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七号，星期五。清晨五点半，我就被窗外隐约传来的喧哗声吵醒了。
迷迷糊糊摸过手机，屏幕亮着，日期清晰显示：2016年6月7日。心脏猛地一跳，瞬间清醒。不是因为我高考，而是因为——今天是谢怀意的生日。更重要的是，今天，是全国高考第一天。
推开窗，夏日的晨风带着一丝凉意涌入。楼下街道比平时热闹许多，交警已经上岗，拉起了警戒线。送考的私家车排成长龙，穿着各色校服的考生们脸上带着紧张、期待或是故作轻松的表情，在家长一遍遍的叮嘱声中走向各个考点。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特殊的、混合着焦虑和希望的躁动。远处，新闻播报车的喇叭声隐约可闻：“……今天是全国高考第一天，我市数万名考生将奔赴考场……各部门已做好充分准备，为考生保驾护航……提醒广大市民，出行请尽量避开考点周边路段……”
看着楼下熙攘的人群，我心里有点恍惚。前世的我，也曾是其中一员，带着对未来的迷茫和一丝解脱的轻松走进考场。
而这一世，我站在这里，心情却截然不同。高考依旧重要，但不再是压垮一切的巨石。因为有了更想抓住、更值得珍惜的人和事。
手机开始嗡嗡作响，是“晴海十剑客”的群消息爆炸了。
【江昊：@全体成员兄弟们！姐妹们！早上好！高考加油！（虽然不是我考）】
【张明远：卧槽！楼下这么热闹！差点忘了今天高考！】
【贺让：全市戒严，出门不便。】
【王言：@谢怀意寿星！生日快乐！成年快乐！恭喜迈入老年人行列！】
【高伊：@谢怀意怀意生日快乐！恭喜成年！今天你是主角！】
【柯静：怀意生日快乐！[蛋糕][蛋糕]】
【江昊：对对对！差点忘了正事！@谢怀意怀意生日快乐！恭喜十八！晚上必须嗨起来！】
【张明远：安排！必须安排！KTV走起！哥请客！给寿星庆生！】
【贺让： 1！礼物已备好！】
【蒋文杨：谢怀意同学生日快乐。附：据数据分析，今日各考点周边拥堵概率高达87.3%，出行建议首选地铁。】
【钟薛楼：生日快乐快。】
我看着刷屏的祝福，嘴角忍不住上扬。点开班级群，果然也炸了，不少同学都在@谢怀意祝他生日快乐，连老钱都冒泡了，发了个“[蛋糕] 谢怀意同学生日快乐！成年了，更要明确目标，奋力拼搏！明年考场见！[/奋斗]”，一如既往的充满“正能量”。
我点开那个灰色卡通头像，打字：
【商君意：生日快乐，成年快乐。晚上见。】
发送。
心里有点期待他看到这些祝福的表情。
起床，洗漱，对着镜子抓了半天头发。从衣柜里翻出一件简单的黑色印花T恤，一条破洞牛仔裤，想了想，又戴上了那枚黑钻耳钉。看着镜子里那个带着点痞气、眼神却亮得惊人的自己，嗯，帅！配得上寿星！
白天一整天，城市都笼罩在高考的特殊氛围里。窗外偶尔传来警车开道的鸣笛声，新闻里滚动播放着考场外的各种画面。我窝在家里，难得静下心来写了会儿作业，但大部分时间都在神游天外，想着晚上的安排，想着……某人。
下午四点，手机响起，是“晴海十剑客”的群语音。江昊咋咋呼呼的声音传来：“商哥！商哥！出门了没？‘炫动时空’KTV，888包厢！速来！”
“来了来了！”我挂了电话，抓起早就准备好的礼物袋，冲出家门。
傍晚时分，暑热稍退。街道上依旧有高考的余温，但寻常市井的烟火气已经重新弥漫开来。我骑着单车，穿行在熟悉的街道上，晚风吹起衣角，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轻快和期待。
谢家客厅，灯光柔和。餐桌上摆着几道精致的家常菜，中间放着一个不大的奶油蛋糕。
吕欣晴女士看着坐在对面、穿着简单白T恤和浅蓝色牛仔裤的儿子，脸上带着温柔又有些局促的笑意：“怀意，来，多吃点鱼，妈妈特意给你做的。今天你生日，满十八岁了，是大孩子了……”
“谢谢妈。”谢怀意低着头，小口吃着饭，声音很轻。
“本来想晚上带你去‘金鼎轩’好好吃一顿的，你周叔叔都订好位置了……”吕欣晴语气带着点遗憾和试探，“你真不去啊？跟同学聚会……什么时候不能聚？”
谢怀意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没抬头，声音更低：“……跟同学……说好了。”
“哎呀，欣晴，”继父周津笑着打圆场，给谢怀意夹了块排骨，“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朋友圈子很正常嘛！过生日跟同学一起热闹热闹，多好！总比跟我们两个老的在一起有意思！是不是啊怀意？”
谢怀意轻轻“嗯”了一声。
吕欣晴叹了口气，没再坚持，转身从沙发上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长方形盒子：“喏，这是妈妈和你周叔叔送你的礼物。最新款的手机，我看你们年轻人都在用这个。以后联系也方便。”
“谢谢妈，谢谢周叔叔。”谢怀意接过盒子，放在一边，脸上看不出太多喜悦，但礼节周到。
周津也拿出一个小巧的丝绒盒子，推过去：“小意，叔叔的一点心意，恭喜成年，以后就是大人了。”
里面是一支看起来价值不菲的钢笔。谢怀意又道了谢。
这顿生日晚餐，气氛客气而略显疏离。吃完饭，谢怀意帮忙收拾了碗筷，看了看墙上的钟。
周津了然一笑：“行了，快去吧！别让同学等急了！玩得开心点！注意安全！”
“嗯。”谢怀意点点头，拿起沙发上自己那个简单的背包，低声说：“我走了。”
“早点回来！”吕欣晴送到门口，又叮嘱了一句。
门轻轻关上。吕欣晴看着关上的门，轻轻叹了口气。周津搂了搂她的肩膀：“孩子长大了，总要有自己的空间。有朋友是好事。”
我赶到“炫动时空”KTV 888包厢时，里面已经炸开了锅。霓虹灯球旋转，投射出光怪陆离的光斑，音响里正声嘶力竭地吼着死了都要爱，空气中弥漫着果盘、零食和淡淡烟味混合的气息。
“商哥！你可算来了！”江昊第一个冲过来，搂住我脖子。他今天穿了件骚包的亮黄色T恤，头发还用发胶抓了个刺猬头。
“滚蛋！热死了！”我把他扒拉开，目光迅速扫过包厢。
高伊和柯静正坐在点唱机前选歌。高伊今天简直是换了个风格，黑色露脐短背心，工装裤，马丁靴，脸上化了点小烟熏，又酷又飒，女王气场全开。柯静则穿了条淡粉色的连衣裙，显得乖巧可爱。
张明远、贺让、王言这三个五班的“编外人员”正霸着麦克风鬼哭狼嚎，看到我进来，纷纷举手示意。张明远上身换了件花里胡哨的衬衫，贺让和王言也是怎么休闲怎么来。
蒋文杨居然也来了，坐在角落的沙发上，推着眼镜，面前摆着杯白开水，一脸“我是来观察青少年社交行为”的学术表情。钟薛楼坐在他旁边，依旧是万年不变的冷脸，手里拿着瓶啤酒，慢悠悠地喝着。
而今晚的主角——
谢怀意坐在靠里的沙发上，灯光有些暗，但我一眼就看到了他。他换下了校服，穿了一件纯白色的棉质衬衫，袖子整齐地挽到手肘，露出清瘦白皙的小臂，下身是简单的浅色休闲裤和一双干净的白色板鞋。整个人在昏暗喧嚣的環境里，干净清爽得像一株薄荷。
他微微低着头，手里拿着一杯橙汁，安静地听着旁边高伊和柯静跟他说话，脸颊在变幻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朦胧，但耳根明显泛着红。看到我进来，他飞快地抬眼看了一下，眼神相触的瞬间又迅速低下头，握着杯子的手指收紧了些。
“寿星！发什么呆呢！”高伊笑着拍了下谢怀意的肩膀，“商哥来了！”
“商哥！就等你了！快来献上你的大礼！”张明远起哄。
我笑着走过去，很自然地坐到谢怀意旁边的空位上。沙发陷下去一块，他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往旁边挪了微不足道的一点点，但没躲开。
“生日快乐，寿星。”我把手里的礼物袋递给他，故意凑近他耳边，压低声音，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恭喜成年，男朋友。”
他猛地转头看我，眼睛在昏暗光线下睁得很大，里面充满了震惊、慌乱和……难以置信？脸颊“轰”一下全红了，连脖颈都染上了绯色。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最后只是飞快地抢过礼物袋，紧紧抱在怀里，像抱了个炸弹，头垂得低低的，恨不得埋进沙发里。
“哇哦！商哥送了什么好东西？怀意脸这么红？”江昊贼兮兮地凑过来。
“关你屁事！一边去！”我笑骂着推开他。
其他人也纷纷送上礼物。高伊送了个酷炫的耳机，柯静送了个精致的笔记本，张明远他们合送了个新款游戏手柄，连蒋文杨都送了一本……《时间简史》？钟薛楼则直接塞给谢怀意一个厚厚的红包，言简意赅：“拿着。”
谢怀意被围在中间，脸颊通红，手忙脚乱地接着礼物，小声道谢，像个被围观的小动物，可怜又可爱。
礼物环节过后，包厢里彻底嗨翻天。江昊和张明远开始情歌对唱，高伊霸占麦克风唱起了燃爆的英文歌，王言和贺让在摇色子拼酒，柯静在一旁笑着拍照，蒋文杨……在记录分贝值？钟薛楼安静地喝着酒，偶尔被江昊强行拉起来合唱一句，一脸嫌弃。
我靠在沙发上，看着眼前喧闹的场景，目光却始终落在身边的谢怀意身上。他不太适应这种吵闹的环境，但也没有排斥，只是安静地坐着，嘴角带着一丝浅浅的、腼腆的笑意，看着大家闹。霓虹灯光流转，掠过他精致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下眼睑投下淡淡的阴影。
我悄悄伸出手，在喧闹的音乐和昏暗的光线掩护下，握住了他放在沙发上的手。他身体剧烈地一颤，猛地想缩回手，但我握得很紧。他的手微凉，手指纤细，有些僵硬。我轻轻捏了捏他的指尖，他挣扎的动作停了下来，手指微微颤抖着，任由我握着，掌心渐渐沁出细密的汗。他没看我，但通红的耳廓和加速的呼吸出卖了他的紧张。
过了不知多久，趁着江昊和张明远为了抢麦克风快要打起来、包厢里乱成一团的时候，我凑到他耳边，低声说：“喂，出去透透气？”
他愣了一下，飞快地看了我一眼，眼神闪烁，轻轻点了点头。
我们俩一前一后溜出包厢，把身后的鬼哭狼嚎关在门内。KTV走廊里安静许多，只有隐约的音乐声从各个包厢门缝里漏出来。走廊尽头有个小小的露天阳台。
晚风带着夏夜的凉爽吹拂过来，驱散了包厢里的闷热。城市夜景在脚下铺开，远处霓虹闪烁，车流如织。阳台很安静，只有我们两个人。
谢怀意靠在栏杆上，微微低着头，晚风吹起他柔软的黑发，侧脸在远处灯光和月光的映照下，线条干净又柔和。
我走到他身边，靠着他旁边的栏杆，看着他。
“今天……开心吗？”我问。
他轻轻点了点头，声音很小：“……嗯。”
“礼物喜欢吗？”我送的是一副音质很好的无线耳机，知道他喜欢安静，有时候需要独处。
“……喜欢。”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又飞快低下，“谢谢。”
“就这？”我挑眉，凑近他，故意逗他，“没点实质性的感谢？”
他脸颊又红了，身体往后缩了缩，眼神慌乱：“……什么……实质性……”
我看着他这副害羞到不行的样子，心里痒得厉害。四下无人，月光正好。我没再犹豫，伸手轻轻捧住他的脸。他身体彻底僵住，眼睛睁得圆圆的，像受惊的小鹿，呼吸都屏住了。
“闭上眼睛。”我低声说，声音带着诱哄。
他睫毛剧烈颤抖着，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顺从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覆下，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我低下头，轻轻地、珍重地吻上他的唇。
和之前几次带着试探、冲动或安抚的吻不同，这个吻很温柔，很缠绵，带着夏夜微凉的风和月光清冷的气息。他的嘴唇柔软，带着一点橙汁的甜味。他起初很僵硬，被动地承受着，但慢慢地，在我耐心而温柔的引导下，他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开始生涩地小心翼翼地回应。手无意识地抓住了我腰侧的衣服，指尖微微发颤。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直到我们都有些喘不过气来，我才微微抬起头。他缓缓睁开眼睛，眼里氤氲着一层水汽，迷迷蒙蒙的，脸颊绯红，嘴唇湿润微肿，在月光下诱人得要命。
“谢怀意，”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认真地说，“生日快乐，恭喜成年。”
他呆呆地看着我，眼神恍惚，似乎还没从那个吻中回过神来。
我笑了笑，凑近他耳边，用气声补充了最后一句：
“还有……我爱你。”
他瞳孔猛地收缩，呼吸彻底停滞，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眼睛里的水汽迅速凝聚，然后，大颗大颗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
我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给他擦眼泪：“喂？怎么哭了？我说错话了？别哭啊……”
他猛地扑进我怀里，把脸深深埋在我胸口，肩膀微微抽动，发出压抑的、小兽般的呜咽声。眼泪迅速浸湿了我胸前的T恤，滚烫。
我愣住了，随即心里软得一塌糊涂，紧紧抱住他，轻轻拍着他的背。“乖，不哭了……生日快乐，我的成年小朋友。”
他在我怀里哭了很久，好像要把所有的委屈、不安、还有……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的喜悦，都哭出来。晚风静静地吹着，阳台下的城市依旧喧嚣，但这一刻，这个世界仿佛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等他慢慢平静下来，只剩下细微的抽噎时，我才松开他，用拇指擦掉他脸上的泪痕。
“哭成小花猫了。”我笑着逗他。
他不好意思地别开脸，耳朵红透，声音还带着哭腔，小声嘟囔：“……你才花猫……”
“走吧，”我牵起他的手，“回去吧，不然那帮家伙该以为我们掉厕所了。”
他轻轻“嗯”了一声，任由我牵着手，走回那个喧闹的、属于我们的青春包厢。
推开包厢门，鬼哭狼嚎的音乐和笑闹声瞬间将我们包裹。江昊正在台上扭着屁股唱《逆战》，看到我们进来，大喊：“商哥！怀意！你们俩掉坑里啦？快来唱歌！”
谢怀意下意识想挣脱我的手，但我握得更紧了。在明明灭灭的霓虹灯光下，在喧嚣震耳的音乐声中，我牵着他，走回我们的朋友中间。
高伊冲我眨眨眼，露出一个“我懂的”的笑容。柯静脸红红地低下头。张明远他们还在拼酒，没注意。蒋文杨推了推眼镜，钟薛楼淡淡地瞥了我们交握的手一眼，又移开视线。
谢怀意脸红得快要滴血，但这一次，他没有再挣脱。
看着身边这个刚刚成年、眼角还带着泪痕、却在我掌心慢慢放松下来的少年，看着周围这群吵吵嚷嚷、鲜活生动的朋友，我心里被一种巨大的、温暖的、近乎圆满的情绪填满。
重生回来，能陪他过第一个生日，能亲口对他说“成年快乐”，能在这个喧闹的夏夜紧紧牵住他的手……真好。
明年的今天，我们也会走进高考考场。但此刻，未来还远，青春正长。
——
『2016年6月7日星期五 晴
十八岁了，成年了。
早上手机很吵，很多消息。群里，班级里。都在说生日快乐。钱老师也发了，有点意外。商君意也发了，很简单。
生日快乐，成年快乐，晚上见。心跳快了一下。
妈妈和周叔叔中午带我吃饭，在家。菜很好吃。蛋糕有点甜。他们送了新手机和钢笔，很贵。说了谢谢。妈妈想晚上再去餐厅。我说和朋友约好了。她有点不高兴。周叔叔帮忙说话了，松了口气。
晚上去KTV，很吵。灯闪得眼花。他们都来了。穿得和平时不一样。高伊很酷。静静很乖。商君意……他穿了黑衣服，戴了耳钉。很好看。他坐过来的时候，沙发陷下去。很近。
他送我礼物，是耳机。包装得很仔细，他凑过来说话，声音很低。他我叫“男朋友”时，脑子嗡的一声。脸很烫。礼物抱在怀里，像抱着火炉。
大家都很吵，唱歌，笑闹。文杨在角落看书，薛楼在喝酒。手突然被抓住了。在桌子下面，很紧。手心出汗但没挣开。假装看屏幕，歌很吵，心跳声更吵。
他拉我去阳台，风很凉。楼下很多灯。他说生日快乐恭喜成年，然后亲了我。和以前不一样，很轻，很慢。橙汁的味道。我闭着眼，睫毛在抖。抓住他衣服。站不稳。
他说“我爱你”。
眼泪自己掉下来了，控制不住。很丢脸。他吓到了，手忙脚乱地擦。抱得很紧。T恤上有烟味，还有一点洗衣粉的味道。眼泪很烫。哭了很久。好像把什么东西哭出来了。轻了一点。
回去的时候，他牵着我的手。没放开。包厢里很暗，灯在闪。他们可能在笑。没看清。手心很湿他的手指很暖。
成年第一天。收到了很多礼物。最重要的一句话藏在阳台的风里。听得耳朵发麻。
纸上写了“商”字，写完了没涂看了很久。用修正带仔细盖住了。白色的一块，方方正正，像心里某个地方被填满了。
烦。成年好像也不全是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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