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沐宁端着刚泡好的蜂蜜水走出来,迟又生正低着眼睫看手机。
听见声响,他抬眸看过来。
桑沐宁说:“我晾了会儿,温度刚刚好可以入口了。”
迟又生关掉手机,伸手接她递来的杯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力气,他手指抖了下,杯子险些从掌中滑落,幸好桑沐宁眼疾手快地扶稳:“小心。”
迟又生低头看了眼她不自觉覆在自己手背上的手,说:“抱歉,方才没拿稳。”
“没事儿,一罐蜂蜜很多,大不了再给你泡一杯,但杯子碎了就少一个。”桑沐宁确认他拿稳,才渐渐松开手,“我看你柜台上总共只摆了两个玻璃杯。”
迟又生颔首抿了一口,蜂蜜的甜从舌尖渐渐蔓延开,温热浓郁。
他出声:“这里平时只有我自己,买太多杯子用不上。”
桑沐宁顺势坐在迟又生旁边,轻轻哦了一声,没有多问。
手机轻微震动,桑沐宁看了眼,说:“我回下朋友消息。”
迟又生平静道:“好。”
余光里,女生点开屏幕,嘴角似乎轻轻牵动。
迟又生不经意瞥去一眼,看见桑沐宁给那个朋友的备注是“大圣”两个字。
这个名字迟又生印象很深,这个男生在除夕夜那天给她打过电话。
大圣。
大概率不是那个男生名字的后两个字,而是桑沐宁给他取的特殊代号。
他们应该关系很好,如果只是普通朋友不会以代号相称。
迟又生缓缓垂下眼睫,喝蜂蜜水的动作逐渐变慢,表面看起来一切如常,脑袋里却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
一种名为忮忌的情绪开始发芽,蒙着团团黑雾,仿佛要挤破他的身体涌出来。
从除夕夜那晚开始,迟又生就发觉自己变得有些古怪。
他像突然被施了某种法术,而“桑沐宁”三个字是能够牵动他全身细胞的咒语,和她有关的一切都会令他辗转反侧。
闭上眼睛,眼前会跃出她弯弯的眼睛。
安静的时候,耳边会响起她清甜洪亮的声音。
人与人的关系可以由高到低清楚划分阶级。
倘若双方对关系定位不对等,感到秩序混乱的必然是将对方视得更高的那一方。
就像现在,迟又生脑袋里不断有噪声吵嚷——
可不可以不要和我待在一起的时候,给别的男生发消息。
可不可以不要和别人聊天时笑得这么开心?
口中的蜂蜜水不再那么甜,甚至没滋没味犹如清水,乱七八糟的思绪让太阳穴发痛。
为什么他发的消息,桑沐宁就会因为忙别的事情忘记回,把他抛之脑后,别人发的消息她却回复这么快。
是因为他不如别人重要?
还是只是因为,她根本就不在意他。
可是如果不在意,她为什么又会关心他,担心他的安全,甚至着急忙慌赶过来?
矛盾复杂的念头碰撞摩擦,有关她的魔咒再度起效。
就在这时,桑沐宁侧目看了迟又生一眼,迟又生刚好在望着她。
视线相撞的一瞬间,少年扯出一道淡淡的笑弧,问:“怎么了?”
桑沐宁正想说什么,忽然注意到他攥着杯子的关节很用力,指腹甚至轻微泛白。
“你手不疼吗?”桑沐宁问。
迟又生低头,稍微松开些力度,轻描淡写:“怕像刚才那样拿不稳。”
“我朋友过段时间过生日,打算开个生日聚会,你要不要一起来?人多热闹。”桑沐宁真诚地邀请他,“很多县高的同学都会参加,大家都是同龄人,你可以认识一些新朋友。”
迟又生问:“是你之前喊他大圣的那个朋友?”
没料到他竟然准确猜中,桑沐宁有些惊讶,解释道:“对,他全名叫孙飞健,你认识他吗?因为他姓孙,所以我们都叫他大圣。”
孙飞健,这个名字他知道。
之前总听小金他们提起,这个男生家境很好,家里是做生意的。
迟又生淡淡道:“我不习惯参加这种场合。”
桑沐宁点了下头,没有勉强,低头敲击屏幕回复。
回完消息,桑沐宁站起来,摩拳擦掌信心十足的样子:“我要开始做菜了,你喜欢吃什么?”
“都行。”两个字显得太冷淡,迟又生补了句,“我不挑食。”
感受到男生兴致不高,甚至可以称得上低落,桑沐宁突然凑近,认真观察他表情:“迟又生,你咋啦?”
迟又生看着她:“没怎么。”
桑沐宁敏锐地说:“你好像不太高兴。”
沉默,又是沉默。
有一刻,他甚至产生了将困扰所有他的问题一股脑问出口的冲动。
“可能还是因为头晕,我没事。”
桑沐宁问:“那你要不要躺着休息一下,待会儿我做好饭叫你。”
迟又生:“不用。”
男生跟着她一起走进厨房。
桑沐宁戴好围裙,迟又生已经安静地开始帮她洗菜。
不像没事的样子啊……
桑沐宁看着迟又生的侧脸,不放心地又确认一遍:“真的没事吗?”
他低着头:“嗯。”
“真的真的没事吗?”
“真的。”
迟又生抬眼,不动声色转移话题:“有点饿了。”
果不其然,桑沐宁回过神,慌慌张张开始把其他食材掏出来,没有再追问下去。
桑沐宁做了几道简单的菜,出锅都很快。
迅速将盘子从厨房端出来放好,桑沐宁被盘子边缘烫得抬手摸了下耳垂,正准备返回厨房,发现迟又生已经将热气腾腾的剩下两道菜端了过来。
桑沐宁睁大眼:“你不烫手吗?”
迟又生感受了一下:“还好。”
桑沐宁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掌,已经有点被烫红了,正打算也看一眼迟又生的有没有被烫红,他却将手缩了缩。
“很多茧。”迟又生平静地摆放筷子,“不好看。”
桑沐宁竖起手指展示:“你看,我的手指上也有茧,写字磨出来的,小学时就有。你觉得丑吗?”
迟又生认真地看了眼,吐出两个字:“不丑。”
也不知道这两个字怎么戳中了桑沐宁笑点,她突然噗嗤一声笑出声,仿佛早就猜到他会给出的答案,眼睛弯弯的。
迟又生偏开目光,没有再看她。
桑沐宁说:“迟又生,我发现一件事。”
迟又生听着,没说话。
桑沐宁认真地说:“你好像总是对自己很刻薄,但是对朋友就很包容。明明我的茧很不好看,凸出来这么一大块,还长在这么明显的位置上,我上小学的时候讨厌死这个茧了,但你是第一个说不丑的人。”
迟又生没有说话,桑沐宁故意摸摸下巴,问:“难道你刚才是在欺骗我,故意哄我开心?”
迟又生再度转移话题:“饭要凉了。”
桑沐宁看了眼米饭上白花花的热气:“看着还是很烫哎,应该不会凉那么快。”
视线偏移,桑沐宁突然看见少年的耳朵尖不知道什么时候红透了。
她没忍住又笑了下。
迟又生看向桑沐宁,她没有再说话,就看着他傻乐,梨涡都荡漾出来了。
喉咙里溢出一声拿她没办法的叹息,迟又生问:“又笑什么?”
桑沐宁问:“之前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没有。”迟又生在椅子上坐下,垂下眼睫,不痛不痒道,“只有人觉得我无趣。”
“怎么会?你很好玩儿。”
这句话脱口,桑沐宁忽然站直身体,神情严肃地说:“我是说你是个有趣的人,和你相处起来很愉快,没有任何态度轻浮的意思。”
这次轮到迟又生愣了,转而发出轻笑。
“知道了。”
他笑了。
谢天谢地,他终于笑了,不再绷着一张没有表情的苦瓜脸,看着就很不高兴的样子。
桑沐宁稍稍松了口气,在椅子上坐下。
她拿起筷子就近尝了下番茄炒蛋,细细品味后说:“不错,桑大厨稳定发挥。”
迟又生嗯了一声,很给面子:“很好吃。”
桑沐宁骄傲地说:“那当然,别人都夸我厨艺好。”
迟又生稍顿,不经意地问:“你平时也经常给其他朋友做饭?”
桑沐宁说:“目前为止只有你和祝芙有这个口福。”
迟又生点头,不再多言,安静夹菜吃饭。
吃完饭,桑沐宁想着迟又生身体不舒服,打算帮忙把碗洗了,迟又生抢先一步把碗接过:“我来。”
“你现在头晕好点了吗?”
“嗯,好多了,谢谢你的蜂蜜水。”
桑沐宁放心了:“那就好。”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桑沐宁看着迟又生背对着自己洗碗,他低着头,脊背却挺得笔直。
桑沐宁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天:“初四那天你想吃什么?我提前预订一下。”
“不用了。”迟又生说,“今天这顿饭已经很麻烦你了。”
桑沐宁愣了下,说:“不麻烦,而且你是喝了我给的葡萄果酒才头晕的,我理应照顾你。”
“临近开学你应该很忙。”迟又生又重复一遍,语气稍重,“不用了。”
身后传来她的声音:“好吧。”
又安静了一小会。
桑沐宁看了眼时间:“迟又生,我要回家了。”
“我走啦——”她站在门口喊。
“好。”他淡淡的声音传出来。
迟又生没有回头。
直到关门声轻响,也没有看桑沐宁脸上是什么表情。
理应去送一下的,他缓慢地洗着碗,如是想着,动作几乎有些机械。
但此刻,迟又生被一种强烈的负罪感包裹着。
因为从一开始,头晕就只是他的一个谎言。
为了见她一面撒的谎。
他知道如果他这么说,桑沐宁大概率会来找他。
然而,看桑沐宁特意赶过来照顾他,看她为了自己忙前忙后,迟又生却发现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
甚至,他为自己的举动感到羞耻,无地自容。
桑沐宁是那样坦荡真诚的人,而他如此阴暗卑劣。
就像那个夜晚,她不经意碰到他手腕上的伤口,明明他早就感受不到疼了,却故意蹙眉做出痛苦的表情。
如果被她关心这件事需要谎言才能成立。
难道他要一直,一直,依靠谎言和她相处下去?
他不想这样,不该这样,不能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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