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非估计是没能力教年槜腿部动作了。
但上半身的动作还是能手把手教会的,至于其他的......年槜会自己摸索,然后段非会用戒尺打他一下,意思是做得不对。
段非很温柔,会一直耐心地告诉年槜该怎么做。
教年槜《高山流水》的那天,段非带了一个旧U盘。
里面存着他受伤前某次演出的录像,画面有点模糊,却足够看清他每一个动作的细节。
段非穿着素色的舞衣,旋转时衣袂翻飞,宛若一只即将展翅的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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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连下了三日,排练厅的木地板泛着温润的光。
年槜踩着晨光走进来,看见段非的轮椅停在临窗的位置。
“今天不学技巧。” 段非说,“先听琴。”
他按下播放器,古筝曲《高山流水》便如真的山泉般漫了开来,时而湍急如瀑,时而迂回如溪。
年槜盘膝坐在地板上,看着段非随着琴声轻轻晃动指尖。
手指好好看呀。
“俞伯牙和钟子期的故事,” 段非的声音混在琴音里,像浸了水的棉线,“听过吗。”
年槜:“嗯,听过,知音难遇。”
“没错,” 段非转动轮椅,和年槜面对着面,“但不止。高山是一种风骨,流水是一种情。《列子·汤问》里说‘摔碎瑶琴凤尾寒,子期不在对谁弹。春风满面皆朋友,欲觅知音难上难’。”
年槜好奇道:“那要怎么用舞蹈来表现呢?”
段非温和地看他一眼。
然后抬手做了个托掌的起势,手腕缓缓下沉,看着像是真的托着一座山。
“你看,表现山,不能只想着高。” 他的肩膀微微倾斜,像山的坡度,“要沉,要稳,要有藏在云雾里的连绵。”
年槜跟着比划,总觉得肩膀僵得像块石板。
段非的轮椅滑到他身后,掌心轻轻覆在他肩胛骨上:“放松点,想象一下整个人被雾气裹住的样子,那是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掌心的温度透过练功服渗进来,年槜的耳朵悄悄红了。
他深吸一口气,试着放松肩膀,果然感觉身体的线条柔和了许多。
琴音转折时,段非的指尖突然活了。
他的手腕翻转迂回,指尖轻轻点过空气,如雨滴落在水面。
“水是活的,”他说,“你得让观众看见水。”
年槜学着他的样子做云手,动作却总显得刻意。
段非忽然握住他的手腕,带着他在地板上走了个迂回的弧线:“别急着画圈,想想你在江边看水的样子,哪有直来直去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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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相触的地方有点烫。
年槜点点头。
段非松开手,眼底的光比琴音还亮,“要记住,《高山流水》不是两个人比谁跳得高,是气息要缠在一起,让两股来自不同地方的水流汇进同一条江。”
他让年槜站在自己面前,两人隔着一臂的距离。
琴音渐急时,段非的手臂缓缓抬起,年槜下意识跟上。
琴音收尾时,年槜的指尖恰好停在段非肩头。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像绕山的云雾,久久没有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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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先生,” 年槜的声音有点哑,“您说,我们现在算是高山流水吗?”
段非看着他鼻尖的薄汗,忽然低笑出声。
他抬手,用指腹轻轻擦去那滴汗:“你说呢,我的小知音?”
年槜羞红了脸。
段非划着轮椅退开一段距离,递给年槜一瓶水,声音有点哑:“你跳得比我想象中好。”
“是您教得好。” 年槜说。
段非笑了笑,没说话。
年槜突然鼓起勇气,上前,弯下腰轻轻抱了他一下。
段非的身体僵了僵,然后慢慢放松下来,抬手回抱了他。
段非的后背有点瘦,隔着风衣能摸到脊椎的轮廓。
“段非,” 年槜把脸埋在他颈窝,声音闷闷的,“以后,我跳给你看,好不好?”
段非沉默了很久,久到年槜以为他没听见。
然后,他感觉到段非点了点头,下巴抵在他发顶,轻轻嗯了一声。
窗外的日光正好照进来,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
年槜突然明白,有些舞蹈不必完美,有些伤口不必愈合,只要有人愿意陪你,哪怕只有一束光,也足以照亮所有的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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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有人问年槜,为什么那么喜欢古典舞。
他总会想起第一次见到段非的时候,空荡的舞台,那个坐在轮椅上的身影。
然后会想到儿时第一次去大剧院看演出的时候。
他想,他爱惨了对方,无论是完美的样子还是残缺的样子,他都爱,特别爱。
他把这话对段非说了。
他蹲下来,双手轻轻搭在段非膝盖上:“我们住一起吧,好吗,这样你想什么时候用戒尺规训我都可以。”
“你想清楚了吗。”
年槜点点头。
段非柔和地垂眸:“年槜,我是个残疾人,有一些东西,恐怕我给不了你,你确定自己想清楚了吗。”
“我想清楚了,”年槜说,“我爱你,我爱死你了,这跟你到底是残缺还是完美没有半毛钱关系,我就是喜欢你,喜欢一个叫段非的人,喜欢......我的段先生。”
然后他怕段先生不相信似的,一把拉住对方的衣领,迫使对方弯下腰来。
他轻轻地贴上段非温热的嘴唇。
直到段非轻轻推开他,捧着他的脸,用很温柔的语气说:“可以了,今晚跟我回家。”
“真的?”
“嗯,”段非轻轻掐了掐他的脸颊,“最最。”
年槜猛然愣住了。
惊喜,意外。
段非有些疑惑:“你不喜欢这个称呼?”
“不,我喜欢!我特别喜欢!”年槜说,“段先生,我喜欢你这么叫我!”
段非低低地笑了一声。
最最。
是我的最最。
年槜问:“那你呢,你爱我吗?”
段先生回应了他。
——“你跳给我看,我教你什么是爱。”
也许年槜以为是自己上辈子积德行善捡到了宝藏。
可年槜不知道,其实早在初遇的那个剧院里,他笨拙地在比赛结束后不甘心地跑回舞台,重新跳起《京戏》的时候,他就已经成为段先生的宝藏了。
段非眼里的年槜,蓬勃,朝气,有很光明的未来。
那是段非在三十来岁的年纪所无法拥有的过去,是段非因舞台事故终身瘫痪后渴望得到的过去的感觉。
是光,是希望,是永远无法触及的珍贵。
所以他开了口,他想看看,年槜能飞多远。
又或者说,他能以另一种形式重新活跃在舞蹈里,他再也站不起来,但是年槜可以,年槜能替他看山,看海,看很多他没有看见过的风光,带着他的那一份,重新站上那个巨大的舞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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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番外二:最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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