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凌戈正烦躁地找人。现在，他已经顾不了什么手段隐秘不隐秘了。他使出了自己能想到的所有手段，希望能找出点结果。他让托兰以他家为中心点，查出昨天在他家周围所有起落的飞行器，调取一切自家、辛加迪、科学院等相关组织在首都星的各分部、研究所地址及其附近录像。至于外星系的，那太多了，他让卡尔查去了。
卡尔·维特，是凌戈这么多年来最信任、最亲密的朋友。他们是同期，当年一同就读于联邦第一军事学院。他在一次联合作战演习中，发现这个长相平平，成绩也中等的家伙，很擅长在不起眼的情报中挖出关键数据。在他的帮助下，凌戈在那次演习中行动十分亮眼，在大三时就被军部选中了。据凌戈了解，卡尔父母双亡，家里他孤身一人，在军中没有背景。以他那冷酷木讷又无情的性子，不像是敌方间谍。于是，卡尔成为了凌戈唯一完全信任的“外部大脑”.。要是卡尔都查不出来的情报，凌戈可能只有亲自投靠上层来换取信息了。
想到这，凌戈的终端响了。是陈明。
昨天刚解决，又来了。凌戈深吸一口气，接通通讯。
陈明仍穿着珍珠白长袍，站在办公室里，表情一如既往的平和。
“凌戈，昨晚休息得如何？”
凌戈蹙了蹙眉：“还行。”
“今晚如果有空，来家里用餐吧，只是一顿简单的家庭便饭，艾可很担心你。”
他要找人，当然没空。在他疯狂找人的这个节骨眼上，找他吃饭？
他勉强笑了笑：“好。我一定到场。”
这是凌戈第二次来金家庄园。
小餐厅里，白色桌布上，玫瑰合金的餐具和水晶杯摆放整齐。中央的花瓶里插着艾可白天刚插好的“月光女神”玫瑰。
管家先为他们端上了沙拉和花茶。
罗曼·金坐在主位，心情不错。他随意摆弄着盘子里的沙拉，开始对凌戈进行教导。
“凌戈啊，作为一个Alpha，最重要的就是要有家庭责任感，忠于一人，忠于一个家。”
一旁，陈明正姿态优雅地用公筷为罗曼布菜。闻言，他淡淡地瞥了凌戈一眼。
罗曼继续道：“就拿我来说。当年和你陈明叔叔相亲，一眼就看对了眼，匹配度也高，一个月内就办了婚礼。婚后，我身兼数职，忙得脚不沾地，但心里始终装着家人。我爱他们啊。所以，我也希望以后艾可和你的小家，能像我们一样幸福美满。”他笑着看向艾可，眼神宠溺。
管家端上了冷盘，昂贵的腌普鲁奇兽肉。普鲁奇兽外皮坚硬，但内部有着极其细腻的肌肉纤维。其腹部的一小块肉富含浓郁的香味。每一只普鲁奇兽，腹部肌肉的香味都不一样。今天餐桌上的这一只，是浓郁的坚果味。
艾可很喜欢这样的坚果味，她很欣喜地切了一大块，放入嘴里细细品尝。边招呼凌戈好好吃饭，不用听他父亲们的讲话。
凌戈是很厌恶普鲁奇兽的。当年，他父亲战死帕齐月星上，就有大量的普鲁奇兽。普鲁奇兽的巢穴是由它们口器所分泌的粘液筑成，硬度和密度极大。因此，普鲁奇兽很难被捕获。星际内，没有专门针对的优质解构剂。古怪的是，当年普鲁奇兽所筑巢穴大面积崩塌，这是黑曜石战役的失败原因之一。
罗曼·金和陈明暗中注视着凌戈的举动。凌戈看着眼前的腌肉，叉起一块，僵硬地放进嘴里。
今天的主菜是香煎细银鱼，这种鱼肉质鲜甜，产量稀少，且小刺也多。陈明细心地将剔好鱼刺，将鱼肉放到罗曼盘中。罗曼笑着看着他。
艾可脸上洋溢着幸福和骄傲，她一直深信父母是联邦的模范夫妻。
罗曼慢慢吃着鱼肉，开始夸耀起自己宝贝女儿的光辉事迹。
“我家宝贝女儿，从小就显露出了卓越的艺术才华。而且，胆子格外的大，不像一般Omega，畏畏缩缩的。小时候，还没站稳，就像爬树呢。”
“爸爸！您又来了！”艾可娇嗔道。
“凌戈哥哥，你别听爸爸瞎说。我小时候只是乱涂乱画……不过，我十六岁时的画作《星云深处的静谧》就入选了首都星青年艺术双年展呢！十八岁第一次举办个人画展‘万物有灵’，所有的作品三天内就全部被预购了！去年，我的《春日序曲》系列还被艺术评论家协会评为‘年度最具生命力画作’。”
罗曼·金哈哈大笑，补充道：“何止是画画！我们家艾可，三四岁的时候就踮着脚给我打领带了，有段时间我的领带都是她挑的，五颜六色，下属见了都偷偷笑，我可宝贝得很！”他眼中满是回忆的温情，“她运动天赋也好，不像别的Omega只待在温室里。星际滑雪拿过青年组亚军，量子动力赛车敢和专业车手比划，甚至还在伽马行星体验过外骨骼峭壁攀跃！哦，对了，去年还高票当选了‘联邦十大杰出Omega青年代表’，可是凭真本事的！”
这些事迹，凌戈是略知一二的。他欣赏艾可的也正是这一点，一个不拘一格，有自己力量的Omega。
艾可被夸得脸颊绯红：“哎呀，爸爸，父亲，你们别说了。都是过去的小事情了……”但她看向凌戈，希望得到他的赞赏。
凌戈微笑着，温柔地看着艾可，“是啊，艾可很优秀。”他轻轻地为她斟了一杯鲜花茶，默不作声地打量着桌上三人的神色。
可是，这一切都太完美了。罗曼·金的“忠诚”，陈明的“体贴”，艾可的“完美”。他自己，在赫赫有名的军功下，是即将狂暴的精神力和难以入眠的日日夜夜。与他相比，真正拥有权势的人，真的如此轻松又愉悦吗？他今天看到的，仿佛作戏一般，与他在军部里听到的有关罗曼·金和陈明的传闻，有所不同。
饭后，陈明将凌戈带到了一间小书房里。他从恒温柜中取出一个小型医疗箱，里面是几支封装好的注射器和一瓶喷雾剂。
凌戈看着他的动作，警铃大作。医疗箱？搞什么？难道是我的信息素狂暴被他们查到了？还是我对艾可还不够热情？
“凌戈，今天我们邀请你来，是想告诉你，之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想来，随时可以来。更重要的是，”陈明推了推眼镜，直白地道：“你要多和艾可进行信息素抚慰。我看过的体检报告了，你的精神力场非常不稳定，长期处于临界值，这很危险。持续的高匹配度信息素安抚对你来说至关重要。”
体检报告？军部的最高保密级别他是怎么……该死的，他是院长，这种被人看光的感觉真糟糕！
凌戈心中微微一定，至少不是最坏的情况，但随即又想起那甜得发腻、让他胸口发堵的蔷薇花香。
他没有说话，只是下颌线绷紧了些。
陈明将注射器和喷雾推到他面前。“这是我根据你的情况和艾可的信息素特性，特意配制的，它能帮助你更好地接受艾可的抚慰，缓解排斥反应。”
他顿了顿，“我以信息素专家的名义向你担保，按时使用，情况会好转的。”
辅助适配剂？缓解排斥反应？把我当需要调试的机甲吗？还特意配制……我怎么感觉像是要给不合格零件打润滑剂？
凌戈看着那透明的药剂和喷雾，心脏微微一沉。他不可能服用任何来路不明的药物，尤其是这种直接作用于神经和腺体的东西。但是陈明就站在那。
“放轻松，年轻人。我是想为你们好。毕竟，我可不想自己的女儿年纪轻轻就守寡，不是吗？”陈明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权威和“好意”。
“守寡”？这话听起来是关心，怎么感觉像威胁？这老狐狸！凌戈感觉后颈的腺体都在隐隐作痛。直接拒绝？后果难料。陈明和罗曼·金的手段，他再清楚不过。硬刚不是上策。
算了，要不先……从了？就一次！一次总不致死吧？老子在虫族炮火下都能活下来，还怕这点小药水？
他内心疯狂权衡，瞬间制定了临时战术：战术性妥协，获取样本，回去让托兰找信得过的人分析成分。
来吧，让老子看看是什么好东西。他心一横，将注射器对准颈侧静脉空气中，能闻到一丝甜腻的蔷薇花香。
药效很快就起来了，带着一股暖意和松弛感迅速蔓延开来。
唔，好舒服……像是生锈的齿轮被强行灌入了高级润滑液，这感觉并不讨厌。
但这念头刚一升起就被他强行压下：不对！这是糖衣炮弹！
然而，身体的反应却很诚实。
想要，更多的蔷薇花……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
艾可，艾可在哪里？
艾可进来了。
他看着艾可，感觉她今日格外明媚耀眼，满目是情地看着她。那双润泽的红唇，叫他忍不住想吻上去。艾可笑着走到他面前，看到那野兽般的眼神，格外开心。她从父亲手中接过喷雾，在凌戈的后颈附近喷了几下。
不同于艾可甜腻的香味，这支喷雾有点点淡，有点酸。但又有点像苹果，是香甜的。沉浸在妩媚的花香下，还有厚重深沉的木质香。
艾可释放出自己的信息素。这一次，由于喷雾清新的气息，很好地中和了艾可信息素那甜腻的感觉。那花香变得温暖而香甜。他感到自己毛孔张开，血液加速，一种发情期般的躁动开始在周身蔓延。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艾可，看她的睫毛微颤，看她的鼻息一张一合，看她那圆润的唇珠渐渐湿润……他渴求地握紧了艾可的手，感受着那细腻的皮肤泛起红晕……
夜深了，凌戈抱着艾可，沉沉睡去。
睡梦中，他再次回到了那片漫无边际的精神冰原。
但是，这一次。
万里不变的寒冷里，他竟然感到了丝丝暖意。原本冷到僵硬的骨头有了些松动。他扭了扭脚踝 ，却不小心踩空了。不是他的错觉，脚底的冰层竟然在龟裂、融化。远处，雄壮的冰山传来轰鸣声，一块块冰混着碎石滚落在地。冰水汇流成溪，浸润地下深黑色的土地。天空不再是永恒的灰暗，而是一种澄澈的、暖橙色的霞光。
这配色……过于温馨了，那不是这片战场该有的风格。
凌戈听到了脚下细细簌簌的声音，有草芽从地底冒了出来。星星点点的嫩绿迅速蔓延。他惊诧地环顾四周，发现已是一片广阔的草原。这草原绿得叫他刺眼，他从未在自己的精神图景里见过如此明媚的颜色。
然后。
是花。
蔷薇藤曼破土而出，带着淡紫色、粉白色的花苞，迅速爬满了整个草原。等等，怎么还有外来物种可以入侵他的精神图景？太温暖了，闷热地让他喘不过气来，头脑昏沉。蔷薇藤曼带着尖细的刺缠上他的小腿。刺毫不留情地扎入血肉里，要紧紧缠住他。他想抬腿拔起，却发现四肢无力。
越来越多的花爬了上来，勒住他的腰腹、胸腔、颈脖。花朵在眼前肆意摇曳着，浓郁的香气灌入口鼻。窒息！信息素过载！这甜味是生化武器！他呼吸不得，尽力张大了嘴，却被扎得满嘴鲜血。
“呃！”凌戈猛地从噩梦中惊醒，一身的汗湿透了衣裳。
窗外，天光微亮。
室内，温度刚好。
他看向身边，艾可还在熟睡着。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蔷薇花香……
一阵强烈的反胃感涌上喉咙。不行，不能吐在这。政治影响太恶劣。
凌戈强压下不适，轻手轻脚地起身。
艾可察觉到动静，惺忪着睁开眼睛，企图抱住他。“凌戈哥哥，怎么了？再睡会儿吧。”
凌戈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勉强安慰道：“吵醒你了？宝贝。军部有紧急公务，我得先过去一趟。”
坐上自己的飞行器，凌戈才允许自己显露出来他的恐慌。
那个梦，太真实了。
那“温暖的爱意”，比很冷的冰原令他窒息，比苦涩的杏仁味让他昏迷沉沦。那带刺的藤曼，仿佛要吸干他的血，让他成为任由摆布的木偶。这比虫族的精神攻击还可怕！至少虫子只想吃掉你，而不是把你变成花园里的装饰品。
他需要清醒。
苏时安！你的破信息素虽然又苦又毒还带共感反噬。但现在看来，至少它保真！比这人工糖精强一万倍！
他必须找到那个苦杏仁味的Omega。
立刻，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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