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片是素净的纯白底色,连印花也没有,谢少钦的名字底下印着一串手机号码,一排邮箱地址。
上次见过谢心弈,刘莹自觉大波浪艳俗,于是又东施效颦重新烫了一次。
顶着一脑袋方便面卷,刘莹反复摩挲着磨砂面的名片,像摸着财神爷的鼻头,再瞅瞅新拆封的手机,嘴咧到了耳根:“这才见了一面就送个手机,以后那好东西还不得拿车往家里拉?”
果然小狐狸精有的是勾人的本事。
白清欢从水池里捞碗,冲洗,擦干,嘴里若有似无地说:“我想要一张电话卡。”声音太小,看起来就像在对着白瓷碗许愿。
破天荒的,刘莹痛快答应了,并且迅速将办好的卡塞到白清欢手里。
“我可提醒你,让他尽快打钱啊,下学期我是没钱再填你这无底洞了。”
阳光穿过翠绿的枝叶和鲜嫩的紫薇花瓣,在青石板和砾石路上投下点点斑驳。
清晨的别墅区安逸幽静,只偶尔听见几声悦耳的鸟鸣。谢少钦站在门口穿鞋,忽然被一双柔软的胳膊环住了腰。
“别生气了。”
身后的嘤咛细弱可怜:“对不起,老公,我又犯病了。其实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长得那么好看,我脑子忽然就不清醒了,总觉得你又要抛弃我了。”
谢少钦拉开腰上的手,安慰道:“我没生气。早饭在餐桌上,记得吃。”
她的手从后面探进西装里,隔着衬衫抚摸他的脊背,“伤口还疼不疼,让我看看。”
“没事了,不用在意。”
“今天别上班了,在家陪我,好不好……”
玉白色手臂如春藤般缠住他的脖颈,甜腻的脂粉香气悄然贴近。谢少钦侧头避开,对方却不依不饶,手往下滑去解他的腰带。
谢少钦不得不稍微用力按住她的手:“别闹了。”
谢心弈不甘心:“你都多久没碰我了,是厌倦我了吗?还是打定主意就是要跟我离婚?”
谢少钦叹了口气:“该说的我都说过了。小弈,我会给你时间,等你想明白我们再去办手续。”
“我想不明白——我永远也想不明白!”谢心弈发狠地甩手。“啪”的一声,玄关处盆栽飞出老远。
这样的日常谢少钦早就司空见惯,于是脱鞋回去,一言不发将满地散碎的花土收拾干净。
谢心弈又好像如梦方醒般,神情忽然软了下来:“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发誓再也不跟你闹了,以后都听你的,你别不要我……”
她红着眼眶,眼泪汪汪:“从四岁那年你搬到家里,我就是你身后的小尾巴。你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这世上再不会有人比我更爱你了,哥哥,我们曾经在一起有多快乐,你都忘了吗?”
谢少钦面无表情地拎着垃圾袋回到玄关穿鞋:“我先走了。”
“你好狠心……谢少钦,你是想看着我死吗?”
谢少钦停下按在门柄上的手,平静又认真道:“小弈,如果说我曾经做错什么,那就是当初因为自以为是,同意了结婚。如今的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可就算是犯人服刑也有个期限。三年了,你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吧。”
一口气说完,他头也不敢回,像个漏网之鱼,落荒而逃,顾不上身后又一阵要命的噼里啪啦,心里自嘲:没好的一天,从摔盆砸碗开始。
人得为自己的决定付出代价。一句年少无知就想揭过去重来,未免想得太美。
离婚路漫漫,道阻且长。
谢少钦在自我检讨中埋头苦干了一天,午饭也没顾上吃。手机铃响他才趁机看了一眼时间,已经该吃晚饭了。
来电是个陌生号码,他一边接一边往外走,打算出去随便吃碗面再回来继续干活。
“你好,我是第五高中教导主任,我姓王。”
谢少钦又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怀疑打错了,还是嗯了一声。
“请你现在过来一趟,你家孩子跟人打架了。”
“我家孩子?”谢少钦皱眉,“你打错了。”
电话里传来遥远的呵斥:“白清欢,这到底是不是你自己的手机?赶紧说实话!”
踏出空调房,热气兜头扑了一脸,温吞吞地像进了桑拿房,反而让他清醒了几分。
等一下。
谢少钦把脑子里的卷宗扒拉到一边,腾出一条能简单思考的神经,想起了这个名字。
“那什么,王老师,不好意思我刚睡醒,是我没错。”他才想起来还有白清欢这么个人。
“那你现在赶紧过来吧。”电话那头透着不耐烦。
正是晚高峰时间段。谢少钦堵在路上,肚子咕噜乱叫,打开抽屉只翻出一条口香糖,勉强对付着,越嚼越饿。
我说有事儿找我,这孩子倒不跟我见外,这么快就找来了,想必是不敢告诉家里打架闯祸。
脑海里冒出薄得像纸的背影,打架么?这超出了他有限的想象力。
办公室里一共四个人。三个坐着,白清欢靠墙角低着头罚站。
学生家长是个一身潮牌的年轻父亲,香水呛得教导主任连打俩喷嚏,腿抖得像帕金森,脸上十万个不乐意:“哎我说,你家长到底还能不能来?”
白清欢声如蚊蚋:“应该能……”
潮男嗤笑道:“你家住哪,五环外啊?赶驴车过来啊?”
教导主任瞅了一眼墙上挂钟,也着急回家吃饭,摆弄手机准备再打电话催催,忽然听见空荡的走廊里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教导主任屁股也没抬,嗓门洪亮道:“白清欢,你到底有人管没人管?这都几点了,让我们所有人在这饿着肚子陪你等,要是没人给你收拾烂摊子下回能不能消停点,少给我捅娄子?”
话音刚落,门口出现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
深灰色衬衫塞进西裤里,看着腿长有两米。穿得像个精致体面的金领,长得却像个靠脸吃饭的爱豆,横看竖看也跟学生家长扯不上关系。
特别是这么一个连学费都凑不齐的特困生。
教导主任一愣,起身问:“你找谁?”
男人目光在办公室这几位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白清欢身上,好像终于找见熟人了。
满屋飘香的潮男早等不及了,正要发作,眼睛瞟见来人衬衫袖口处闪闪发亮的袖扣,气势顿时矮了几分,却也不甘心白等,不悦道:“你就是白清欢的家长?你来你来,看看她把我女儿打的!”
五十多岁的教导主任直摇头。在她眼里,这帅哥自己还是个孩子,怎么可能生出这么大的女儿?但他看白清欢的眼神,又是实打实的关切。教导主任将信将疑:“你真是白清欢的家长?”
“是。”
谢少钦径直走到白清欢面前,从上到下扫视了一遍,除了头发扯得乱七八糟,倒没见什么伤。
“哪儿受伤了?”他语气轻柔。
白清欢愣了一下,似乎对于被人关心这件事还不太适应,沉默地摇摇头。
“抬头,看着我说话,可以吗?”
他声音不大,也不算多威严,却无端让她没法拒绝。她脑袋抬起一些,却依旧没看他的眼睛。
有趣。
明明上次在律所,密闭空间,只有他们二人,她毫不怯场,无所畏惧像个英勇战士。可是一旦有她的父母师长在场,她却又变回畏畏缩缩的小白兔了。
这么爱演吗?
谢少钦又瞄了一眼潮男旁边的女孩,也顶着一脑袋鸡窝,左耳朵有点儿红,大概是被扯的。
“你是……”教导主任犹豫地问。
“我是她小叔。”
“噢——”这一家子财富差距够大的。
教导主任有点儿打怵。
本以为叫来个没见识的特困户,吆喝几句吓唬住,再安抚好对方家长情绪就可以回家吃饭了。
没想到来了个更难伺候的。
年轻人火气旺,眼看这帅哥又不是个息事宁人的主。搞不好平日里就有一堆人追在屁股后头巴结,奉承话每天听一卡车。
自家孩子被人打了,他若不在乎就不会露面,既然来了,肯定咽不下这口窝囊气。
再看看另一边那位潮爹,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这官司难断。
谢少钦转回身,直接坐到教导主任的椅子上,县太爷似地往后一靠,阴沉着脸不说话。
他虽然长得漂亮,冷脸时候却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场,带得整个办公室都凉嗖嗖的。他不说话,旁边那俩也不愿贸然说话,气氛就这么僵持着。
咕噜咕噜……
偌大的办公室落针可闻,所有人目光齐刷刷投向谢少钦的肚子。
辛辛苦苦拗造型立人设,一秒破功。
他清清楚楚地看见罚站的白清欢半低着头,嘴抿成一条缝。
好好好,还嘲笑我。
谢少钦拧着眉毛,终于开口:“白清欢,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把我的话都当作耳旁风了是吗?”
教导主任意外地松了松肩膀,如释重负。主旋律定下来,这场仗就不难打了。
潮男也松了口气,开始抖腿看戏。
旁边鸡窝头女孩也面露喜色,得意地斜眼嘲讽,等着看白清欢挨骂。
谢少钦清了清嗓子:“打架,扯头发有用吗?你得扇耳光啊。”
……
反话,这肯定是反话。教导主任自我安慰。
“菜就多练,你这么大个子白长的?下回要是再让个矮半头的给欺负了,就别指望我来接你,自个儿找个墙根哭去吧。”
潮男坐不住了:“哎,怎么说话呢这是?”
教导主任插话:“这位家长,你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护短啊,好歹也先听听前因后果。”
谢少钦目下无尘地瞥她一眼:“我家小朋友生下来就乖,挨打只会哭,从来不惹事儿。我不护她,难道护你?”
潮男一拍桌子站起来:“她还乖?我女儿的耳朵差点儿让她拽下来!你管这叫不惹事儿?我看你是不想和平解决了?!”
“那一定是有人先欺负了她,兔子急了也要咬人。”谢少钦往前逼了两步,下巴几乎要戳着潮男脑顶,居高临下道:“怎么解决都行,你要蹦起来打我膝盖吗?”
潮男仰着脑袋,脸上黑了又绿,绿了又红。
教导主任赶紧拉架,把潮男扯到一旁小声安抚,又道:“今天的事我都问清楚了。两个学生是因为新手机发生了口角,白清欢先动的手,就发生了一些肢体冲突,幸好并不严重,也没造成什么伤害。你们双方家长都冷静一下。”
潮男火冒三丈,指着白清欢的手恨不得戳上她脑袋:“听见没,她先动的手……哎哎哎!你干什么!”
叫声忽然变调,尖锐且难听。
白清欢抬头,看见谢少钦脸色冷了几分,捏着潮男的胳膊扭成难受的角度,硬邦邦道:
“别指她。”
他松开手,潮男立马揉着自己酸疼的胳膊怒道:“我指一下怎么了!又不掉块肉,她是金疙瘩吗?”
“你说对了。”谢少钦貌似无意地看了教导主任一眼,“我不在这,学校自然有监护责任,出任何事我找学校说话。我在这,她就是金疙瘩。”
教导主任像吃馒头噎住了,瘪着嘴抻了抻脖子。
“就是她先动的手。”旁边的女孩插话道,“她推我!”
谢少钦:“她为什么推你?”
“因为她偷来的手机不敢让我看。”
“偷来的手机?”
“对!她家穷得365天穿校服,哪来的钱买这么好的手机!”
“所以你一激动,就把她手机给摔了?”
“那倒没有。”女孩撇嘴,“我还想玩儿两天呢,才舍不得摔。”
谢少钦走到办公桌旁,拎起屏幕几乎碎成万花筒的手机:“你没摔,难道是她自己摔的?”
女孩无奈地闭了嘴,眼珠不自觉往旁边瞄。
谢少钦将手机一角立在桌上转着玩儿:“王老师,需要我调监控吗?”
“我摔的,怎么啦?”潮男梗着脖子,一脸老子有钱赔得起的表情。
“肯认就好。”谢少钦转身又坐回靠椅上,悠哉地翘起二郎腿,面带微笑,“手机是我送她的。这位先生,故意损坏他人财物,数额较大的可以刑事立案。你听说过吗?”
潮男一愣:“什么玩意儿?”
“数额较大,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
“五千元以上,我们称为数额较大。”谢少钦此刻更像个传道受业解惑的老师,语气平和又有耐心。他轻飘飘地摆弄着最新款碎屏机,在场众人都看得出它的价值哪怕卖二手也不止五千。
潮男梗着的脖筋软了三分:“你别胡扯,一个破手机,我赔你钱就是了。”
“赔?你能赔多少。”
谢少钦面上带笑,盯得他脊背发凉,“你看我像缺钱吗?”
“放心,这种程度的量刑都在三年以下,不会太久。这下好了,你不用为女儿高考操心费神,在监狱里踏实等着听成绩就行了。”
说完,他并不理会旁人,站起来掸掸裤子上并不存在的灰:“白清欢,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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