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轰隆隆——”
大雨倾盆。
雨珠自屋檐滚落，砸在水洼中，溅起一地水花。屋内，宋承钰心不在焉地擦拭着手中的剑刃，表情若有所思。蔚三水本来正坐在一旁啃糕点，在无意间瞥见他皱眉的眉头后，连糕点都顾不得再啃，便立马起身，默不作声伸出手揉散了他眉间忧愁。
“……”
感受到眉间温度，宋承钰才渐渐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抬眼望向了蔚三水。
手中的剑刃仍泛着金光，不断萦绕在宋承钰身侧，涌动着。瞧见他睫羽上的金色小光点，蔚三水微微一怔，待到自己反应过来时，指尖已然落在宋承钰眼角。眼睫随着眨眼的动作频频滑过指尖，带来阵阵痒意。滑腻的肌肤随着触摸的动作渐渐升温，将指尖灼吻得发了红。
“轰隆隆——”
窗外雨还在下。
直到雷声倏地响起，蔚三水才终于感受到了点慌乱的情绪，慌忙撤回手想逃，却在下一秒被蓦地反应过来的宋承钰死死攥住手腕，猝不及防拥入了怀中。
青丝在纠缠间紧紧缠绕，宋承钰垂眼盯着蔚三水望了许久，蓦地松了手心。
“哐当”一声，剑刃猛地坠地，声音在房中久久回响。宋承钰抚上蔚三水的脸颊，眸中似有千层忧伤在涌动。然而还不待蔚三水细究，那阵情绪便瞬间在双唇相贴间烟消云散。
“三水……”
蔚三水听到宋承钰哑着声唤自己的名字，不知为何心脏竟传来隐隐约约的痛意。他仓皇睁开眼想应，却又很快被这个绵长的吻打乱思绪。
脑中的记忆在恍惚间不断切换。宛若置身一场漫长的噩梦，蔚三水眼睁睁看着面前的人匆匆出现在自己面前，又匆匆离自己而去。模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却始终听不真切。他慌忙伸出手想去抓，却在即将与那道身影接触的瞬间，猛地扑倒在地。
“轰——”
地动山摇。
他看见自己被沈渊踩倒在地，额头上的血迹蜿蜒而下。喉头传来剧痛，他伸出手似是想抓住些什么，却只抓住了地上的一捧沙。粗糙的砂砾将手心划得稀烂，他却恍然未觉，只是呆呆唤着：
“哥哥……”
“他已经死了。”
死……
啊，是了。
宋承钰已经死了。
被沈渊杀死的。
在第三次轮回的时候。
90
眼睫后知后觉被泪水浸湿，等到蔚三水再次睁开眼时，不知何时已然泪流满面。眼前一片灰白，宋承钰的面容明明近在咫尺，他却感觉一点都不真实。四周一片灰暗，好像有一层厚厚的屏障笼罩在他的身上，将他与这个世界隔绝。他住在屏障里，能清楚看见看见宋承钰嘴在一张一合，却始终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难以辨认的声音逐渐在耳畔响起，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周围一片嘈杂，那阵深入灵魂的轰鸣声不断在脑中膨胀，狞笑着攀附在他的灵魂上扎根，汲取着他破碎不堪的血肉生长。窗外的一切渐渐被黑白色吞噬，他看见它们化成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他眼前消散。
他是谁？
他到底是谁？
他真的是人吗？他真的还活着吗？
会不会其实他已经死掉了，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呢？
包括宋承钰。
蔚三水不知道，只是直觉想干呕。那种难以言说的恶心感不断在胸腔蔓延，到最后渐渐演化为沉疴宿疾，催使着他吐出一地鲜血。刺目的红蓦地出现在眼前，在一片黑白中显得异常突兀。蔚三水惊疑不定地望着地面上的鲜血，想。
会不会他其实已经死在那个夜晚了？
可要是他已经死了，这个幻境又是谁为他打造的？
他好困惑。
能证明他还活着的东西西究竟是什么，能证明他已经死亡的东西又究竟是什么？
好虚幻。他存在的这个世界好虚幻，像是假的。
像梦。
他醒不来。
他还活着吗？
宋承钰是真实的吗？
他是真实的吗？
他不知道。
91
恍惚许久，在感受到掌心的热度时，蔚三水才后知后觉回过神来，迟钝地抬头望去。直到脑中的轰鸣声随着落在额角的吻渐渐淡去，指尖也在宋承钰的拥抱间逐渐回了温，蔚三水才察觉到自己原来在发抖。面前的黑白色随着宋承钰抚摸后脖颈的动作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他许久未曾见过的彩色。
泪水在不知不觉间滑下眼角，怔怔盯着宋承钰望了许久，蔚三水鼻头一酸，才终于有了活着的实感，紧紧抱住宋承钰的脖颈，哭得好像一只可怜的小狗，呜咽着几乎快喘不过气来：“哥哥，呜……”
他好想、好想他。
贪恋委屈的情绪在疯长，蔚三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宋承钰不知他突如其来的情绪从何而来，一时间不由得手忙脚乱，赶紧将人抱住哄，慌张问道：“怎么了，哭什么呀？”
蔚三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哭得越来也越厉害。宋承钰见状，也不知该做些什么，傻眼半晌，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用唇笨拙地去摩挲着他的眉心，手也不闲着，拿着柔软的手帕给他擦眼泪，轻声道：“哭什么呀，我在呢。”
见蔚三水不说话，宋承钰又接着耐心地问：
“怎么啦，有人欺负你了？”
“……嗯。”
蔚三水闷着声应，鼻音在宋承钰耳边回响，想来当真是委屈极了。宋承钰便又去亲亲他的眼睛，摸摸他的后脑勺，温声询问道：“谁欺负你了？告诉哥哥，哥哥帮你欺负回去。”
蔚三水在他肩头拱了拱，没说话。宋承钰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那是摇头不想说的意思，本想迟疑地伸出手想拍拍他的后背，后头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犹豫半晌，又用抱小孩儿的姿势将小狗儿抱起，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他的后背，哄小孩儿似的，笨拙开口：“不哭啦，哥哥在呢。”
蔚三水蜷缩在宋承钰怀中，拽着他的衣角，许久后才被安抚好，委委屈屈地点头，应声时声音还带着鼻音：
“昂。”
……有人哄了之后，嗯便变成了昂。
92
吃饭。
蔚三水扒拉着碗中的饭菜，眼巴巴地看着宋承钰。感受到他毫不掩饰的目光，宋承钰掩唇轻咳一声，不自然开口道：“吃饭，看我做什么？”
蔚三水也不回嘴，被说了之后就吭哧吭哧低下头去刨饭。眼看碗都快被他刨穿了，宋承钰终是看不下去了，嘴角抽了抽，伸出手给他夹菜，“啧”道：“接菜。”
蔚三水于是便又将碗递过去接菜。接完菜又眨巴着大眼睛盯着宋承钰看，不肯移开半分目光。和他对视片刻，宋承钰给他额头来了一记敲，无奈道：“吃饭呀，老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菜呀？”
蔚三水摇摇头，片刻后才移开目光，低声道：“没有。”
宋承钰直觉他不对劲，但一时间也说不出来哪儿不对劲，心想着可能是和他心情不好有关，便存了心去逗他，笑吟吟开口道：“小狗儿，莫不是突然良心发现，瞧见你哥哥生得俊，便将你哥哥当做了下饭菜？”
蔚三水闻声，嘟囔道：“哥哥真不要脸。”
说完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宋承钰好像在说自己没良心，便气鼓鼓开口道：“我一直都有良……唔唔唔！”
“食不言，寝不语。好了，吃你的吧。”
宋承钰存了心要逗蔚三水玩儿，在瞧见他愤恨地咬着自己递来的筷子瞪着自己时，便知晓他已然好了大半。勾起唇角轻声一笑，他又摸摸蔚三水的脑袋，很愉悦似的，道：“笨狗儿，别瞪了，赶紧吃，吃完了哥哥带你出去玩儿。”
“去哪儿呀？”
蔚三水嚼吧嚼吧口中的饭菜，睁大眼睛盯着宋承钰看。宋承钰瞧见他这般模样，心不由得一软，声音也在不知不觉间放柔了一些：“去了就知道了。”
93
去了就知道了——
原来是灯会呀。
蔚三水稀奇地把玩着手中的兔儿灯，又转头看了看宋承钰手中提着的龙儿灯，片刻后不知是想到什么，高高兴兴一笑，又转过头蹦蹦跳跳朝着前方走去。宋承钰跟在他身后，瞧他开心，自己仿佛也跟着多欢喜了几分。
手心无意识攥紧，将手中的灯握得更稳了一些。宋承钰注视着他欢快的身影，许久后在心中默念：
三水 。
岁岁平安。
94
寺庙。
盯着平安带看了好一会儿，蔚三水为难道：“哥哥，我不知道该怎么写。”
宋承钰微微侧过脸望向他，“你没有愿望吗？”
“有，”蔚三水挠着头不好意思道：“但是太多了，不知道该怎么写。”
宋承钰：“……”
他就知道。
面面相觑许久，终是宋承钰先败下阵来，起了身，妥协般开口：“……我再去多买一些。”
“！！不要去呀！”
蔚三水赶紧抱住宋承钰的手臂，可怜巴巴道：“师傅会觉得我是个贪心的人的。”
宋承钰用指尖点点他的额头，心下觉得有些好笑，“是我去买，师傅要觉得贪心也是我受着呀。”
蔚三水想了想，摇了摇头，无意识地抱着宋承钰的手臂晃了晃，嘟囔道：“算了，我就捡最想要的写吧。”
宋承钰闻声，动动耳朵，瞬间挺起胸膛，轻咳一声暗示了好一会儿，见蔚三水不说话，才又故作不在意询问道：“最想要什么？”
蔚三水摇摇头，仰头望向他，“不能说的，说出来就不能实现了。”
以为会得到答案是自己的宋承钰瞬间红温：“……谁、谁想听了！其实也没有很想听！我去挂了！你慢慢写吧！”
蔚三水眨眨眼，在瞧见宋承钰红透的耳根子时，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些什么，摸摸宋承钰的手，开开心心道：“最最想要的是和哥哥永远在一起，这个已经实现了，所以不用再写啦！”
说完，像是觉得还不够一般，他又低下头轻声道：
“这样已经很好了。”
宋承钰脚步一顿，没听到他最后这句话，自然也就错过了他微微发着红的眼眶。缓了许久才反应过来，红着脸转头望向不知何时早已恢复过来笑嘻嘻的蔚三水，“噢”了好几声，才眼神飘忽着结结巴巴道：“那、那我等等你吧，你快写嗷。”
“好嗷~”
最后两人顺利将平安条挂上后，宋承钰又在殿中和师傅说了半晌的话。具体是什么蔚三水没听清，总之等到宋承钰再出来时，蔚三水的手上多了一条红红的平安绳。
他很喜欢。
95
夜晚，蔚三水躺在榻上，对着烛光反反复复端详着自己手腕上的红绳，表情瞧起来颇为开心。察觉到他的欢喜，宋承钰微微勾起嘴角，默不作声将手中的书又翻了一页。
烛火在不知不觉间燃尽了大半，蔚三水在床上连打了几个呵欠，眼皮都困得快睁不开了，却还想着爬到床边去，努力睁开双眼，眼巴巴地看着宋承钰，“哥哥，你还不睡觉吗？”
“还要一会儿，你困了就先睡吧。”
“好吧。”
蔚三水把下巴靠在自己的手心，托着腮歪着头望着他的背影。明明已然困到极致，他却仍旧不舍得闭眼，只是认真盯着宋承钰的背影看，仿佛能将那处盯出朵花来似的。
许久……其实才一会儿，在宋承钰感受到蔚三水的目光像是要把自己的背盯穿了后，他才终于肯放下书，转身朝着蔚三水走去，揉着他的脸，“就这么舍不得我呀。”
“唔……”蔚三水含糊不清回他：“没有。”
“没有？”宋承钰捏捏他的下巴，“眼睛都快把我盯穿了还没有，小骗子。”
“我不素小骗子呀，”蔚三水好委屈，“我只是想……”
话到嘴边，蔚三水才猛地反应过来不能说，急忙止住话头往被窝里钻，转移话题道：“哎呀，时候不早了，好困哦，睡觉啦。”
手中的温度蓦地撤离，宋承钰在原地站了许久，唇角笑意渐渐淡去。
直到烛火燃尽，他才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垂眼上了榻，被黑夜隐藏的双眸隐隐约约泛起痛色。
96
深夜。
窗外传来阵阵蝉鸣声，蔚三水睁开眼睛望向被月光照耀着的窗子，许久，忽地轻手轻脚下了床，慢吞吞朝着那处走去。
被月光照耀着的剑发着柔和的银光，刻在剑柄上的莲印若隐若现。
蔚三水盯着那处走，一直走。终于走到宋承钰的本命剑前，静默半晌后，拿出匕首划破手心，伸出手握住了剑柄。
就在鲜血与剑身接触的瞬间，莲印便像是发了疯一般，不断闪烁着红光。手心不断流淌出鲜血，又迅速被剑身吸收，滋养着这柄早已一触即溃的灵剑。风中，蔚三水披散着发，静静望着手中剑，眸中似有千重哀伤在涌动。
莲印越来越艳。
伴随着剑身周围的灵力涌动，只听得“哐当”一声，剑刃毫无预兆坠地，在房中不断回荡着刺耳的声响。
蔚三水彻底脱了力，跪坐在地，弓着清瘦的背，匍匐在地面捂着嘴无声地干呕。瘦弱的肩膀不断颤抖。蔚三水顾不得疼痛，爬到剑刃面前想伸出手将剑刃拔出——
剑身纹丝不动。
……徒劳无功。
剑刃再次恢复死寂。垂着头在原地跪坐许久，蔚三水才动动早已麻木的小指，缓缓起身将剑刃放回原处，平静地转身回到床榻上。
蜷缩在宋承钰怀中。
无声落泪。
尚在睡梦中的宋承钰眼睫一颤。
97
清晨。
昨日的记忆在脑中渐渐隐去，蔚三水又遗忘，且无所察觉。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他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脑袋还不甚清醒。在原地坐了好一会儿，又走到镜子前被宋承钰摆弄了好一会儿，蔚三水的瞌睡才算是彻底醒完。在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后，蔚三水习惯性地往四周环顾一圈，却不见宋承钰的身影。他疑惑地起身，刚想叫叫宋承钰，却猝不及防被一道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动作：
“三水，我来找你玩儿啦！”
程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蔚三水闻声，瞬间顾不上找宋承钰了，开心地晃起了尾巴朝着程安奔去：“程安！你来啦！”
“是啊是啊，我……哎哟！！”
走到半路却不知被什么东西绊倒了，程安话都没说完，猛地瞪大眼睛赶紧扑棱着尖叫求救：“啊啊啊啊三水救命！卧槽啊老子的帅脸！谁来救救老子的帅脸！”
眼看程安就要与地面亲密接触，恰巧宋承钰又恰逢其时出现在视线里，蔚三水赶紧踮起脚急切地挥手示意他：
“扶……”
宋承钰以为蔚三水是良心发现了想换个称呼叫自己，故作冷静地抬抬下巴，实则胸口都快挺成斗鸡了，语气挂着点自以为是不被察觉到的小得意，闪亮登场打断了蔚三水的话：“夫君来也。”
“砰——”
身后，程安轰然倒地。
和躺在地面上的程安面面相觑半晌，蔚三水转头不敢置信道：“我让你扶他呀哥哥！”
宋承钰：“……”
宋承钰：“啊？？”
醒悟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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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8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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