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纪委办案基地的灯光,二十四小时不息,将人影拉长又缩短,模糊了时间的界限。对赵立仁的审讯已从疾风骤雨的攻坚,转入细密如梳的深挖。他像一具被抽空了魂灵的空壳,瘫在讯问椅上,问什么答什么,声音平板无调,唯有在触及那个名字时,眼底会掠过一丝深入骨髓的恐惧,语速会不由自主地加快,仿佛急于将烫手的山芋扔出去。
“……那次……在邻省西山宾馆的茶叙……是他安排的……引荐了两位港商……说是做基建材料……后来才知道……是洗钱的白手套……” “……他儿子在境外成立的那个基金会……名义上是促进文化交流……赵……赵某人也‘捐’过一笔……实际上……是政治献金的通道……” “……泄洪闸事故后……他亲自打电话来……只说了一句‘要讲政治,顾大局’……下面……下面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记录员的笔尖在纸面上飞速移动,沙沙声不绝于耳。每多一句供述,墙上那张无形的关系网就更清晰一分,那根通往邻省疗养院的黑线就更粗壮一分。审查员的脸色也越来越凝重,他们深知,赵立仁吐出的每一口淤泥,都可能溅起难以预估的深水波澜。
“磐石”站在单向玻璃后,听着里面传来的供词,眉头紧锁。他按亮加密通讯器,声音低沉:“‘仓库’这边,货已清点大半,清单比预想的更长,牵扯的货主也更敏感。运输路线需要最高级别安保,接收方必须提前做好万全准备,防止任何‘意外’渗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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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堡垒,隔离室。
沈清荷面前的桌上,铺开了一张本省及邻省部分地区的简化地图,以及一叠空白的便签纸。她已经接受了长达数小时的高强度问询,此刻正被要求进行一项特殊工作——根据记忆,尽可能还原丈夫吴文清生前最后几个月的工作轨迹、联系人、以及任何异常的情绪波动点或提及的地名、人名。
这不是审讯,更像是一场对记忆的精密考古。一位来自专案组行为分析部门的年轻专家坐在她对面,语气温和却引导性极强。
“沈书记,请不要有压力,想到什么就写什么,哪怕是当时觉得毫无意义的碎片。比如,吴文清同志那段时间是否突然对某个以前不感兴趣的地方产生了关注?或者反复提及某个看似普通的人名?”
沈清荷闭目凝神,指尖无意识地在粗糙的纸面上摩挲。丈夫最后那段日子被恐惧和秘密压弯的背影,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他那段时间……经常独自开车……说是去调研……但去的频率太高了……而且……去的好像都是些……偏僻的乡镇水利站点,或者废弃的老闸口……”她缓缓开口,同时拿起笔,在便签上写下几个模糊的地名,又在地图上大致圈出范围,“……有一次……他深夜回来,身上带着一股……河滩边的泥腥味和水藻腐烂的味道……我很担心,问他,他只说……‘去看看老朋友’……表情却……很可怕……”
“老朋友?”行为分析专家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
“嗯……他当时是这么说的……但我后来想了很久,他在那些偏僻地方,应该没什么‘老朋友’……”沈清荷的笔尖顿住了,她努力回忆着那个雨夜丈夫脸上的每一丝表情,“……他现在想起来……那不像去见朋友的表情……更像是……去确认什么……或者说……去告别什么……”
她又写下几个关键词:泥腥味、水藻、深夜、偏僻闸口、告别。
“还有一次……他接到一个电话……号码很奇怪……没有显示归属地……他走到阳台去接……声音压得很低……但我隐约听到一句……‘……账不能这么烂掉……总得有人……记得……’”
“账?记得?”专家追问。
“对……就是‘账’和‘记得’这两个词,听得很清楚。”沈清荷肯定地点头,在便签上重重写下这两个词,并画上圈。
时间在安静的回忆和书写中流逝。便签纸一张张增加,上面的地名、人名、碎片化的词语越来越多,看似杂乱无章,却隐隐勾勒出吴文清生命最后时刻那焦虑、恐惧而又试图抓住些什么的行动轨迹。
行为分析专家仔细地看着每一张便签,目光在地图和便签之间来回移动,像是在进行一场复杂的拼图游戏。忽然,他的手指点在地图上靠近本省与邻省交界处的一个区域,那里被沈清荷圈出了两三个点。
“这片区域……这几个水利站点和废弃闸口,分布很有特点,几乎都围绕着这条已经半废弃的支流河道。吴文清同志频繁出现在这里,会不会……这条河道的某个点,或者与这几个站点相关的某个东西,就是他所说的‘账’,或者他希望‘记得’的东西?”
沈清荷的心猛地一跳,目光紧紧盯住那个区域。一道模糊的闪电划过脑海,她突然想起一件事!
“我想起来了!有一次他回来,外套手肘处蹭了一大块绿色的、像是铁锈或者油漆的东西……我问他,他慌忙掸掉,说是不小心在旧闸门上蹭的……那绿色……很特别,是一种……很难看的、偏墨绿的防锈漆颜色……我当时还奇怪,现在的水利设施早不用那种颜色的漆了……”
分析专家眼神一亮,立刻拿起加密通讯器:“技术组,重点排查毗邻三省交界处的梧桐河废弃段,特别是沿岸那些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建的、使用墨绿色防锈漆的老闸口和泵站!寻找任何可能近期有人为活动迹象的地点,尤其是……可能用于隐藏物品的异常结构!”
深水之下,又一条关键的线索浮标被抛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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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医ICU。
周砥手指那稳定而微弱的点动,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了所有参与救治和破译工作的人员心中。虽然他还远未恢复意识,但这主动的回应,意味着他的高阶神经网络可能比预估损伤要小,意味着双向沟通成为了可能!
医疗组和信号专家组立刻调整了方案。减少了广谱的神经刺激,转而采用更精细、更具针对性的编码信号。
“金丝眼镜”专家再次靠近周砥,语气沉稳,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周砥同志,如果你能听到,并且理解我的意思,请用一次点动回答‘是’,两次点动回答‘否’。明白吗?”
所有仪器的探头都聚焦于那只缠满纱布的右手。屏幕上的肌电信号曲线屏息凝神地起伏着。
在令人窒息的几秒钟等待后——
那根食指,缓慢地、却异常坚定地,向上抬起,然后落下。
一次。
清晰的“是”!
病房内几乎能听到所有人同时松了一口气的声音,那是一种混合着巨大喜悦和高度紧张的战栗。
“很好!”专家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下一个问题:你掌握的关于‘泄洪闸’的关键证据,是纸质材料吗?”
没有动静。
几秒后,食指再次抬起,落下。
一次。是。
“是存储在电子设备里吗?”
停顿。食指抬起,落下,两次。否。
“是实物吗?”
停顿。食指抬起,落下,一次。是。
“这个实物,是否藏匿在户外?比如,河边,山里?”
一次点动。是。
“是在本省境内吗?”
一次点动。是。
“是在……梧桐河沿岸区域吗?”专家突然抛出了刚从沈清荷那边同步过来的最新推测。
这一次,停顿的时间稍长了一些,似乎在艰难地确认。然后,食指再次抬起,落下。
一次。是!
问答在极其缓慢却坚定的节奏中进行着。每一个“是”或“否”,都像是从黑暗深渊里打捞上来的珍宝,一点点拼凑出真相的轮廓。
周砥的每一次回应都显得无比艰难,点动的间隔越来越长,监测仪显示他的神经负荷正在急剧增加。专家知道必须停止,不能透支他刚刚复苏的这点宝贵精力。
“最后一个问题,周砥同志,”专家的声音放缓,带着极大的尊重,“指向这个证据的关键线索,是不是……一种墨绿色的、老式防锈漆?”
病床上,周砥的眉头在氧气面罩下猛地蹙紧,仿佛被这个关键词强烈地刺激到了!监测仪器上的脑电波瞬间出现一个剧烈的峰值!他的右手甚至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然后,那根食指,用尽了残余的所有气力,沉重地、无比清晰地——
点动了一次。
是!
之后,所有的信号骤然减弱下去,他仿佛再次沉入了精疲力尽的深度休眠。
但答案,已经得到。
专家猛地直起身,对着通讯器,声音因激动而略显急促:“确认!目标区域梧桐河废弃段!关键标识物:墨绿色老式防锈漆!立刻组织精干力量,进行拉网式秘密搜寻!注意,目标可能是被伪装或埋藏的实物证据!行动高度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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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省,疗养院别墅。
夜色深沉,书房里只开着一盏昏黄的台灯。老者坐在宽大的沙发里,手中把玩着一对光滑的紫檀木健身球,球体摩擦,发出单调而压抑的沙沙声。
秘书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将一份薄薄的、没有任何标识的密报轻轻放在书桌上,然后垂手退到阴影里。
老者没有立刻去看那份密报,目光依旧空洞地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健身球转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嘶哑低沉,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平静:
“闸门底的石头……到底还是被人踢到了……”
“踢石头的人……看来是铁了心……要把这潭水……彻底搅浑啊。”
健身球转动的速度,不易察觉地加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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