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摇了摇头。
“为什么?你毕业之后,可以来上城区深造,上城区有Beta,数量也不少。”
“不是那样。”
面对他的困惑,你笑了笑:“体面点的理由,你可以理解成我有思乡情节吧,我在下城区待了很久了。而且我也没什么大志向,不想做人上人,在哪都一样。”
其实你确实有思乡情节,只是你的故乡已经完全回不去了。
况且你一个两手空空的Beta拿什么去上城区安身立命呢?
秦唤年若有所思。
“那你呢?小白说你也是来找灵感缪斯的,真看不出来你也是个艺术家。”你笑着问他。
秦唤年确实不像艺术家,反正你想象中的艺术家不是他这样的,他这样的比较像偶像小说里的精英人群,严肃总裁或者高知分子。江枫不也说他是秦家的独苗苗吗?
只身一人跑到小城区,总不会是来抓他的落跑小新娘的。
他告诉你不是那样,陆锦白从小就是个不安分的性格,世交长辈托他多照顾一些,但如果说是为了保护他,陆锦白并不会领情,也不会说实话。
你已经完全明白了。
从陆锦白喜欢坐过山车就能看出来,他是个很有冒险和叛逆精神的人,俗话说,这种青春期(好像成年了,但是看起来很青春期)的男孩子,正是猫嫌狗厌的年纪,脾气比谁都要犟,完全只能顺毛捋。秦唤年打不过就选择加入,还是很有道理的。
但,这不还是深情男二的配置嘛。
而他又说:“至于我,也有自己想找的人。他离开我很久了。”
可你并没有听清这句话。
这时候,摩天轮转动到了最高处,发出机械的晃荡声,外面的灯光都在你们脚下,近处是乐园的彩灯,远处是绵延的工厂建筑,灯光像洒落的豆子,无法照亮视野边界的黑暗。
那里是下城区的边界,是矿区和岩洞,人类未曾充分探索的地下世界。
秦唤年一直看着你,他对于摩天轮上的景色似乎没有多少兴趣。
你心说也是,你也曾见过很漂亮的世界。
所以你用很轻松的语调随便介绍了一下。
“这里是下城区的最上边,离你们那儿最近的地方,说是摩天轮,其实根本看不见天,叫摩地轮还差不多。”
你自嘲地笑笑。
秦唤年向你伸出手。
他的指尖几乎要碰到你的脸。
你困惑地回望他的眼睛,抬手用校服袖子擦了擦脸:“怎么了?刚才我吃的啥还有没擦干净的吗?”
他摇头,垂下眼睫,轻笑了一声。你不懂他的意思,只觉得他的眼睫毛又长又翘,此男真是了不得。
“我一定是在梦里。”
他的声音低低的,像缓慢流淌的诗。
你懵住了,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我好想你。”
突然你若有所觉,回头看见自己身后窗户上蓝色塑料纸的装饰,是一行非主流文字。
秦唤年只是把那行字念了出来。
“哈哈,还挺文艺的哈,我们这的特色,特色。”
你为此感到尴尬。
秦唤年也陪着你笑,只是他的笑幅度很小,更像是礼貌。
你觉得他的眼睛里盛满悲伤。
悲伤啥呢,不会是因为你把他骗到了这个摩天轮包厢上,让他没有和陆锦白双宿双飞?
但是刚才这人你一拉就上来了,也妹反抗啊。
你百思不得其解,摩天轮已经转完了一圈。
你们两个都是好人,没有在上面模拟战斗机的运行,从头到尾包厢都很安静地作为摩天轮运转,没有进行不该有的旋转大冒险。
但在你们后面那个粉粉嫩嫩又可爱的花苞形包厢就不是那样了,你吃惊地看着工作人员强制让它停下晃动,里面冲出来两个人。
江枫和陆锦白。
两个人一冲下门就开始抱着垃圾桶大吐特吐,形象完全靠边站。
这把你吓了一大跳:“怎么了?”
“我们两个想试试这个包厢到底能转多快。”陆锦白抬起头,眼角还有因为呕吐导致的泪光,看起来楚楚可怜。
你赶紧找秦唤年要了纸巾递给他。
江枫在一边控诉:“谁知道这玩意越转越快,根本停不下来,yue——”
你默默地后退了一步。
好恶劣的行为。
你想,庆幸你和秦唤年一组。
等他们缓过一些,你领着大家到卫生间洗把脸,秦唤年站在你身后,你转身他就转身,像一颗卫星。你寻思下城区卫生间不至于和秦唤年家的长得天差地别,还用你像幼儿园老师一样教一教“今天开始,我要自己上厕所”吗?
哎,不好意思,你哼出来了。
秦唤年看着你,眉眼温和地笑起来:“你们下城区的儿歌?”
下城区有没有这首歌你可不知道,随意搪塞了一声,你也想上个卫生间,干脆挤了进去。下城区几乎没有AO,这里只分两性,你才意识到对于秦陆锦两人根本无法对号入座了,难怪他们都站着不动。
但要修六个厕所——靠北,你感叹一声,上城区还真是富裕啊。
只是等你放完水出来,先前还站在门口的秦唤年和陆锦白已经不在原位。你张望两眼,看见他们在一把粉紫色的太阳伞下说话,光从背影来看,就是两条俊秀的人物,很是赏心悦目。
你再扫一眼还在门口等你的江枫,又觉得你这个好兄弟其实也不差,盘靓条顺的,还有点竞争力。
江枫看见你出来,一把拉过你的胳膊。
“怎么了?”
你见他表情跟便秘一样,很想请他再进去找个隔间。
江枫被你抽回胳膊,有些不爽:“别看了,人没走呢。”
你莫名其妙,一起来的,当然要汇合了,看两眼都不准许吗?
江枫却张嘴就是一道长句。
“你是不是看上那个姓秦的了?他长得也就还行吧,比我好看吗?没有吧!他还是个Alpha,和你一点也不合适,AB恋的离婚率那么高,就没有能管得住自己下半身的Alpha,不存在的,你……”
你被他一顿叨叨念得头晕眼花,干脆使用物理手段,捂住江枫的嘴。
“停停停,叭叭什么呢?我认识人家几天啊,我又不是你,就好一见钟情这口。”
江枫瞪着眼,好像想要反驳,但你的手依然死死地捂住他的嘴。
必须得等你先说完。
“我那是在为你追求陆锦白创造机会好吧,赶紧的,给爸爸我磕俩,我还当你是好大儿。”
你松开手,江枫张着嘴“啊”了半天,才吐出一句:“你不喜欢秦唤年啊?”
“不啊。”
“那我也不喜欢陆锦白啊?”
你俩大眼瞪小眼。
你指着他:“你不喜欢他你老盯着他干嘛,还装酷,好面子,在我面前什么时候这么讲究过了。”
“不是!”
江枫懊恼地挠着头,在原地转了个圈,同样上厕所的路人朝着他投来奇怪的眼神。
“我那是,哎,我没想好怎么跟你说嘛,”他终于站定,自暴自弃地向你解释,“这么说吧,我之前去上城区探亲,认识他。”
你想起这回事,江枫说他也是那时候认识秦唤年的,还说人是四大家族的少爷。
“然后呢?”
“就是我们家,和他们姓陆的有个娃娃亲,陆锦白是个Omega,我是个Beta,他们家看不上我。我就想知道他到底是圆是扁咯。”
你的脑袋上冒出一长串问号。
“你们家?”
你上下打量江枫身上和你一样,不,比你还要多两块洗不干净的墨斑的校服,无法将豪门联姻和眼前的好兄弟联系起来。
江枫扭扭捏捏,看了看周围没人,才凑到你耳边跟你解释。
“你知道我爸妈死得早,我是爷爷带大的,我们家在上城区那个亲戚是我的叔叔,我爸爸的弟弟。”
这个你知道。
江枫之前跟你说要去找这位老八百年没见过的叔叔打秋风,你还认真地提出是不是生活太困难了需要你借他点钱。
但是现在江枫说:“其实,他不是我叔叔,是我的亲爹。他是个Alpha,但我们家有Beta混血,后代就有可能是Beta,比如我。但是郭家,他结婚的那个Omega,也就是我的亲生母亲家里不想要Beta,所以我就被换掉了。”
你听的一愣一愣的。
“狸猫换太子?所以你是个流落在外的真少爷?不是,我不明白,放着亲生的崽不要,养一个别人生的AO是干嘛?什么时代了还玩纯血论这一套。”
“因为我的生母不能生了吧。郭家有钱有势,需要继承人。”江枫耸耸肩,你从他的语气里听不出对于亲生父母的尊重。
你问他:“那你是为什么要去探亲,他们都把你丢在下城区这么久。”
“我还想当他们就死了呢,下城区差点是差点,可至少还有你、你这个好兄弟在。”
你注意到他的眼神有点不自然,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件事情说起来有点复杂,起因是换掉我的那个Alpha生了一场重病,好像是治不好了。他们就想让我回去装Alpha,我才不想回去,可是爷爷觉得能去上城区也很好。”
上城区当然好,医疗教育还有阳光,江枫还能做个少爷,吃香喝辣的,总不至于一从学校毕业就得进厂打螺丝——你是说,你肉眼可见的未来。
但江枫的抗拒不是假的。那样把孩子当作工具的父母,也没什么好的。
你没有意识到江枫隐瞒了一部份内容,这时候的你只是满心满意地为自己的好兄弟着想。
总之,现在你知道了江枫和秦陆两个是什么关系,比之前更复杂了,也更加狗血了。
你敬谢不敏,爱莫能助,对江枫说:“反正,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你就说。”
你觉得自己肯定是站在江枫这一边的,哪怕他明天就会离开,他也还是你的好兄弟。
你们四个两两一组也嘀咕得够久,你担心自己长期站在厕所门口会获得分子间运动的浸透效果,拉着江枫和其他人会合。这家伙对你说了一通实话,表情也比刚才通畅了许多,又恢复成你熟悉的模样,也不总是盯着陆锦白了。
只是你还有点心虚,因为偶然的失误走眼,搁这乱点鸳鸯,还好没造成什么丢人现眼的事情。
被你希望大人有大过的秦唤年注意到了你前后的态度变化。
说实在的,这有点太明显了,起初你会很明显地走在秦唤年和陆锦白中间,把他俩隔开。但现在,你很老实地站在江枫的左侧,也就是四个人的边缘,拉开了和秦唤年的距离。
笑话,你又不是喜欢这个高大的Alpha,站到他身边去特意显示自己矮吗?
所以秦唤年一走到你边上,你就假装有了新的发现,快走两步,或者和旁边的人换个位置,坚决不当他和陆锦白的电灯泡。
只是晚上睡觉,你总不能真的让这个Alpha和一个未分化的Omega住一间房,你不想因为伤风败俗被抓进牢子里。
说一万遍了,你是良民。
“安安真的不和我一起睡吗?我可以和你分享一张床,我很熟的,不占地方。”
面对陆锦白的邀约,你只能拒绝三连。
Omega是这个社会的娇花,理应得到所有人的爱护,你比较担心自己睡相不好一脚把人家踹地上去,你家的床两侧并不靠墙,不够安全。
陆锦白露出很失望的表情,但还是同意了他独自就寝的住宿安排,选择退而求其次,向你争取明天的相处。
“那明天我想和安安继续讨论海洋的故事!我喜欢安安讲的故事!”
这是你们在回程的路上偶然提到的话题,上城区的人是见过海洋的,你也见过,不过那是地球的海洋,也是你真正的故乡。你没忍住多说了几句,只好用在地摊上捡到的故事书来遮掩你为什么知道这样的东西,只是圆一个谎需要更多的谎,你给自己挖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大坑。
陆锦白对于你讲述的浪潮奇遇非常感兴趣,缠着你想听更多。
你真的很想说没有了,一滴也挤不出来了,但你拒绝不了一个满脸期待的Omega。
你不得不怀疑自己其实是个隐藏的Alpha,这可能是你的基因。
秦唤年就抱着手臂站在你的卧室门口看你们两个说话。
他个子真的很高,你家的门框有点儿危险,你的睡衣更是完全不能胜任遮住这双大长腿的工作,所以最后他穿的衣服是江枫友情提供的,陆锦白倒是穿得你的衣服。
你原以为Omega可能就像豌豆公主一样娇嫩,但你的衣服并没有磨坏陆锦白的皮肤。
至少他表现得很高兴,捧着你的睡衣用力闻了几下,硬要说上面有他喜欢的玫瑰香气。
胡说,你的洗衣粉明明是海盐味儿的。
在你真的去找你在超市兼职时滥用职权抢来的特价洗衣粉袋子之前,秦唤年叫住你。
“安安。”
他竟然也学了陆锦白的口吻。
你觉得脖子有点痒痒,一个娇小的Omega这么叫你,和一个比你高一截的Alpha这么叫你,绝对是截然不同的体验。尽管在今天之前,你不认识任何Omega,也不认识任何Alpha。
好吧,但你并不觉得难以接受。
“怎么了?要找什么东西吗?接水在这边,牙膏在架子上我已经拿出来了,还有毛巾是新的,我才买了没两天。哦对了,洗澡的时候热水开关往左打,要稍微等一会,热水来的有点慢。”
秦唤年笑出了声。
你的声音戛然而止,也觉得自己啰嗦,尴尬地红了脸。
但他立刻收起笑容,真诚地看着你的眼睛:“抱歉,我不是在笑话你,我是说,我觉得你很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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