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几个小时，林茯一句话没说，闭着眼就开始睡，睡醒了就看看窗外。
她不说话，他就也沉默。
车窗外景色不断变化，有残雪覆盖的山脊，远方稀疏的枯树林，还有广袤的平原，泛着袅袅白烟。天色暗下来，人的心情在绕过许多美景之后变得平静。晚上，车在某个比较大的服务区停下来，服务区有热水、洗手间，供应齐全，不少自驾游的人会在这里停车过夜。
林茯睡得晕晕乎乎，没察觉身上的安全带被解开，倚靠的车门猝不及防打开，就像梦中踩空楼梯，她瞬间惊醒，被站外面的人接住身体，搂了下去。
“吃点东西。”
“我不饿。”
她推开他，要回车里。
邵以持二话不说把人抵在车门上，高大的身体挡住女孩看向别处的视线。
“林茯，你再生我气，我就把你丢这。”
不会哄人，威胁人还是会的。
偏偏，有人最不怕威胁。
“那你就把我丢这。”
气温低，两人说话时吐出的白气，交融到一起。
邵以持咬了咬牙，不管她，锁上车门，也不让她进去，转身向服务区的超市走去。
他不信她不跟上来。
林茯这会没困意，清醒过来，外面太冷，去了洗手间，顺便用热水洗了把脸。有小姐姐在对着镜子补妆，笑盈盈问她：“开大G的帅哥，是你男朋友？”
“嗯。”
“你们刚刚好像在吵架？”
“没吵。”
“妹妹，这种级别的男人，你得学会哄。我是过来人，哄得好你就什么都有了，跟他们闹脾气，他们转头就抱新人。”
“哦。”林茯跟陌生人讲话，习惯顺着对方的意思问，“那要怎么哄呀？”
“抱住他，勾勾手指，面上再装作生气的样，他心里知道你在给台阶，自然就反过来哄你了。”
“真的有用吗？”
“没用啊，跑了。”小姐姐唇边笑意一收，压低声音，变脸道，“哄男人倒霉一辈子，他跟你吵，你就换个新的，千万别惯着！”
林茯打了个哆嗦，感觉对方手里那只口红都要被捏碎。
小姐姐哼了声，又扬起唇，冲她说了句拜拜。出去后，林茯就听到她在外面抬高声线，夸张的语气：“帅哥，找你女朋友啊？”
“是不是扎着马尾，皮肤很白，脸小小的？”
“那应该没错了，在里面好委屈的哭，跟我说她男朋友不要她了。”
林茯：“……”
这从天而降的剧本，她真有点接不住了。
只能又冲热水，摸了把脸，默默出去，跟等在外面的男人略显尴尬地对上视线。
“我没哭。”
本来就是事实，结果说完反而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难堪。
还不如不说。
林茯干脆不去看他，往车那边走，身后脚步跟得紧，月光下，他的影子开始罩住她。直到男人身影完全覆盖住她，林茯心里一跳，后背贴上对方的胸膛，被邵以持一只手从身后牢牢抱住。
男人碎发蹭过她脸颊，语气不算温柔，但也不冲，好商好量：“肚子饿不饿？我买了吃的。”
林茯没说话，呼吸微微滞住。
垂在身侧的手被他握住，揉了揉，她想抽回来，对方那力道就跟瞬间上了火气似的。林茯觉得，再多一秒，他就要耐心告罄。
“松手，你抱着我怎么吃？”
车门开着，林茯侧坐在副驾驶上喝加热过的冰糖雪梨，腿悬空垂在外面，夜空下，抬头能看到远处起伏的青灰色山脉。
“秦叔，我去外地过个年。”
邵以持背对着她，衣着单薄，立在冷风中打电话。
“放心吧，我没事——”他顿了下，回头瞥了眼，“就是有点疼，休息一晚就行。”
林茯低头拧紧瓶盖，人已经转身两步走到她面前，面前的月光被他遮得严严实实。
“坐进去，我们继续上路。”
她微怔，这和他刚刚在电话里说的不同。
林茯看了眼他手臂：“休息一晚吧。”
反正他们都在路上了。
“你都睡够了，还要休息？”
“我是说你，开了一下午车也累了。”
“早这样不就行了，送你回家还不高兴。”
邵以持绕到后排，放倒座椅。车内过夜，空调最好还是别开，窗户得留个缝，让空气透进来。
林茯瞅了他一眼，纳闷道：“你什么都没带，就跑出来？”
邵以持无所谓：“带了手机。”
手机能付钱，说走就走，对他来说不是难事。
但没有被子，没有毛毯，睡车上肯定也会冷。林茯跳下车，打开行李箱，要他别看，匆匆拿了两件稍微保暖的衣服出来。
“你把衣服盖上。”
邵以持眉梢扬起，语气有点欠：“跟个小媳妇似的。”
林茯白他一眼，又把衣服塞了回去：“冻死你算了。”
旁边有两位车主吵架，话语粗鄙，内容混乱，大概就是谁偷了谁的东西。爱看八卦是人的天性，不少人出来说别吵了，还有人在睡觉，林茯隔着车窗看得认真，后面身高腿长只能曲着膝盖躺下的人，外套蒙着半张脸，都一副睡得极其烦躁的样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睡着了，林茯往后瞥了眼，视线没收回来，鬼使神差地落在男人露出一截的腰线上，肌肉线条躺着都明显。林茯低头，摘了围巾，扔到他身上，奶奶说得对，睡觉不要把肚子露在外面。
“会着凉。”
被抓到了，邵以持果然没睡，掀开外套，一句话不说，目光沉沉盯在她脸上。
她用三个字给自己解围，又被反怼：
“你不是要冻死我？”
“是你自己好日子不过，非要出来受罪。”
邵以持头疼地按了按眉心，口吻强硬：“过来躺着。”
本来也坐不住，腰酸，林茯解了头发，脱掉外套盖在身上，背对着他，侧躺着身子往旁边一缩。
不太明亮的车厢中，女孩被头发半遮住的白皙后颈，暴露在男人视线中，变成了发光致命的东西。
是他的。
昏暗中，呼吸声变得愈发清晰。
林茯没能睡着，睁着眼，邵以持每动一下，她心里异样的感觉就会放大，说不清楚是不自在的局促还是紧张，浑身紧绷得厉害。
“林茯。”
她没应声。
却没想到他，下一句会是：
“看不看星星？”
林茯翻了个身，躺平后身体舒服很多，透过天窗，看到黑得透亮的天空。
应该是碰到了以前被子弹擦过的旧伤，手臂疼痛感加重，邵以持额头渗出一层薄汗，试着转移注意力，问她星星漂不漂亮。
林茯其实看不太清，也分辨不出最亮的那颗是什么星，但她听得出他呼吸不太对劲，侧过头问了句：“邵以持，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身边的人忽然翻身压过来，双手撑在她身侧，一时四目相对，氧气逼仄，车内的温度逐渐升高。
林茯竭力保持住冷静：“你挡住我了。”
颤动不安的眼睫在男人靠近的气息中露出破绽。
邵以持抓到了她那点不安，理解为紧张，黑而沉的眸子露出欲色，声音低磁：“我今天没有喝酒。”
她愣了下，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男人忽然表情痛苦地倒在她身上。
“你怎么了？”
好沉，林茯抱住他，颈窝里全是男人急促呼吸的热气，烫得她皮肤发麻。
薄唇印在她脖子上，贴着不离开，一张口，像是轻咬，她打了个颤栗，下意识要推开他，却被搂得更紧，邵以持有点难受地说：“等会就好了。”
林茯不信：“给我看看。”
伤口裂开，纱布渗出血，遮也遮不住。
服务区有应急的救护站，林茯拉着他下了车，重新上药处理完，邵以持才发现，她好像真的生气了。
也不回车上，木然地坐在超市外边的长椅上，和几个小时前对他的置之不理不同，女孩现在这副表情不像是在跟他较劲，更像是在和自己较劲。
过了好一会，回到车上，衣服蒙住脸就开始睡。邵以持也没兴趣在这种时候惹她不快，安分地曲着腿在她旁边躺了一夜。
早上洗漱完，俩人各自吃了点东西，继续往南开。
林茯接到奶奶的电话，说有点事耽搁了没坐上火车，但有同学开车自驾游到这边玩，顺便把她捎了回来，会晚一点到家。
奶奶在那边一听，觉得必须得感谢对方：“那是麻烦人家了，这样吧你问问人喜欢吃什么，我去买点菜备着，得请人吃个饭。”
“奶奶，他不到我们家来。”
“男同学女同学啊？是不是不好意思啊？”
这话就有试探的味道，奶奶对她的要求就是，上大学要多交五湖四海的朋友，但是谈恋爱不可以，不能耽误学业。
“他是不太好意思，回头我请他吃饭就行了。”
“那你们路上注意安全。”
林茯松了口气，挂断电话，驾驶座上的人直视前方的车流，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哂：“小骗子。”
最后几个小时的高速路段，车窗外的景色格外清幽秀丽，下着小雨，青山绿水，萦绕着雾气。坐在车内，湿润的空气仿若贴脸。
一路开得快，没怎么歇，下高速，赶在除夕前一晚到宛城市区。市中心找了家馆子，林茯点了几个口味偏清淡的菜，要他吃完去找个酒店好好休息，等会她自己打车回镇上。
“去镇上也不行？”
林茯打量了他一眼，有理有据道：“你整个人太高调，车开到镇上，还以为我在外面傍了大款。”
饭菜很合口味，邵以持心情不错，尾音上扬：“这不是事实？”
“我奶奶接受不了。”
“你奶奶喜欢什么样的，穿衣服会拉拉链？”
林茯弯起眼睛：“对，扣子要系到最上面一颗，可以小帅，但不能太帅。可以高，但不能超过一米八七，可以有点钱，但不能太有钱，最好还能吃点辣……”
邵以持听明白了，听明白了也不难受，当是夸奖，得寸进尺道：“行，不喜欢我，我就不去，你就舍得把我一个人丢酒店过年？”
“不是我叫你过来的。”
秦叔前段时间跟他闲聊，谈到过往，说什么女孩子追你的时候花招多，甜言蜜语，柔情似水，追到了，就不太愿意给你好脸色了。他当时不以为意，现在觉得这话不是没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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