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让顾母大惊失色,都忘了女儿和自己不亲近的事了。
她焦急起来,追着问,语气不免带上几分埋怨:“什么时候的事,要和谁结婚,你怎么都不和家里商量一下?”
“就这两天的事,和江桕,没必要。”
顾知寄简而概之,面上平和,唯有抱着小朋友的手无意识箍紧了不少。
小家伙有些不舒服,却还是忍着没动,他感觉姐姐在难受,直觉眼前的人可能就是让姐姐掉金豆豆的人之一。
他趴在顾知寄肩头默默打量着旁边和外婆年纪差不多大的女人,将她的身高、外貌一一记下,准备回去和小舅舅告状。
也不知道哪个词触动了顾母哪个神经,只听她惊叫道:“不行!我不同意!”
尖锐利耳的声音在林荫大道响了几瞬,惊得不明所以的学生都看了过来。
顾知寄失了耐心,冷冷道:“我是通知,不是和你们商量。”
好在顾母的失态也只是一瞬,她抚了抚额角扎眼的细碎长发,口吻坚决道:“这事你想都不要想。”
抛掉小心翼翼的面具、低声求和的容貌,她又成了记忆中冰冷刺人的女人,又或者说她本质如此,只是作为女儿的顾知寄,给她蒙上了一层水雾,从未看清过她。
她像雪原的水,远看赏目,近触伤手。
顾知寄笑了声,讽刺意味浓重:“距离我成年已经三千多天了,您没资格再左右我的决定了,妈。”
顾母面色一僵,显然是想起了那年亲手将女儿放逐的事,自此九年间,淮林四方桌再也没齐全过。
佯装的冷漠破碎,顾母还是那个顾母,她哀哀道:“我是为你好。”
我是为你好。
所以你要好好读书。
我是为你好。
所以你要你听我的。
不要试图反抗,试图挑战我的权威。
……
“我是为你好啊。”
短短几个字,不知困住了多少人的一生。
九年前的顾知寄反抗不了,也没想过要反抗,九年间的顾知寄,身上好像长了根倒刺,生生把自己扎出血,九年后的顾知寄,学会了与倒刺共生,长成孤生的仙人掌,一身刺贯穿自己,能保护自己也能伤害别人。
“我不需要。”顾知寄捂住小孩的耳朵,冷声道:“你走吧,没什么事就不要再见面了,你就当没我这个女儿。”
顾母身形晃了晃,喃喃道:“你说什么?”
“我说,您就当没我这个——”
“啪——”
第二次了。
顾知寄闭了闭眼,脸上的麻木怎么也抵不过心脏的抽痛。泪腺好像干涸了,怎么也榨不出汁来,去乞求眼前的人的心疼。
“你再说一遍?”顾母气得手都在发抖,也顾不上这是公众场合,她的女儿刚得到全校表彰,正当意气。
顾知寄拼命捂住小家伙的眼睛,机械地重复道:“我说,您就当没我这个女儿了吧。”
“就为了个男人?你就要和家里断绝关系?”顾母怒极了,气到口不择言,“你什么时候能懂点事,能让爸妈少操点心?二十七年了,你就从来没有一天让爸妈放心过!”
顾知寄不知道如何作答,神色恍惚,轻轻呢喃了句:“是吗。”
原来我在你们眼中就这么不堪啊。
我还以为这九年,我让你们减负了呢。
原来还是个包袱。
弃之可惜,背之费心。
顾知寄轻声询问:“那你要我怎样,当个提线木偶继续任你们拿捏吗?你们想我去坪京我就去坪京吗,想我和老男人结婚我就和老男人结婚吗,想我死我就去死吗?”
顾母怔在原地,脑海闪过女孩躺在病床上的画面。那么得脆弱,那么得惹人心怜。
……
到达医院的时间也预想得要晚很多。
顾知寄脸上顶着个巴掌印,自觉狼狈,和小家伙嘘了几声保密,她静静站在原地,由着他不舍地抱了会自己。等看见他走进302病房后,转身离开。
【我妈过来了,今天就不见啦。】
给男人发了条消息报备,顾知寄漫无目的地游走在医院楼大道上。
倒没想到那天随口一句偷户口本的事,让她一语成谶了。
不被父母祝福的婚姻会幸福吗?
继昨晚两个问题后,又新增一大难题。
顾知寄苦笑。
要不还是算了吧。
年少的人就让他留在记忆里吧。
至少那段日子,她还没有现在这么得狼狈不堪,一身污泥,生活一团糟。
人生呐,总是在她得意洋洋之时,给她当头一棒。从前是,如今是。
要是今天没遇到为她好的母亲,该有多好啊。那么她就一直能活在恋爱期,她幻想的美好日子里,没那么多糟心的事惹她心躁。
一个月后就能结婚呢。
多好啊。
可惜了。
手机嗡嗡地震,打断她的胡思乱想。意料中的电话,顾知寄抹了把脸,划下接听键,语气轻快道:“喂,江桕,什么事?”
“说好的等会见,你人呢,女朋友。”
无线电的尾音低低沉沉,起起伏伏,滋滋回荡在她耳膜间,震得顾知寄懵懵地,呆呆地愣在原地。
确认关系这么多天了,她还是第一次亲耳听到这三个字,在她准备放弃这段关系时。男人像是在她身上装了个心灵感应器,这般得及时,这般得触动心弦。
“我去给你买砂糖橘。”顾知寄下意识撒了个慌,不想让对方失望。
“嗯,我等你,买不到也没关系。”男人好像笑了声,嗓音轻扬却又那么得坚决,“不管多久我都等你。”
顾知寄匆匆应了声,手忙脚乱地挂断电话,不自觉加快脚步去弥补谎言。
医院住院楼,三楼某个窗口有人静静看着这一幕。
江桕慢吞吞收回视线,仰头闭眼靠在窗墙边,小家伙告状地泣音仿佛还萦绕在耳边。
——她打了姐姐,好大声,我听着都痛,但姐姐没哭。
——姐姐说要和舅舅你结婚,她不准。姐姐说不要当她女儿了,她就打姐姐,说姐姐不懂事。姐姐就问她,是不是她要姐姐去死,姐姐也得听她的。
——打姐姐的人哭着走了,姐姐就带我来医院了,还不让我告状。
——我觉得姐姐受了很大很大的委屈,想抱抱她,让她开心。可是我太小了,安慰不了姐姐,只能靠你了,小舅舅。
——小舅舅,我们都要对姐姐好点,再好点,不要让姐姐哭。姐姐一哭,我也想哭,呜呜~
江桕叹息,右手痉挛般抽搐抖动,他狠狠绷紧,青筋暴起也止不住颤抖。左手认命搭上右手,缓缓握住,制止。一套连贯动作像程序代码循环一样,刻在记忆里。
等症状减轻,他扶着墙撑起破败的身体坐到床边,拨打电话。
铃声响了许久才被接起。电话那头沉默着,只听见紊乱的呼吸声。
“阿姨,是我,知寄的、”
疼痛让他哑了音,江桕顿了顿道,“高中同学,江桕。我们之前联系过的,您还记得我吗?”
对面呼吸一滞,好半晌才应:“嗯,我知道,有什么事?”
“阿姨,我还是喜欢她。”江桕闭了闭眼,嗓音艰涩道,“您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
“你、”顾母苦笑了声,轻声道,“是携恩而来的?”
“不是,以一个追求者的身份。”
“那我不同意。”
江桕叹息,“若我携恩请求您呢?”
……
市中心医院。
顾母拎着一大袋行李站在大厅,静静听着电话里男人的恳求,“见面谈吧,我在医院。”
片刻后,住院楼302病房。
拎着一大袋行李进去的顾母,开口第一句也是不行。
江桕起身的动作一顿,“为什么,阿姨?”
顾母拦住他那些虚礼,自顾自找了把椅子坐下 ,“长话短说吧,她等会就上来了。”
这个她,自然就不言而喻了。
江桕点头,难得和眼前的人达成一种固定的默契。
“首先,无论是九年前,还是现在,我们一家都非常感谢你对我女儿的救命恩情。”
顾母眉目冷静,口吻温和却不容置疑,和在顾知寄面前完全是两个人,“但是,以身相许在我们顾家不会有。所以,江先生换个条件吧。”
“若我说,”江桕苦笑,“我就只想求一个她呢。”
顾母看着眼前这个缠着绷带、伤痕累累的男人,脑海里渐渐浮现**年前同样一脸病态、遍体鳞伤的少年身影。
她垂眼,遮住眼底的怜惜,口上却还是止不住地泼冷水:“这只是你的想法。你有问过你家里的意见吗,你家里人能接受桉桉吗?
一旦确定关系,你们之间就注定不平等,注定桉桉她要受委屈,她忘了,你也忘了吗,这些事你有考虑过吗?只是一句你想,你们想,全世界就得为你们让行,是吗?
今天别说我在这不同意,就是桉桉他爸来,也不会同意的!”
她信誓旦旦地说着,质问着,仿佛天底下只有她、她们家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受委屈。占着天理,不容置疑,不容侵犯。
江桕认真地听着,认真地回着,“我妈随我,我姐成了家,不会管我。这段关系若不平等,那我就比她多付出几倍、几十倍的精力放在她身上,去让它平等。您说,您不会让她受委屈,可是您今天、”
江桕顿了顿,还是没忍住皱眉道,“打了她。”
他知道他没立场去指责什么,但是他真的不想这件事再发生,也不想自己喜欢的人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受了委屈,还要瞒着他,不让他知道。
最好的办法就是从源头去解决这件事。哪怕得罪的是他要相求的人。
“打她就是让她受委屈了?那她还说要为了你和我断绝关系呢!”
顾母对这事仍旧耿耿于怀,气急了没忍住和眼前的小辈争论一二。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不稳重。
深吸一口气,她稳下心神道,“这事先不提,就是你家里人,你也只是说她们不管你,没说她们接受与否。等你什么时候解决了这事,再来和我聊吧。”
临走前,她深深看了眼男人,语气郑重道:“今天,我是以女方母亲的身份来和你相谈的。”
甫一开门,就和门外不知站了多久,听了多少的女方打个照面。顾母迈步的动作一滞,下意识去打量对方的神情。
“别看了。”顾知寄顶着个巴掌印,冷冷道,“该听的,不该听的,我都听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