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接受你们离婚，但是，小霓必须留下来。”寂静得像要窒息的房间里，一个小男孩紧紧拽着怀里的女孩的衣角，眼圈红了一大片，声音也有些气息不稳，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女人有些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心里堵得发慌，她也不是非要抛夫弃子，但是婚姻这种东西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和不合适的人过一辈子会让自己抓狂一辈子。她也不知道怎么和眼前的这个刚满十岁的儿子解释，该用什么样的措辞才能让他明事理些，只好耐着性子说下去。
“小延，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妈妈相信你能明白。妈妈和爸爸不合适，打算离婚，你跟着爸爸，以后有事没事也是可以来找妹妹玩的。妈妈知道你舍不得小霓，但是如果爸爸妈妈只是为了给你们一个完整的家而委曲求全在一起，对咱们以后的生活也只是一种敷衍。你说对吗，小延？”
明延死死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将落未落，怀里的小女孩突然不安地动了两下，抬起头眨巴着迷茫的大眼睛，那双眼睛和他分明有几分相似。他有些委屈地抬眼向侧面沙发上坐着的男人望去，眼神里是哀求和痛苦。
男人也有些无可奈何，身子往沙发上挨近了些，沙发瞬间陷了下去。
明延不死心，索性有些破罐子破摔：“那你们离婚就离婚，别管我们，我和小霓两个人一起生活。反正以前开始就一直是这样，你们天天不在家，家里只有我和小霓，和之前也没什么两样！”
这番话显然戳到了夫妻俩的痛处，女人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男人变得有些坐立不安，但是却没有半分话可以用来反驳。这些年两人确实忙于工作，疏于对孩子们的照顾，平时加班忙起来的时候甚至一个月都不能露个面，孩子能这么生分也算是一种报应吧。
“小延啊，爸爸能理解你很渴望亲情，你把所有对亲情的渴望都寄托在了小霓身上。可是你知道吗，小霓她才三岁，她要是以后都生活在这种压抑的家庭氛围里，会对以后的生活有多大的影响，你能明白吗？爸爸妈妈就是为了给你们一个更好的生活环境，所以才决定离婚的。你是哥哥，你不能这么任性，你得为妹妹想想。”
“可是你们之前那么多年不是都过得好好的吗，为什么现在非要离婚？”明延眼泪终于控制不住了，温热的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怀里的小女孩费劲地伸着肉嘟嘟的小手想要帮他擦擦，他心里更加难受了。
对，他是哥哥，他得为小霓以后考虑，他也不希望小霓以后生活在这种亲情缺乏的家庭里，可是每当他想起“家”这个字的时候，心里浮现的都只有小霓这张软绵绵的小脸，张着嘴咿咿呀呀地喊着“哥哥”，他是哥哥，他是哥哥啊，要是离开小霓了，他就不再是哥哥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他还每当哥哥的那些年，他是怎么度过的。一个人冰冷的房间，没有半点人情味，无聊了只能一个人缩在房间里看书，饿了只能随便翻点东西填。他一开始还会期待父母回家，期待越高失望也随之而来，他被拽进了一个循环的深渊。
女人心里也明白两人对于儿子的亏欠，她和丈夫各自开了个小公司，结婚这么些年几乎没什么交际。后来生了明霓之后，两人商量着得把重心往生活上多迁移些，结果这却爆发了夫妻间的矛盾，一直以来隐藏在举案齐眉下的虚伪表层分崩离析，大吵小吵不断，两人都开始找借口不回家，对于亲情的淡漠让家庭变得没有半分温情，最后两人被迫坐下来好好谈谈，而他们给出的答案就是——离婚。
“小延，”女人颇为无奈地扶了扶额，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疲倦，“妈妈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解释了，反正结果已经摆在这里了，也没有回头路了，等你长大了你就明白了。明正，你以后照顾好小延，我也会照顾好小霓的，我们的婚姻就是一场错觉。”
“嗯，我明白，这些年也辛苦你了，好聚好散就是我们最好的结局，云淑，希望你以后能遇到真正合适你的另一半。”
明延听到这里眼泪已经止不住了，他紧紧抱着怀里的小女孩，泪水胡乱地打在脸上，呜呜咽咽地喊着不要。
他的反抗并没有得到重视，他眼睁睁看着怀里的明霓被明正拽着拉了出来，他听到拉拽中明霓吃痛地惊呼了声，担心明霓受伤，只好不甘心地松了手，即使这样，他还是狠狠地瞪着眼前的父亲，像一头受困的小兽。
明正的手搭在明霓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然后往对面推了两下：“小霓啊，到你妈妈那边去，以后乖乖听妈妈的话，知道吗？”
“那哥哥呢，”明霓眨巴了两下眼睛，有些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两眼明延，“哥哥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哥哥和爸爸在一起，你以后想爸爸和哥哥了随时可以回来看我们，这里也永远是你的家。”
明延坐在沙发上，有些漠然地听着他们的对话，双眼失焦地看着前方。眼前似乎变得虚幻，声音也像潮水涌来般模糊不清，他只看到小小的明霓朝他跑了过来，掰开他死死攥紧的拳头，在他掌心塞了颗糖，然后云淑高挑的身影靠近，叹了口气，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一大一小的两个背影就这么踏出了门槛，他的心也越坠越……
“同学，同学！你没事吧？看你脸色很不好，是中暑了吗？”收银台一个漂亮的女孩快步跑到他身边，礼貌地搀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正想要把他扶到休息处休息一下时，却见他摇了摇头，微微一笑。
“谢谢，我没什么大事，你去忙你的吧。”
女孩有一瞬间的愣神，这声音极具少年的干净清透，又隐约透着些沙哑，很是好听；配上眼前这张略微有些苍白的脸颊，莫名地让人脸红心跳。
“哦，好。”女孩镇了镇神，耳尖微微有些泛红，恨不得下一秒就打开手机给闺蜜分享自己刚刚的所见所闻，但她还是强装镇定走回了收银台。
这是一家位于沅城市中心的一家连锁蛋糕店，地处闹市，附近下到幼儿园，上到大学，无一不有，女孩就是对面沅城大学的学生，目前正在蛋糕店兼职。平时生意好得不行，但是今天却格外冷清，大概是附近举办的美食节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吧。
女孩悄悄地把手机藏在收银台的抽屉里，压抑不住心里激动雀跃的心情，飞速地打着字：“速来，这里有你喜欢的那款。”
她抬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男孩，然后就看到他迅速地夹了几块蛋糕，走到收银台，脸上挂着礼貌的笑容，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听——
“麻烦帮我包一下。”
走出蛋糕店，外面的燥热立刻铺天盖地袭来，刺眼的阳光晃的人眼睛都要睁不开。明明已经是九月月底了，南方的热意却不减半分。
明延提着几盒蛋糕，脸上的笑容是掩盖不住的好心情，今天下午只有一节课，他一下完课就急不可耐地赶到蛋糕店，挑了几块明霓爱吃的蛋糕，打算今天把明霓接到自己在学校外租的房子去玩。他租的房子离学校也就二十多分钟的路程，三室一厅，还专门腾了一间给明霓布置好了当她的房间，虽然明霓每天都得回家，肯定是住不了的。
父母离婚后，明延花了很长时间才从低落的情绪里走出来，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也越来越理解父母当时的决定其实是很正确的，但是他心里就是过不了这个坎。父亲离婚后几乎全身心地扑进了工作里，毕竟他从以前开始就一直是个工作狂，离了婚之后反而有更多时间从事自己所热爱的事业，也挺好的。
明延没去了解过现在父亲的公司做到哪个地步了，他只知道父亲越来越忙，他每个月的生活费越来越高，家里平时也只有自己和保姆。刚开始那会儿，他和父亲闹别扭，硬是死缠烂打要去学校寄宿，结果被父亲一口否决了，直到上了初中他才偷偷自己申请了学校住宿，先斩后奏，把他爸整的心烦不已，出于心里的愧疚，只好任他喜欢的去了，但是每个月强制要求他回家吃一顿饭。
明延现在想想，自己那个时候应该只是想逃离罢了，逃离那个冷冰冰的“家”。他旁敲侧击地和他爸打听到了明霓上的幼儿园，常常隔三差五跑到门口接明霓去玩，度过那短短几十分钟的美好时光，然后再恋恋不舍地把明霓送回家。这种习惯一直保持到现在。为了这个目的，明延也因此选择了本市的沅城大学。
他拎着蛋糕，轻轻倚靠在明霓小学校门旁的墙边，身上的白衬衫闲散地贴在皮肤上，显出少年的张扬与青春。
看了看校门口，门口确实没什么人，抬起手腕再看了看时间，还不到放学时间，于是他掏出手机打算随便找点什么打发时间。平时他都是这么等的，这次也不例外。
“欸，明延，你今天也来了啊。”校门口的保安因为明延的一来二往早已熟识，招呼着他进来坐坐。明延没推脱，礼貌地笑着进去坐下了，外面热得昏天黑地，虽然站在树荫下还是出了薄薄的一层汗。
“今天不会是来找我玩的吧？”保安赵哥笑着打趣。
明延笑了笑，顺着他的玩笑说下去：“那可不，找赵哥玩，顺便再接明霓。”一想到明霓要是在场听到这话，肯定得气得拽着他的胳膊摇，然后气鼓鼓地说他是坏哥哥。
“你家明霓还没回家啊？”赵哥有些疑惑但还是有些关心，按理说今天学校今天下午举办教职工运动大会，学生们早在午饭前就早早放学回家了，明霓这小丫头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去？
“这不是还没到放学时间吗？”明延一惊，连忙追问道，“今天提前放学了？”
“哈哈哈那可不，今天学校教职工运动大会，上完上午的课就放学咯，怎么，你家明霓忘记和你讲啦？”
明延松了口气，既然提前放学了那大概就是早早地回家了，毕竟自己这些天忙社团的事情忙得不可开交。前任社长毕业后硬是要把社团的事情禅让给他，本来社团人就不多，明延推脱了几次最后还是妥协了。这几天忙着招新，已经一个多星期没来接明霓去玩了。
“那应该就是自己回去了吧，”明延笑着圆场，“让哥哥这么担心，看我回去不收拾她。”
赵哥也跟着笑了几声，见明延打算走，刚准备说点什么留下他和自己聊天，突然保安室的后门突然被开了条缝，然后砰的一声被踢开了。
一个只穿着褂子的男人浑身汗洗澡似的走了进来，大大咧咧地把手上的羽毛球拍往角落一扔，然后张着腿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他妈的热死老子哩，打个羽毛球打得一肚子气！外面晒的要死，太影响老子发挥了！”
“哎呦，老孙，输了你还不服气呢，要不是我没去参加，不然你还得往后排呢，怎么着，输的太惨了？”
“哎呦喂，甭提了！”老孙随手抓过桌上的文件夹，呼呼地扇着风，“哎，这不明延小兄弟么，你得多吃点啊，我瞧着你弟都比你高不少呢。”
“我弟？”明延疑惑地抬眼望去。
“对呀，刚不是来接你妹么，比你高不少呢，要不是我刚刚问他大几的，我真以为他是你哥呢，而且你们两兄弟还真是长得不像呢，你和你妹长得比较像一些……”老孙絮絮叨叨地说着，没注意到明延骤变的神情。
明霓不是只有我这一个哥哥吗？！
难道是表哥？明延马上否决了自己的想法，他母亲是独生女，无兄无弟，这个表哥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孙哥，你还记得那个人长什么样子吗？”明延压下心里焦虑的躁动，冷静下说道，“我没有弟弟，明霓可能被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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