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巷,都已与季星无关。
车窗外暮色四合,她半撑腮对着窗户,目光流浪。
车内星空穹顶亮起,季星想转身,透过窗户,瞥见江禾,又犹豫了。
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瞻前顾后,她忍不住在心中唾弃自己。
长久寂静,车内缓缓传出孱弱的音乐声响,几秒后,慢慢加了音量。
“拦路雨偏似雪花”乍一出,季星便转了头,目光盈盈。
江禾似乎知她一定会转头,嘴边梨涡漾着,伸手将倒好的桂圆红枣茶递出,保温杯性能很好,仍旧袅然冒着热气。
季星有一瞬恍惚,下眼睑微颤,接过。
是另一场清醒梦吗?
“春捂秋冻,不要感冒。”
甫一开口,季星就有些幻视她爸,但还是点头。
水温热,入口甘醇,加了冰糖是清淡的甜口。
“你不是不爱喝甜的?”
质疑自然而然就说出了口,季星右手忍不住轻攥起腿上的裙面,扯出尖角。
江禾低着头,不知道在找什么,声音低沉闷笃的从下至上而来。
“嗯,现在会喝一点,不多。”
得到回答,季星低低的“哦”了一声,手也慢慢松开,只是裙面上的褶皱一时难以消解。
晚高峰慢慢散了热度,汽车上了高架,季星看着路标,准备给金叔打个电话,让他不要白跑一趟。
手机没电,季星踟蹰着望了眼江禾宽阔的脊背。
“你手机能借我用一下吗?我给金叔打个电话,跟他说声你送我回去。”
这大概是两人见面后,季星说的最长的一句话了。
几秒后,江禾应声,捏着手机递出,另一只手拎着一个方方正正的小箱子,车内灯光浮晃不清,箱子上隐约贴着什么。
季星没在意,熟悉的输入金叔的手机号码,那边很快接通。
“金叔,我是星星,我手机没电了,用——”极短暂的停顿,接续道:“朋友的电话给你打的,一会儿拥堵结束你就直接回家吧,我这边很快就回来。”
金叔那边欲言又止,耸起的眉牵动整张略显年岁的脸,换了只手拿手机,吞吞吐吐道:“星星啊,先生夫人已经出门了,说是……今晚有宴。”
身边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小但断断续续,季星绕着帆布包上的流苏穗,“宴会?”先前在家里并没有听说最近有什么宴会。
季星蕙质兰心,此刻听金叔犹豫的语气和不干脆的反应,她一定已经被钦点必须陪同参加这场难测的宴会了。
她的事情,没必要使旁人为难,心中做下决定,绕穗子的手打了响指,清脆的声响,江禾怔的抬头。
“金叔你把地址告诉我,我直接过去。”
思绪没随挂断的电话消弭,牵连出上一次鸿门宴。
那是湿漉漉的雾天,季星正在为港展做准备,接到爸妈的电话,两人空闲也来了香港,约了她吃饭。
季星巡展开始后已有近一年没有和父母见面,接了电话便欣然答应。
餐厅在中环亚毕诺道1号,展览的地方距离相近,结束工作后季星便径直赶了过去。
这家餐厅旧址原是旧中央裁判司署大楼,有些难找。季星却是熟门熟路,提起些垂落到地上的裙摆,亭亭而立。
门口早有人等候,虽然季星对英国菜并没有偏爱,不过Magistracy Dinning Room的服务确实无可指摘。
剪裁精致的鱼尾裙裹在肌肤之上,翩跹美丽。
季星几不可查蹙了眉,如果不是餐厅有dress code,她决计不会穿的如同被禁锢的瓷娃娃。
每走一步都有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心悸感。
声色雾媚的圆桌前,围坐着不止季明礼和施竹君两人。
昏暗灯光吝啬照到太远的地界,只在季星裙摆前划下明晰的分割线。
她站在暗里,耳蜗像被恶意罩上隔音玻璃罩,原本暧昧粘稠的大提琴曲变得闷声朦胧。
明亮里的人,在笑,向她招手,唤她乳名。
“星星,这里坐。”
那是场以交友为名行联谊之实的地狱。
她无法拒绝,也无法离开,季家已不比从前,季星没再去想,后来迅速结束了这场荒诞的晚饭。
脚背上一阵刺痛凉感,记忆泯然中断。
季星骤然要缩腿,被一股外力囚住,些许强势,但很快送了力道。
江禾单膝蹲下,裤脚再掩不住颀长的腿,脚腕处青筋若隐若现。
“你要这样去吃饭?”言语间,视线在肿胀通红的脚背和季星余惊未定的眼神中逡巡。
“那,我自己来。”季星抿着唇,舌尖涩然,伸手去拿碘伏棉签。
江禾懒散一躲,眼皮微耷,没了先前正式的恭敬感。
凸起的骨节起伏,棉签在指腹间转动。
“季星,你躲我呢。”
话毕,落出一声冷哼,缠着不明显的嗤笑,眼眸微掀自下而上凝着她。
车内星空顶不知什么时候被关掉,换成了照明更聚焦的顶灯。
白炽光让一切都无处可藏,那点颤抖的心思,或是刻意被减弱的呼吸。
季星伸手摆弄了一下额前碎发,零星几根略长的发挡在眼前。
“没躲,”焦躁开始升腾盘旋在胸腔,泄愤似的,脚往前一伸,“你既然这么热心,我干嘛拒绝。”
莫名到极,以前没见他那么喜欢散发那无处安放的热心肠。
陡然被人呛声,司机没忍住干咳,江禾也没挂相,无奈笑了下,碘伏再度擦过伤处,“行,怪我近视。”
季星不说话,腹诽,就那一百五十度的近视,毫无说服力,分明故意,看出来她躲他,偏戳破。
指尖偶有偶无触到季星脚背,戳的人心绪乱晃。
车内恒温系统极好,江禾的手却仍冰凉,碘伏溢出几滴,他低着头伸手擦拭。
指腹并无粗粝之感,只是不敢用力,虚浮在脚背之上,季星只觉得有些痒,强忍着颤抖蜷缩起脚趾。
“怎么,弄疼了?”鞋面很薄,一点动作都能察觉,江禾收回手,沉声问。
她摇头:“不疼,”光一点点萦绕着江禾,看久了,刺磨边缘也变得柔和,“突然想起来忘了问你,在西班牙过得如何?”
江禾慢条斯理盖上碘伏瓶盖,那段时间,无人知晓,她问起倒也合理。
视线之内,她紧绷着脚背,嘴上说着不疼,生理却隐藏不住。
他清越的落了声笑,坐回椅子,指尖交叉,微微侧眸,似在看季星,又似在回忆。
“西班牙啊……”
不过才回来几天,记忆却已经褪色,想不起重点,也没有深刻画面。
“不甚有趣,只有温度适宜。”
车窗外连翩霓虹拉成无尽延伸的彩条,视野不可触及,光是耀眼,也吸引人,但不可久看,时间久了,眼睛疼,疼到泪腺无法控制。
季星不喜欢在一件事情上纠缠,只要察觉对方有一丝一毫的缄口,她便绝不再追问。
收了神,季星敛起浅淡的笑,“横渠湾顺路吗,江总?”
她打趣,第一次这么称呼江禾,自顾自松弛着疏离的气氛。
被侃的人只是歪了歪脖颈权当放松,声音散漫,勾着几不可闻的尾音卷儿:“顺得很,季画家。”
一来一回,气氛裂了罅隙,几秒后,车内荡出两声参差的笑。
-
车里温度适宜,让人神经麻痹,盹儿自然而然就袭上来了。
迷迷瞪瞪,寂寂寥寥,又吵吵闹闹。
烟圈儿被一个一个熟练地吹起来,升腾,旋转,终归破碎,却无声。
“别抽了,肺真不要了。”
有人身边夺烟,她躲得迅速,没让人得逞。
窗边靠墙的长镜子刮痕凌乱,斜斜笼纳着窗前的侧影。
屋里没开灯,也没拉窗帘,蓝调的夜,浸泡南法尼斯。
肩胛骨惹眼,绸缎吊带同月色一齐流淌,裸露背脊慢慢弓起,她埋进膝间,只想一梦不醒。
窗台半截烟,失了猩红,只有银屑,被窗户边缘溜进的细风吹起又抛弃。
“为了个男的,你真出息。”
红头发翘起二郎腿靠着窗仰起头嗤笑,一副审判的意味。
季星温柔,但从不输人,仍闷头抱臂,字字珠玑掷在地上:“你出息,逃我这里为男人神伤。”
“……”
惺忪睁眼,只模糊看到一片黑上点点碎光。
“醒了?”江禾好整以暇伸手按了按钮,车内灯光由暗渐亮。
从梦里醒来的人,需要时间适应现实。
因为睡着,头发已然没了形,季星眨了好几下眼睛才让视网膜前那层薄纱消散。
“不好意思,应该是时差没倒好。”
季星转头看向窗外,竹林掩映后便是占地极大的横渠湾生态园了。
“你怎么不叫我?”她细细蹙起眉,懊恼。
她不想耽误他的时间,是谁都好,但无论如何不能是他。
江禾闻言,好像听了什么笑话,扬眉,“我叫了啊。”
“?”
他转着手机点开一段最新录制的视频——
江禾点开季星面前椅背上的屏幕,机器人开始传出呼唤季星的声音,从正太音到老年音。
季星一动没动,屏幕光晃了晃眼后,她陡然蹙眉,喉间轻啧,极不耐,道:“闭嘴,聒噪的麻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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