就突然给了我一拳。”
任遥慌忙摇头：“我不记得了。”
“也难怪你不记得，那个苏婕，她的技能是控制。”
徐景程往后一仰：“那我们现在，跟那个苏婕谈判，让她自己把任务物品交出来就行了？”
“哪有这么简单，她可不是什么友好NPC。”
“那怎么办？最后还是得动手？”
陈稳点了点头：“做好动手的准备吧。”
虽然已经见识过这游戏的残忍诡异，也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心理准备，但江解羽还是问：“可是她的控制能力要怎么破解呢？”
“对啊，如果我们五个人同时都被控制了怎么办？”
“放心吧，她要是有这个能耐，当时就会直接控制你们两个人，之所以只控制了任遥一个，就是因为她的能力也是有限制的。”
方一程点了点头，又问：“什么限制？”
“技能会伴随着代价。据我所知，她的技能，代价是感同身受。而且控制是一种精神上的能力，她得全神贯注一丝不苟才能同时控制那么多人，时间久了她自己也会受不了的。”
徐景程打断道：“等一会，感同身受是什么意思？”
江解羽轻轻睨了他一眼：“别扯那么多弯弯绕绕的，你能不能一次性说完？”
被他骂陈稳好像很开心似的，笑了笑才说：“打个比方，她把控制的重心放在任遥身上，我踹了被控制的任遥一脚，任遥本来就腰不好，我这一脚下去，任遥多痛，她就多痛。这就是为什么当时她坐在大理石桌上一直没下来，估计腰疼得站不稳呢。但是因为其他的无意识攻击体并不是控制的主体，所以我们消灭那些无意识攻击体的时候，她受到的反噬也会相对较小。”
任遥揉着腰五官扭曲，“啊”了一声：“难怪我腰这么疼！”
方一程了然，看向任遥：“怪不得我们两个人她要选择控制你呢，是你我们不好下手，但要是我，还不得被你们照死里打？”
徐景程嘿嘿一笑，拍了拍他肩膀：“那哪能啊，大家都兄弟。”
“但是，这个任务确实没有提示会有守关的BOSS啊，”江解羽说着又看了他一眼，“任务物品到底在哪？”
“在她们产房的冰柜里。”
“产房还有冰柜？”
陈稳拉长尾音“哦”了一声，语调九转十八弯却反手指向了江解羽：“你问江**医去。”
江解羽一噎，瞪了他一眼，这才说：“有个产科行业的专用术语叫小尸体。主要是指未满二十八周但已发育出人形被流产的死婴，按照规定，这些死婴需要收集起来统一火化。死婴比较小，用不上太平间，所以会直接放在产房的冰柜里。”
陈稳给他鼓了鼓掌：“专业。”
一想到一冰柜的死婴任遥就打了个寒战：“……拿任务物品这个工作还是交给江法医吧。”
徐景程连连点头：“我赞同。”
陈稳笑了笑：“也不一定非得进去拿，产房里是有很多道门禁的，而且这个门禁是只有苏婕身上的门禁卡才能打开，真打起来还得抢她身上的门禁卡，不知道要费多少力气。最理想的结局，还是和谈。”
“谈判这事，还得陈警官出马。”江解羽睨了他一眼，不轻不重地还了回去。
任遥举起手：“算我一个，我毕竟是当老师的。”
“也行。那我们俩负责跟苏婕谈话，你们三个就呆在我们身后，注意看我手势，让打就打。”说着他又看了任遥一眼，“考虑到借力打力的特点，这次，不管是谁被控制，都得下死手。”
这个“不管谁被控制”其实大概率就是单指自己，任遥一咬牙，点点头：“留条命就行。”
“放心，大家手下有轻重，只是有同伴被人控制，我们出手会有顾虑，反正，被打狠了，她就会立刻更换控制人选，我们反应快一点，也不是完全打不过。”
“现在关键是……”江解羽看了方一程一眼，“你还扛得住吗？”
方一程本来昏昏欲睡，闻言立刻抬起了头：“行！”
陈稳见状笑了起来：“你抓紧休息，看好时间，三个小时以后我们下楼找苏婕。”
“三个小时？”
他恶作剧般眨了眨眼：“苏婕那边，没有计时器。”
徐景程沉默了一下：“……再怎么样，三个小时和一个晚上还是能分得清的吧？”
他一摊手：“她那又没有钟表，怎么证明我们早到了？”
“……你还怪理不直气也壮的。”
他看了江解羽一眼，挑眉：“人嘛，该吃吃该喝喝，该坏也可以小坏一下，都进了这鬼游戏了，适当拉低一些道德标准也没什么不好。”
这人说什么都怪有道理的。江解羽懒得跟他一般见识，挤到方一程身边，两个人凑一块休息去了。方一程的技能使得他的手机还有不少功能是能正常使用的，定了个三小时后的闹钟，往后一仰，也睡了。
十三层这间小小的病房逐渐安静下来，陈稳眯了一会，却又睡不着，睁眼见方一程和江解羽一头一尾挤在病床上，徐景程坐在墙角，都已经睡了过去，就伸手推了推，把身边的任遥推醒了。
任遥也是又累又困，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
他比了个“嘘”，这才压低了声，落在她耳中，却不啻惊雷：“你想要的真相，已经拿到了吗？”
她腾一下坐直了身子，清醒了。
陈稳却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我们能不能出去，还要看你。”
“我……”她偏过头，“你早就知道了吧。”
“我曾经和江法医讨论过，收尸和真相，缺一不可，对吗？”
她又往后一靠，点了点头。
“我们不一定能说服苏婕，跟她斗，伤敌一千自损一千，没必要。你是我方的奇兵，关键时刻，只能靠你。”
“怎么做？”
他让任遥附耳过去，江解羽没听清，他满脑子盘旋的只剩陈稳那句“曾经”。什么时候？为什么他毫无印象？他在跟任遥说话，任遥和自己一样，是没有上一个轮回的记忆的，也就是说，陈稳能跟她说的，肯定是这一个轮回里发生的事。
——但他不记得了。
细细回想了一下，他什么都不记得，甚至无法回想起是怎么进入游戏的，记忆纷乱繁杂，却偏偏每个任务都独立，导致他连哪一个任务在前哪一个任务在后都记不清楚。
眼睁睁地看着记忆流逝，好像身处沼泽一分一寸往下沉没，这种窒息感令他心脏无端加速，他不得不捏紧衣襟才能控制心跳的声音小一点，再小一点。
不能让陈稳发现，发现他的记忆已经缺失到了这种地步。大概在上一次轮回里，他还没有忘到这种程度。陈稳所承载的记忆太多了，他也好，他们两个也罢，都无法再承担更多。
江解羽下定了决心，呼吸反而平稳下来，甚至于那种眼睁睁看着自己记忆逐渐混乱的无力感也没那么恐怖了。
他又闭上了眼。记忆混乱到这种地步，说明刷新的技能并不是无限制使用的。机会用一次少一次，这一次，无论如何，一定要带陈稳平安离开。
任遥仔细听完，点了点头，却又在沉默半晌后低声开口：“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嗯？”陈稳眯着眼，交代完作战方案他已经有点疲惫了。
她看向背靠这边的江解羽：“你并不是想带我们离开这个游戏，你只是想带走他。”
江解羽心里一惊，又睁开了眼睛。
他听见陈稳的声音顿了一顿，这才带着淡淡的笑意：“有什么区别呢？我们会一起离开这游戏的。”
“如果……最后，只有一个人能出去呢？”陈稳没有回答，任遥却立刻抓住了他的手臂，“你只会放他走！而且只有你拥有无限次重来的记忆，我们谁也没法验证你说的话是真是假！”
陈稳立刻比了个“嘘”，半强制地勒令她冷静下来，然后才说：“我不知道。在之前的那么多个轮回里，我并没有真正走到过结局，但根据目前来看的情报，游戏通关就能离开游戏应该是没错的。如果真的只有一个人能离开，至少……我会放弃。”
“放弃？”
“任何人都有离开的权利，但真有那一天的话，我可以永远留在这里。”陈稳盯着那缩成一团一动不动的背影，目光里软成一滩干净的水。
江解羽攥紧了手。不，不会的，他，陈稳，还有所有人，大家都会一起平安离开这个鬼游戏。
“你呢？”陈稳见她松开手，又往后一靠，一幅撇开不谈的模样，反而追问起来。
“我？”
“对，如果真的打到结局，只有一个人能出去，你打算怎么办？”
一直以来，任遥负责防守，冷静，可靠，身为教师的职业素养令她一直微妙地维持着团队的气氛，使得大家自然而然地相互信任着，展现出一团和气，但此刻的她却死气沉沉，甚至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凶戾，闻言，却最终笑了笑：“那我也留下吧。心愿已了，让他们三个一下子少了两个竞争对手也挺好的。”
陈稳笑了笑，没再说话，待任遥昏昏欲睡的时候，却听见身侧传来了铿锵有力的声音：“会出去的。大家一起。”
她歪过头，闭上了眼睛：“随便吧。”
这三个小时很快很快，闹铃陌生得像是上辈子的，但还是猛一下把所有人都惊醒了。
方一程像是安了弹簧似的，迅速把闹钟关掉，这才说：“醒醒，都醒醒。”
陈稳伸了个懒腰，又看了江解羽一眼，温和笑了笑：“走吧。”
他们又浩浩荡荡从十三层径直下到了三层，苏婕还没有反应过来，仍旧坐在大理石桌上揉着腰，而那几十个无意识攻击体像是收纳盒里的笔似的，紧巴巴一个垒一个塞在角落里。
“不是说明天吗？”
陈稳点了点头，端的那叫一个理直气壮：“早上八点了啊。”
方一程噎了一下，把手机捂住了没掏出来。
苏婕虽然将信将疑，但确实没有计时器，只能勉强信了他，点了点头，说：“行吧。反正我也考虑好了，不管怎么样，我不会把任务物品交给你们的。”
任遥便自然而然地上前了一步，与陈稳一道站在了前方：“我知道，一旦游戏结束，对你来说就是死亡，你不愿意也是正常的。但是你看看，看看这些尸体，全部都烂成了这个样子，你闻着不臭吗？你睡觉的时候这些死尸就跟你一块，不吓人吗？”
苏婕却笑了起来：“你不用说这些，你不是要我看吗，你也看看，这些确实是已经腐烂的死尸，但都受我控制，他们烂不烂的我不管，但他们对于我来说却是一点都不吓人的。要比起来，你们几个想杀我的，才可怕呢。”
陈稳挠了挠头，说：“之前有一个轮回，我们确实选择了跟你和平共处，那个时候，你跟我们住在一起，就在顶楼，十三层，有一个属于你的房间，但你是最先崩溃的一个。”
“随你怎么说，什么轮回不轮回的，还不都是你说了算？我又不记得，这里也没有别的人记得。”
“那你猜猜，你能扛多久？”
苏婕眯起眼，脸上神情有些不大好看：“怎么？”
“在那个轮回里，你开始恨这个游戏，只花了一周，一个月以后，你就开始拼了命地想出去了。”
“那只要等上一个月，我崩溃了，就会求着把任务物品交给你们的，着什么急呢？”
这话倒是逼得任遥无言以对了，陈稳回头看了一眼，江解羽知道，这是谈判失败让他们准备动手的意思，但他还有疑问，于是一把按住身边的徐景程，问道：“你说的也没错，不过我想知道，游戏开始的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应该记得吧？”
徐景程了然，悄悄放下了手，但听苏婕说：“我也记不太清了，我只记得那天我还上着班呢，吵吵闹闹的，那会最忙，所以是最吵的时候，我手上忙完了站起来去护士办公室倒了杯水喝，突然看到外面一下子安静了。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放下水杯就走到外面想看一眼，但还什么都没看见呢，门一开就像触了电似的，等我再醒来，就在地下停车场了。”
江解羽皱起了眉，捋了捋，这才挨个问道：“你喝水那会，是几点？”
“具体的不知道，不过我们最忙的时间段大概在八点半到九点半的样子。”
他想了一下，却发现自己的记忆一片混乱，他隐约记得大家进入游戏的时间是有区别的，却又想不起具体的时间，此时也不是细问的时候，只能又问：“你醒来的时候在地下停车场？当时，地下停车场是个什么光景？”
苏婕笑了笑：“怎么，你想调查这游戏的开始？”
他点头：“或许，从游戏的开始入手，也能找到其他出去的办法，更何况，你不好奇吗？”
“好吧，告诉你也没关系。那些腐烂的尸体当时都在地下停车场来着，”她说着边指向角落里那些“收纳”好的巨人观尸体，“你看，就跟他们一样。我吓坏了，一大股味，那腐烂的尸体都挤到我脸上来了，我连滚带爬要往外挤，挤又挤不出去，那烂肉一块一块黏在我身上，恶心死了。我一着急，恨不得他们立马让路，结果他们真的让开路来了，我这才跑回妇产科住院部，回来一路上也没见到人，我就知道肯定出了什么事，我还去过大门，但是我也出不去。”
徐景程想象了一下那个场面，颇为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问：“我看你身上挺干净的啊，还换过衣服？”
闻言，苏婕脸上的表情都拧成了一团，满是嫌恶的模样：“我吓坏了，先跑回来，回过神以后在医院里好一通找，但一个活人都没找到，越找越害怕，哪还顾得上衣服啊。后来我冷静下来，确认现在这家医院除了这些尸体以外是真的没人了，而且尸体里还有不少是我同事，我才发现我满身乌糟，就去洗澡了。”
“洗澡？”
她向后一指：“这后面的护士值班室里是有独立卫浴的，不过也只有我们妇产科有，因为只有我们接生的时候才会容易溅一身血，需要洗澡。而且我们值班室永远备着临时替换的衣服，所以我先拿来穿了。”
江解羽沉默。这些信息并无法串联，最关键的“游戏开始”的阶段她并没有看见。
徐景程凑了过来，小声说：“我之前去找过，没在地下停车场找到有无意识攻击体啊，难道他们还会避开人躲起来？”
“等一下！”他猛然反应过来，看向苏婕，“你说你当时清醒过来的时候，身边都是巨人观样的尸体，但你是正常的？”
她点了点头：“对啊。”
江解羽猛一下回头看向了角落里的无意识攻击体，尸体已经腐烂了相当长时间，但却到巨人观的程度就停滞了，在这个游戏里还没有看到过白骨状的NPC，而且诸如苏婕之类，却是完全没有腐烂的，像活人一样，为什么呢？
方一程低声问：“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他反应过来，连忙摇了摇头：“那当时，有其他人是跟你一样的吗？”
“你是指像我一样没有腐烂的？”苏婕想了想，两手一摊，“没注意，我当时逃命都来不及，压根没敢看，后来也没回去过。”
他仍然紧紧皱着眉：“这个游戏的开始一定有他的原因，在游戏开始前，医院发生过什么不同寻常的事吗？”
苏婕却突然脸色一变，躲开了目光：“应该……没有吧，我没注意。”
陈稳朝他使了个眼色，又将手背在身后给方一程他们打了个手势，江解羽明白了，又问：“那为什么是你呢？这个游戏好像有意识地用腐烂和不腐烂来区分无意识攻击体与BOSS，虽然我没有一次次重来的记忆，但从尸体的腐烂程度不会变化这一点来看，还是能确定这种腐烂的程度是有意为之的。那为什么偏偏你是被选中的呢？”
苏婕皱眉：“我哪知道。”
“而且你说，你是先注意到周围一下子安静了，去开门的时候才失去意识的，那就代表着你并不是游戏一开始就被拉入游戏了，而是游戏选定了大批无意识攻击体之后，才来处置你，难道是你当时做了什么？”
方一程和徐景程往无意识攻击体地方向悄悄挪了几步，但认真思考的苏婕并没有注意到，而是说：“我只是去喝了水而已，别的什么也没做啊。”
任遥连忙一起加入到了吸引注意力的行列，陈稳便有意上前一步，缩短了他与苏婕的距离，只听任遥说：“你说你去护士办公室喝水，当时护士办公室里还有别人吗？”
“没有，那会正忙呢，其他人估计都在前面的护士台。”
“游戏开始的时候我还有印象，当时我正在做CT，被困在了封闭的CT室里，也是只有一个人，或许……独处也是一个触发条件。”
苏婕却皱起了眉：“你的意思是，游戏开始的时候，你们也在医院里？”
任遥点了点头：“对啊。”
“那凭什么？凭什么你是活着的玩家，我就是已死的NPC？”
江解羽生怕惊醒了她，连忙说：“我们都是来就诊的患者，但你是医院的职工，有可能这就是区分玩家与NPC的不同之处。”
苏婕却还是注意到了他们的细微移动，一句“你们”还没说完，陈稳就一把把她拽了下来，大喊道：“动手！”
徐景程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就一大步迈出，一拐杖抡倒了一片无意识攻击体，刹那间腐烂的肉块横飞，一度溅到了天花板上，一股刺鼻的恶臭随着炸开的尸体涌了出来。此画面的冲击感过于巨大，导致方一程干呕了一声，骂了声“卧槽”，忍住了，扭头喊道：“江法医！快！”
他刚迈出一步，随着苏婕一声大喊，方一程就突然朝他撞了过来，他堪堪躲开了，却发现被控制的方一程实际目标是陈稳！
压制住苏婕的陈稳被方一程狠狠撞开，下一秒，任遥又站到了她身前。虽然早就说好了不留余地，但面对同伴，江解羽举起的警棍到底是下不去手。
陈稳跳起来，正要上前，却诡异地停滞在半空中，江解羽顿时发现自己也动弹不得。所有人都停住了，苏婕拍拍胸脯，仿佛吓了一跳的模样，从任遥身后走了出来：“吓死我了，没想到吧，我也不一定非得控制其他死尸，把你们全部控制起来也可以。”
之前任遥说过她根本不记得被控制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目光所至还能瞥见陈稳转动的眼珠？他好像被塞进了一个看不见的玻璃罩子，明明仍然能感觉到自己的四肢，用尽力气却挪动不了半分。
苏婕有点嫌恶地看了一眼角落里几乎成为碎肉堆的尸体们，往远处走了走，这才说：“我都跟你们说了，我不会把任务物品给你们的。但一直把你们控制在这也不是个办法，以防万一你们再搞这种突然袭击，这样好了，我留一个人跟着我，放了你们其他人，之后我们和平共处，如果你们敢乱来，我就把留下来的那个人杀了，怎么样？”
“哦，我忘了，你们没法说话。”她故意绕到陈稳面前，“我看你是主心骨，那就你来拿主意，同意就眨眼。”
陈稳眨了眨眼。
“好，那你选一个人，留下来。”
他轻咳一声，终于能开口了，立刻说：“任遥。”
苏婕仔细看了看任遥，最终满意地点了点头：“可以，就她了。要是你选自己或者那个胖子，我还要掂量掂量呢。”
她说着把任遥解开，任遥看了陈稳一眼，目光一凛，突然大喊道：“爸！我知道真相了！我来给你收尸了！你出来见见我！”
苏婕吓了一跳，下一秒江解羽却突然发现自己能动了，连忙上前一步，一把按住了她。
“爸？什么爸？”徐景程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产房方向传来猛烈的颤动，一时之间仿佛地震，方一程没站稳，摔在了地上。
突然，地震又平稳下来，隔着一扇封闭的门，传出了低沉的男声：“遥遥……”
任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泪流满面：“爸……你见见我……爸！”
产房的门后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遥遥，爸见不得你啊！”
陈稳也叹了口气，走过去叩了叩产房的大门：“任叔，出来吧，大家都猜到你现在会是什么样子了。”
门后沉默了片刻，最终，门打开了。而门后，只有一颗人头。
人头端端正正放在地上，后面蜿蜒了一地浅淡的血渍，这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头颅，江解羽一眼就发现，这张脸与任遥是有些相似的。
任遥想冲过去，被陈稳拦住了，那颗人头也喊叫道：“别过来遥遥！”
“爸……”
“对不起啊遥遥，爸害你在这个游戏里没完没了地跟尸体打交道……”他有些艰难地抬了抬眼皮，从人群中锁定了江解羽，“江法医，能不能麻烦您，帮我放到桌上，这样太累了。”
江解羽下意识看了一眼手下的苏婕，下意识犹豫了一会，他立刻说：“游戏是我设定的，你放心吧。”
他点了点头，这才松开手，恭恭敬敬地把那颗人头抱了起来，放到了大理石桌上，任遥奔过来，伸出的手却不知道该落到哪里，只能又哭着放下了。
“我任明害了大家啊……”
方一程终于站了起来：“你就是这个游戏的制作人？”
任明想点头，但只剩一颗头颅实在无法做出这个动作，只能改口说：“是的。我被人谋杀又分尸，临死前的怨气，导致我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创造出了这个游戏。我的女儿自然被保留成了玩家，由于我潜意识里希望能够真相大白，这才又拉入了你们几个人。”
“那我们要怎么出去？”
“我开启了游戏，但无法直接结束这个游戏。”
江解羽看了陈稳一眼，看起来，他们在之前的轮回里，也做到过这个任务。但还是问道：“那我们现在该做什么？”
任明没有回答，而是对任遥说：“遥遥，让爸爸再看你一眼。我的意识即将消散，你就把爸爸的人头先放在这里吧，让爸爸最后再帮你一把。”
“爸！”
【因游戏设置问题，制作人强行介入，现更改主线任务要求如下：寻找真凶，并为死者收尸。请玩家继续进行任务，并关闭所有支线，开启速通模式。】
“速通？”徐景程还想再问，一回头却发现任明已经闭上了眼睛，冰霜迅速蔓延上来，连带着桌面上淡成粉色的血渍也冻成了薄薄一片沙冰。
看起来，他不会再睁眼了。
任遥抹了把眼泪，伸出手，犹豫再三却还是收了回来，只是含泪看向江解羽：“江法医，能不能麻烦你……？我不想我爸的尸体……”
“好。”江解羽小心捧起那颗人头，走进了产房。
“陈哥，速通是指……？”
“速通就是指我们很快就能离开了。”
大家肉眼可见地都松了口气，随着任明意识的消散，苏婕终于可以动弹，却突然尖叫起来：“那我们算什么？凭什么！凭什么你们是活人还有离开这里的希望？凭什么我就要死？”
陈稳拍了拍她的肩膀：“因为你们每个人，都曾经对任明的死，袖手旁观。这一点，你是知道的，不是吗？”
苏婕终于沉默了。
任遥看着大理石台上那一滩被冰稀释过的血渍，转过头，盯住苏婕，突然说：“我要给我爸报仇。”
陈稳连忙拉住了她：“算了，任遥，你爸的仇，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他自己已经报了。你就放过她吧。”
江解羽安置好任明的头颅，又走了出来：“好了，走吧。”
他点了点头，刚要转身，任遥却突然说：“你们先走吧，我还有话要跟她说。”
众人一时面面相觑，陈稳朝方一程使了个眼色，他反应过来，连忙说：“那你们先走，我看着她。”
见任遥没有反对，陈稳这才拉着徐景程和江解羽一道先向电梯走去，江解羽没忍住，低声道：“开了速通，我们做任务的速度更快了，但我的记忆，丢失的速度也会更快，对吗？”
陈稳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握住了他的手，轻轻笑了笑：“没事的，没事的。”
——他的记忆，实际应该是与任务的通关进程成正比的。
而背后传来的只有苏婕撕心裂肺的哭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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