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宿接过他递来的袋子,一时没吭声。
邱寻英又说:“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陶宿连忙往后推开两步,侧过身子:“哦,请,请进。”
他其实也看不起自己对着邱寻英就总是结巴这个毛病,他以前也不这样啊,以前多潇洒啊。
“好黑啊,你竟然看得清路吗?”
“我刚准备睡了,而且我比较习惯黑一点。”
“那我时不时打扰你了。”
“不会,我睡不着,正想着喝杯牛奶呢。”
邱寻英走到床边的小沙发上坐下,摸索着打开了一旁的落地灯。
暖黄的灯光瞬间驱散了黑暗,他借着灯光四处打量着,最后将目光落在陶宿身上。
房间里没有茶水,陶宿就干脆将那杯没来及喝的牛奶端给邱寻英。
邱寻英没多想就接过轻抿了一口,“还喜欢吗?我按着记忆里的样子让他们特地装修成这样的,应该跟你以前的房间没太大出入。”
陶宿踩着拖鞋坐在床边,将礼品袋放在手边,闻言有些吃惊:“是你让他们弄的啊。”
“嗯,是我,不过这么多年过去,很多地方连我也忘了,幸好你回来的及时,你可以帮我想想,或者你现在有什么喜欢的,我们再一起布置。”
“已经很好了,哥,我真的没想到……”陶宿摇摇头,眼眶不自觉红了,他自己也说不清是感动还是别的什么,只觉得自己很幸运。
能得到邱寻英这样温柔体贴的人的挂念和关心,无论他是不是你喜欢的人,大概都会有一样的想法,或多或少而已。
邱寻英凑近了些,将陶宿额前的发丝拨开,眼神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愈发温柔:“没想到什么?”
“我以为,你都不记得我是谁了。”陶宿回来之前其实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可亲口说出这句话心里还是不太好受。
邱寻英听了却正色地对他道:“秀秀,你看着我。”
陶宿放在腿上的十指因紧张而绻起来,他抬起眼,依言强自镇定地向他看去。
邱寻英投来的目光真诚而坚定,让陶宿不免顿了下。
“不许再这样想,舅母离开了,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就是舅舅和我,不管过去多少年,不管在哪里,我们的心都是被牵在一起的,我不希望你在我的面前还要顾虑还会不安,那样我也会很难过,我希望我们还和以前一样,把彼此当成可以依赖的亲人。”
陶宿鼻腔猛地一酸,邱寻英的话一字一句砸在心上,温温热热的,那股憋了许久的委屈与惶恐,像是被戳破了堤坝的洪水,滚滚而来填满了他心底所有的空落。
陶宿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眼中蓄起湿润。
不知是不是邱寻英的这些话给了他底气,让他想要不管不顾地问出那个问题,事实上他也确实问了。
“你对别人也会这样吗?”
“你说……”邱寻英显然愣了下。
“陶清彦。”陶宿定定地看着他,生怕错过他眼中一丝一毫地变化,“你今天为什么不让荣雾去接他呢?我根本不认识他。”
世界上爱他的本来就不多,最爱又是多少呢?比得过在这样一个雨天不惜对他失信也要去接的那个人吗?
在看见邱寻英眼底转瞬而逝的迟疑和片刻的沉默后,他终于颓然低下头,眼泪也随着心底那声叹息悄然滑落。
陶宿也不知道自己想让邱寻英证明些什么。
他总是带着答案问问题,让谁都不好受。
“对不起,我刚刚……”
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打断了那句未出口的道歉。
邱寻英不知何时起身,抬手将陶宿低垂的脑袋按入自己怀中,熟悉好闻的雪松香比前两次都更清晰浓烈,温热的气息轻掠过他的耳畔:
“不用道歉,秀秀,是我欠你一个解释,是我的错。其实我有提过让荣雾去接小彦,只是你可能不太了解,荣雾他一直对小彦不太亲近,我跟他说的时候他就用机场太远为理由拒绝了,我权衡之下只好拜托他去接近一些的你。我像你保证,这样的情况绝不会出现第二次。
“我不是想为自己辩解,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从来都是你认识的那个阿寻哥,不论……不论我身边多了谁少了谁,都会一如既往地对你好,我不会再丢下你。”
陶宿怔愣地呆在邱寻英怀里,感受着他越收越紧的双臂,呼吸渐渐有些急促,大脑空白着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声音才闷闷地隔着布料和交叠的体温传来:
“说话算话吗?”
“当然,要拉钩吗?”
邱寻英松开陶宿,神色严肃认真,像是在谈判桌前商议决定公司存亡的重大项目。
陶宿看着他刻意拧起的眉峰,邱寻英看着陶宿右脸颊印上的纽扣印子,两人终究都没绷住,一齐笑了起来。
“这个就不用了……”
落地灯的暖光被邱寻英宽厚的背脊挡在身后,在他衬衣肩线处晕开一层柔和的光晕。陶宿看着那层溢出的光点,隐约感受到他几度欲言又止。
如他所料,片刻后,他耳边传来对方低沉温和的声音:“秀秀,其实相处过后你会知道小彦他是个很好的人,他热情开朗,聪明活泼,就跟小时候的你一样,你也会跟大家一样喜欢他的。”
和小时候的你一样……
陶宿像是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浇醒了他的矫情,他几乎是在瞬间就冷静了下来。
他闭了闭眼睛,深呼出一口气,硬生生挤出一个自以为无比自然的笑容:“嗯,我知道,我刚刚跟你开玩笑呢,陶……小彦是个很好的人,对我也很热情,我还以为会很尴尬呢。”
“……秀秀,可是你哭了。”
邱寻英看了眼自己左肩被温热液体打湿的衬衫布料,神情复杂地弯下腰,替陶宿擦去眼角残留的泪水。
“我那明明是感动的!我很开心,真的阿寻哥,我没想到你这么记挂我。”
邱寻英将信将疑,此时也只好顺着陶宿的话往下说:“你吓死我了,我就是希望你不要因此对小彦心生芥蒂。”
要不是邱寻英这一提醒,陶宿都差点忘了现在他和陶清彦才是一家人,自己那番质问显得任性又可笑。
他垂下眼,低低应了一声。
估计也是想转移话题,邱寻英看了眼陶宿手边的袋子,“不打开看看吗?”
“嗯?”
陶宿反应过来,这才想起礼物还没拆,礼品袋有点重量,他从里面掏出一个方正的小盒子,打开后一只设计简约的腕表静静卧在中央。
哑光银的金属表壳,边缘打磨得光滑无棱角,表盘是干净的珍珠白,没有多余的刻度,只在十二、三、六、九点钟位置嵌着四颗极小的碎钻,还用几笔深蓝色的线条简单连成一个图案。最特别的是其上的指针——时针是一枚小巧的五芒星,镀着淡淡的暖金,分针比时针略长些,末端还缀着一点微闪的银箔。
总体是款偏女士的表,但精心的设计会让人自动忽略它的小巧,只会知道这一定是份用心准备的礼物。
陶宿笑了,红通通的眼尾扬起,有些滑稽:“我很喜欢。谢谢你,阿寻哥。”
邱寻英受到感染也笑了笑,动身顺势坐到陶宿旁边,指着表冠——表盘中连接时针分针的中心轴,说:“这是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
“这是天蝎座的图案,你七岁生日那年,舅母跟我说过,天蝎座中最亮的那颗星,在古时二十八星宿的天文算法中,被称为苍龙七宿的“心脏”,它叫心宿二。舅母对我说,你在她心中就像它一样闪闪发光,是上天赐下的礼物,我也一直对此深信不疑。”
陶宿隔着那层细腻润滑的玻璃轻抚过那串星座符号,眼前仿佛浮现出女人沉静柔和的面容。
是吗?他们觉得自己的到来是一份礼物吗。
他们说的也只是以前的陶宿罢了。
邱寻英拉过陶宿的手,将这块表给陶宿带上。
深棕色皮质的表带触感柔软,内侧贴着皮肤的地方带着细腻的绒感。
“之后我问她问她为什么你不叫陶心宿,她看着我说,阿寻,我就姓辛啊,阿宿是我的孩子,如果随我姓,就是心宿了。”
邱寻英讲到这里轻笑了下,“舅母还挺幽默的。不过我那时不这么想,我一本正经地对她说,那真可惜,就差一点,我去跟舅舅说让他给你改名字,跟着舅母姓。舅母笑着说我天真。现在想想,陶宿陶宿,也挺好听的,更像男孩子的名字,也很可爱。”
陶宿没说话,他忽然觉得下午陶清彦说的那句话挺对的,邱寻英说起话来还真挺哲学的。
真可惜,就差一点。
阴差阳错。
就像他差了一点的名字,就像他和陶清彦被意外抱错,就像从前邱寻英差一点握紧的那双手,就像他差一点抓稳的手机,就像他和邱寻英之间永远会差一步的关系……
“看看好看吗?挺适合你的。”邱寻英握住他的掌心,满意地左右看了看才松开手。
“嗯,好看。”陶宿转着手腕看了一圈,话题一转,“哥,你能帮我找一台能用的手机吗?”
“嗯?怎么突然要手机,你原来的那部呢?”
“掉进别墅后面的泳池里了,大概是坏了。”陶宿没有说手机不见了,在他看来确实是无关紧要的事。
“怪不得晚上打你电话打不通。”
“你给我打电话了?”
“嗯,我通过你的好友申请后给你发了几条信息你都没回,打电话也没人接,后来又让荣雾给你打,他那时都快登机了,硬是给你打了七八个电话你都没接,吓得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还好吴仕及时把你带过来了。”
“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让你担心。”陶宿突然有些愧疚,现在想起来,在他对着泳池发呆的时候,手机好像是亮了几下,只是他没注意。
“没事就好,明天我让吴仕给你送台新的来。”
陶宿点点头,朝窗户的方向看去,外面雨已经停了,明天不知道会不会是个好天气。
“哥,你今晚能留在陪我睡吗?”
他本以为邱寻英会犹豫后拒绝他,没想到他也不知是不是出于今天没去接陶宿的歉疚,很快就答应了。
见陶宿一脸震惊的模样,邱寻英不禁被逗笑:“怎么这么惊讶?”
陶宿想了想说:“因为你下午说很久没再这里住了来着,我还以为……”
“是啊,你走了之后我确实就不在陶家过夜了,偶尔需要留下的几天也都是在客房,就是你现在这个房间。”
“是……因为我?”陶宿很敏锐的捕捉到了他话中的关键信息,邱寻英不在陶家住的原因跟他有关吗?
“可以说是这样,你刚走的那段时间我总是会想起你,这座别墅的每一个地方都好像有和你共度过的记忆,舅舅看我一直哭,就找人把我和你的房间都拆掉重新装修了,还喊我爸把我关在家里不许过来,久而久之我也就不在这里过夜了。”
陶宿听完后的心情可以说是五味杂陈。
每当他说服自己一点,不要把邱寻英对他的好当成是独一无二的,不要妄想他的偏爱的时候,邱寻英又总会在他心上落下重重一锤,把他打回原点,光这一天就数不清多少次了。
他像是陷入了永不休止的循环,而他身处其中,也许就是为了某个点位的那一锤,心甘情愿承受那之前和之后的痛楚。
怎么样都是他自己选的。
看一步走一步吧。
于是陶宿不由自主地,第一次主动抱住邱寻英,喉头哽咽着呢喃:“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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