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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灼痕

笔尖在《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书页的空白处流畅地游走,留下行行严谨优美的推导公式。

顾云的思维沉溺于冰冷的逻辑与宏大的宇宙图景中,试图将周遭的一切隔绝在外。然而,后颈那片敏感的皮肤,却如同安装了高精度的探测器,持续而清晰地接收着来自后方那道灼热、专注、毫不掩饰的视线。

那目光如同盛夏正午直射的阳光,带着穿透性的热力和固执的探索欲,烘烤着他试图维持的冰冷屏障,试图在那层坚冰上找到一丝融化的痕迹。

他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原本挺直的脊背线条绷得更紧一分,像一张被无形之手拉满的弓弦,无声地抗拒着这持续不断的外界侵扰。

"喂,顾云,"林沐晨压低却依旧充满活力的声音,带着刻意营造的亲昵感,从后方传来。温热的气息几乎拂过顾云的耳廓,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蓬勃热度。

"你这天天捧着的宝贝疙瘩,是牛顿的《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原版的?英文的?"他身体微微前倾,椅背发出轻微的吱呀抗议声,好奇和探究几乎要越过那层薄薄的木质屏障,直接投射到顾云摊开的、写满古老智慧的书页上。

顾云没有回头,甚至连握着笔的手指都没有丝毫停顿。笔尖依旧稳定地划过泛黄的纸面,留下清晰而精准的墨迹轨迹,如同他思维延伸的具象化。

他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其短促、冷淡得不带任何温度的回应:"嗯。"如同丢出一块拒绝交流的冰砖,试图封住所有试探的入口。

"牛!真牛!"林沐晨的赞叹却是真心实意,毫不吝啬,声音里充满了毫不作伪的佩服,仿佛那声冷淡的回应是某种了不起的成就。"我连中文译本啃起来都跟吃秤砣似的,脑仁疼得要命。你平时都猫哪儿看这种'天书'?还是图书馆那个堆满旧书、连空气都带着霉味的老古董角落?"他自顾自地说着,语调轻松得像在和老朋友闲聊,似乎完全不在意顾云是否会热情回应,或者说,顾云的冷漠本身就是他对话的一部分。

"以后搭个伴儿呗?正好攒了一肚子难题,物理的数学的,跟毛线团似的缠得我头疼,就缺个你这样的'人形解题机'给指点迷津了。"他的语气带着点赖皮的理所当然,仿佛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回应他的,只有书页翻动时发出的、干燥而细微的沙沙声,以及顾云周身弥漫开来的、更加深沉厚重的沉默。

那沉默像西伯利亚冻原上亘古不化的冰层,无声而清晰地标注着"领地禁区,生人勿近"的警告牌。

林沐晨碰了个结结实实的软钉子,却丝毫不显尴尬或恼怒。他反而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笑,露出一口白得晃眼的牙齿,眼底的兴趣如同被投入火星的干草堆,瞬间燃烧得更加旺盛。

他放松地靠回椅背,目光却更加肆无忌惮,如同无形的画笔,细细描摹着顾云挺直如松的后颈线条——那微微凸起的颈椎骨节,倔强地支撑着他不肯低垂的头颅;那微垂的、浓密如鸦羽的睫毛在眼下投下的淡淡阴影,像两扇紧闭的门扉;以及握着笔的那只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有力,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透着一股与主人气质相符的、冷硬的精准感,仿佛那不是一支笔,而是一柄雕刻思想的刻刀。

这家伙,连后脑勺的弧度都透着股拒人千里的倔强劲儿,真是…太有意思了!这种程度的挑战,才配得上他林沐晨的热情和耐心。征服一座沉默的冰山,远比赢得一场喧嚣的比赛更令人血脉贲张。

与此同时,在楼下,高一(3)班的教室里。

楚怜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的风景不再是熟悉的教学楼连廊和偶尔掠过的飞鸟剪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栋教学楼的灰色水泥墙壁,冰冷、生硬、毫无生气,像一堵巨大的屏障,隔断了视线也隔断了某种无形的联系。

讲台上,物理老师的声音清晰地讲解着牛顿定律,条理分明,逻辑严谨。楚怜的视线落在摊开的崭新课本上,那些熟悉的公式和图示却仿佛蒙上了一层薄雾。思绪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不受控制地飘向窗外,投向更高一层楼的那个大致方位——那个曾经属于她的、能清晰望见的角落。

那个被阳光偏爱的角落,此刻是否依然有微尘在光柱中无声地舞动?那本厚重如砖、承载着星辰大海的典籍,是否依旧摊开在旧木桌上,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翻阅?而那个总是带着灼热目光、像一团闯入冰原的火焰般闯入的新来者,是否正锲而不舍地,试图融化那片她曾无数次凝望、却始终无法靠近的冰封之地?一股细微的酸涩,如同藤蔓,悄然缠绕上心头。

她的座位离教室后方的垃圾桶不远,周围是几张相对陌生、带着点好奇和打量意味的面孔。

尤其是一个染着栗色头发、眼神带着几分轻佻和玩味的男生——赵俊杰,正饶有兴致地、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她清冷精致的侧颜和纤细脆弱的脖颈,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在评估猎物价值的笑意,似乎在盘算着如何打破这层冰霜,进行一场他自认有趣的搭讪。

楚怜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令人不适的、粘腻的视线,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如同初冬清晨覆上了一层薄霜。

她将视线更专注、更冷冽地投向黑板,周身散发出的疏离感瞬间增强,像一堵无形的、由寒冰砌成的墙,无声地警告着靠近者。这里没有属于她的角落,没有那个让她心绪不宁又忍不住靠近的身影,只有陌生的环境、潜在的窥伺和一种无所依凭的漂泊感。

她深吸了一口气,带着初春微寒的空气涌入肺腑,刺痛了喉咙,也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

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物理公式上,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动。然而,当她翻开课本扉页时,目光却猛地一凝——在那些她习惯性写下的、作为笔记索引的物理公式旁边,不知何时,竟落下了两个极小、极淡、如同被无意识镌刻下的字迹——一个名字的缩写:"G.Y."。

她的指尖像被无形的电流击中般猛地一颤,随即飞快地、带着一丝狼狈地用指腹狠狠抹过那处字迹,白皙的脸颊瞬间飞起一抹极淡却无法忽视的红晕,如同雪地上骤然绽放的寒梅。

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从未有过的慌乱和羞赧,仿佛内心最隐秘的角落被人窥见。

心湖深处,那份被顾云无声拒绝的苦涩暧昧、目睹林沐晨带着滚烫阳光强势闯入的酸楚失落,以及此刻身处陌生环境、被不怀好意目光打量的烦闷与不安,如同三股晦暗的潮水,猛烈地交织、翻涌,无声地蔓延开来,几乎要将她清冷理智的堤坝彻底冲垮。

她离开了(1)班,离开了他的视线范围,却悲哀地发现,自己似乎从未真正逃离那张由顾云编织的无形之网。

而那个带着滚烫温度闯入冰原的林沐晨,此刻,正堂而皇之地坐在她曾经无数次悄然回望的位置上,做着她也曾想做、却始终未能做到的事——靠近他,甚至,似乎撬开了一丝缝隙。这份认知,比赵俊杰的目光更让她感到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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