敞开的门的内部,残缺了一块块的墙壁上,凹陷处与平整处构造的线条犹如地图上划分的边界线;挂在顶上吊着的灯摇摇晃晃,那是盏油灯。
玻璃质的柜台内坐着个约莫五十来岁的男人,他的头发业已白了些许,低着的脑袋正对着进来的几人,以这一视角去瞧他的发顶,倒有些像残积着雪的房顶,黑瓦托着白雪。
刚跨过门槛的魏摇芙又退出了屋子,她注意了一下随意地撂在地上斜靠着墙的店招牌,“木版年画”四个字是用毛笔写出来的,担得上“笔走龙蛇”的描述的字迹。
也不知道池怜阙是怎么注意到这块店招牌的。
魏摇芙再一转首重新打量门槛之内的场景。店内的墙上挂着一幅幅年画,引得人不自禁地回忆起年幼时墙上挂过的那些富有民俗感的画作。
“师傅。您好,打扰一下。”池怜阙走至玻璃柜台前。
低头专注地在纸上作画的人把脸抬起来,他扶了扶跌下鼻梁的眼镜,仰头瞅清了池怜阙的脸时有些怔然,嘶了声道:“你你你——你是不是哪个拍电影的来着?那个《无主地》,是你拍的不?”
被人用这种方式认出来,池怜阙顿了下再撩唇,似乎打算睁眼说瞎话。
不料这大爷对他的了解还不少:“肯定就是你,你是池怜阙吧?我特别喜欢看你演的电影和电视剧,你演的刑侦片还真没一个难看的嘿!你放心,虽然《如影》这部电视剧里有女主角,但是上映了我还是会看的,我相信你演的电视剧肯定不是那些情情爱爱的。”
站在池怜阙的侧后方,魏摇芙悄悄地瞄了几眼池怜阙的侧脸,她又后仰着脑袋凑近自己手边的乔曼,“这就是出名的力量吗?要是我有一天也红到了他这种程度,会不会其他人看到我也会说:‘你你你,你就是来自非遗铁观音故乡安溪西坪的女演员魏摇芙吗?’”
一声轻笑没刹住,从喉咙里漫出来,乔曼好笑地睃视着她,忍不住伸出根手指在她脑袋上戳了两下,“你满脑子都是你们安溪西坪的铁观音是吧?”
捂着自己被戳的脑瓜子,魏摇芙闷声不吭地挪动自己的脚,幽幽地迁去了另一头。
在她斜前方的被认出来的池怜阙,再做任何解释都是空泛的,毕竟他身后还跟着摄影师——哪个普通人出门还要带个摄影师?
“……谢谢你的支持。”如鲠在喉的感受,池怜阙抿直唇线。他举目流眄了一番屋内的年画,而后视线坠落在大爷的设计稿纸上。
他直言目的:“其实我过来是想问问,这里还需要人帮工么?我曾经学过一段时间的国画,如果您不放心的话,可以给我一张纸,我给您看看我大概的功底。”
待在这座泛着陈古味屋子里,但是大爷却并非是陈古的。他再次语出惊人:“噢,我懂了,你们是在拍节目是吧?真人秀?可以是可以,不过我这里要不了那么多人。”
听着大爷爽快的口气,魏摇芙观察着他的神态,踌躇了片晌还是探出身去提醒:“那个,这个帮工可不是免费的帮工,还要你给工资的呢——但是不强求给很多。所以师傅,我觉得你要不先看看我们的能力再考虑?”
孰料大爷没有谈钱色变,他握着铅笔的手把铅笔拍在玻璃柜上,绘着草图的纸被手风影响得飞了下纸页一角。
“那我肯定是要看看能力再考虑的。虽然我喜欢他的影视作品,但不代表我会白送钱。”大爷从凳子上起身,他摸了几张画纸出来分别递给四人,而后又从自己的笔筒里抓了四只铅笔分别交到他们手中。
末了,大爷屈指抵了抵鼻梁上架着的眼镜,申明道:“我只要两个人啊。再过一个多月就过年了,的确是到了该忙的时候了,但是我也不是什么人都要的,就看你们的水平了。”
四人拿着画纸和铅笔,被大爷引去了隔壁的房间里作画。
魏摇芙看着平铺在自己面前的画纸,拿着铅笔,脑袋空空。
而坐在她旁边的池怜阙业已动起了笔,从手法来看,的确能看出他是有美术功底的。
又转过脑袋去睃另一侧,坐在她右边的乔曼亦是即坐即动笔。一时之间,一桌四人,竟只剩魏摇芙和褚喻如堕云雾中。
握着笔的魏摇芙转起了笔,她的眼神和声气是如出一辙的茫然:“画什么啊?”
独坐于对面的褚喻伸着脖子瞧了瞧,他的视线从池怜阙的纸上跃到乔曼的纸上,继而迟疑道:“就是画年画吧?乔曼姐和池哥好像都在画人物。”
搜肠刮肚地回想着年画里的人物的模样,魏摇芙用铅笔笔头抵着自己的下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
太复杂的人物恕她无能为力,权衡利弊,魏摇芙把主意打在了年画娃娃身上。
福至心灵,她悠悠把目光停置在对面的褚喻身上,旋即以他为原型动起了笔。
结果就是只剩褚喻一个人独自无措,眼见着魏摇芙下笔如有神,他咬咬牙,抓起笔就在画纸上倾注灵感——即使他没灵感。
率先完成画作的是池怜阙,乔曼紧随其后,但魏摇芙不遑多让。
放下铅笔,看着面前纸上顶着新式刘海发的年画娃娃,画师本人魏摇芙是相当满意的。
池怜阙乜了眼身畔人的大作,一声嗤自发地跳出了唇齿之间。
受这声突如其来的笑影响,乔曼也本能地瞥了瞥魏摇芙的创作成果——新式的刘海发下,脸蛋和年画上的没差,只不过那肉乎乎的脸上,眼型画得有些像《葫芦娃》的画风,鼻梁的线条被描绘了出来,阴影的位置没有问题。
可年画娃娃要什么鼻梁阴影?
“芙芙画得很创新。”乔曼噎了半刻才推了这句话出来。
草图的创作,大爷没给他们留太长时间,外加褚喻选择了自暴自弃,待四人交上第一关的答卷后,不出所料——魏摇芙和褚喻是被排除在外的。
不过魏摇芙接受良好,她伸出手轻拍了下褚喻的胳膊,下巴一抬,继而就转身要离开,“小问题。走吧弟弟,我们去饭店端盘子。”
然而大爷却出声把他们两个给叫住:“诶诶诶,那么着急干什么?”
魏摇芙和褚喻回过身,所见的便是大爷冲他们招着手示意他们过去。
回到玻璃柜桌前,大爷把那几张画纸叠起来放在一旁,徐缓道:“看这个草稿线稿只是想看看你们的基础功底,还能看出来你们的手稳不稳;稳是一眼能看出来的,再就是‘力’和‘韵’,还有那疏密安排和概括能力。”
“真要你们来设计,那不至于,我估计你们也在我这儿干不了多久。留下来的人呐,只需要负责印刷就行了,这印刷是要看你对色彩的敏感度的,不但要手稳,还要对刷子有掌控力。”
大爷低着脑袋,他又另外翻出颜料和调色盘,以及现代蘸色毛刷,抬抬下巴示意道:“你们先试试调个色,我也不要你们调多复杂的。桃红、品绿、明黄,就这三个颜色。”
全新的四张白纸被分发给他们,当再度回到小房间里时,魏摇芙只觉自己一个头两个大。
她的肩膀往下坠了坠,垮着脸道:“我感觉我要不走了吧,总觉得自己干不了这个,要是办了坏事就不好了。据我所知,木版年画也是我们国家的非遗呀,而且这一行可比卖茶叶难办多了,现在都没什么人买手工的木版年画。”
察看着颜料的池怜阙把下颚抬起,他掠了一眼去杞人忧天的魏摇芙身上,一连串的反问掼去了魏摇芙身上:“你觉得这个师傅的主要目的是让我们分担他的工作么?你也知道木版年画是非遗,你家乡的铁观音同样是非遗;你有没有想过,你对铁观音抱有的想法,也是这位师傅对木版年画抱有的想法?”
调色工具只有一份,乔曼站在旁不远处等着池怜阙先调色,她把停放在颜料上的视线上抬,附口道:“我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其实我们进来之后,师傅有去注意摄影师。而且,他很明显是一个人在单干的,连调色工具都只有一份;如果真的临近年关差人手,那早就请人做了,我们又怎么还会有机会呢?”
似梦初觉般,魏摇芙愕然道:“所以……这个师傅,其实也是希望木版年画能被国民看见吗?”
她闪了几下眼睛,眼皮覆下来又掀起,眉心无意识地冒出了几道凹陷的痕迹。
作出提醒的池怜阙重新投入调色的事务中,但没完全投入。
他阐明:“他愿意留下两个人,并且支付工资;你可以理解为,这是在支付木版年画的宣传费。他很聪明。”
同是为延长非遗的生命而呕心沥血的人,魏摇芙和大爷的共鸣,生出来的不是惺惺相惜,而是苍凉。
小房间的窗子是少见的木栏窗,从罅隙里向外看,没看见雪,但有热闹。
与他们无关的热闹。
与现代惯见色彩不同,池怜阙所调出来的色彩是较为特别的——约略是年画所用色相的特别。
只是那么一瞧,魏摇芙就本能联想到了多年前的物件,譬如老黄历上的图画的颜色。
“你那么早就入圈,居然还会有时间学国画吗?”看着池怜阙刷在纸上的颜色,魏摇芙不由得诧异,她掸眼去池怜阙的脸上。
他把调色工具拿去房间的盥洗台前冲洗干净,随即旋过身,把调色工具放置于桌上,拖着疏懒的调调:“只要想学,怎么样都能有时间去学,时间是挤出来的。”
等到乔曼完成了调色,魏摇芙沉默地和这堆调色工具大眼瞪小眼。
抱持着大不了就去饭店端盘子的心理,魏摇芙进行了一番行云流水的操作,偏偏还真让她误打误撞地凑出了基础桃红——曙红为主色,少量藤黄和三绿来微调。
池怜阙旁观着她调制品绿,有时不得不指判上天偏颇,一个似乎对美术一概不知的人,在调配颜色时,竟把手伸向了酞青蓝和藤黄、三绿。
只不过魏摇芙在调制明黄时不再如有神助,由于大爷给他们的只有现代颜料,因此在有明黄的前提下去配明黄,就成了一大难题。
她纠结地拿了柠檬黄和白色颜料,硬凑出了一个明黄色。
“摇芙姐,虽然我对画画一窍不通,但你给我一种天赋型选手的既视感。”褚喻看着她撇在纸上的那几道色彩,一双眼微微撑大,仿佛眼睛也会惊叹似的。
捏着自己的成品过来,乔曼凑到魏摇芙的画纸旁一对比,故作嗟叹:“哎呀,看来这次我要输给芙芙了。弟弟等会儿就准备好跟着我一起去找个饭店洗盘子吧。”
然而玩笑话一语成谶,那大爷当真留下了池怜阙和魏摇芙。
他拿着魏摇芙的线稿草稿和呈有三道颜料的画纸,端详少顷,放下画纸道:“看得出来没正经学过画画,但是有天赋。你的手很稳,读书的时候画直线都不需要尺子吧?”
嵌有打趣意味的问题。
魏摇芙当即不谦虚,她直起腰杆,言辞间似有骄傲:“经常是不需要的,我觉得我画圆都不需要圆规——只不过我没办法盲测半径。”轮到了尾巴那句时,跟着腰杆向上挺高了些的肩膀垮了回来。
大爷惋惜地把两张画纸放回玻璃柜桌上,“是个好苗子,如果你不是娱乐圈里的人,我还挺想把手艺教给你的。”
“我算哪门子的好苗子呀,他比我更像好苗子吧。”魏摇芙伸出手轻扯了两下池怜阙的袖子,她潜然地关注着大爷的表情,从那年趋密集的皱纹处缓缓挪到他的眼睛上。
她左右两边的墙上都挂着木版年画,木版年画之后是残缺一片片墙皮的墙身。
不可否认,年深月久,墙皮会跌落;但墙身,总是能比墙皮多存在许多年的,那凑成墙壁的一砖一瓦,纵使因坍塌而破裂,也终将会被人再度拾起——总会有人想到的,想到它曾经是一堵墙的一部分。
魏摇芙的手指动了动,攥成了拳头,她凝睇着大爷,声音自喉间钻出时,用力的仿佛是心脏——
“其实……当我们这期节目正式播出之后,说不定会误打误撞吸引到对木版年画感兴趣的群体。师傅,这门手艺不会消亡的,它可是非物质文化遗产诶,它是被记录了的;既然能成为非遗,那么在未来,也迟早会有一个又一个的人把它翻出来。”
我自己去了解过一些手艺和非遗,越了解越难过。
感觉自己做的,好像也做不了什么。我只能说我们国家的传统文化真的很厉害,还包括一些传统手艺,真的真的很厉害。
木版年画有许多门类,感兴趣的可以自行去了解,我这里重点说的是什么类型的年画,后面的章节会提出,然后对于这一项手艺的了解,我也是在网上查资料,然后包括启用各大科普APP……一点一点,然后调色也是我自己搜的,当然他们这种传统颜色啊用的传统颜料并不是我这章中提到的那一些,后文中也会提到。
天天开心,祝你们越来越幸福,越来越幸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3章 木版年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