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夜晚，实验室沉浸在周期性低能耗运行的昏沉寂静中，只有服务器群的低沉嗡鸣和冷却管道中液体循环的细微汩汩声。幽蓝的指示灯微微照亮了中央束缚架上那具苍白的身躯。
苏时安在等待，等待“零时”冷却系统的防御漏洞出现。快到时间了，他远没自己想得那么平静，心脏在肋骨下急促敲打着，汗水滴在冰冷的金属台上，瞬间变得冰凉。
“好了，锈钉牌特调苦杏仁浓缩炸弹，考验你的时候到了。”他在心里自嘲，“千万别变成‘哑炮‘。”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死死锁住手腕上方合金束缚环内部细微的机构缝隙。闭上眼，将意识沉入痛苦的海洋。要痛苦，但不沉浸在回忆里。他细细地将精神力拧成一股“探针”。这股无形的、蕴含着“特调毒液”属性的信息素细流，精准地渗入合金环的缝隙里。它能探测到特定频率的干扰意图。
与此同时，千万光年外的铃铛，她的电子义眼在黑暗中迸发出刺目绿芒，脊椎处的神经管线高频闪烁。她化为数据流，悄无声息地附着在环境控制系统外围，找到了冷却循环子系统的一个微小日志溢出漏洞。
行动。
实验室内，抽取信息素的脉冲出现一个顿挫。系统维护开始，零时已到。
就是现在。
苏时安猛地将全部精神集中，将信息素干扰强度推到极限。
给——我——卡——！
天花板上方传来一声轻微“嘀嗒”。一缕白色的冷却液雾液从管道接口渗出，滴落在下方巡逻中的“铁憨憨”机器人顶部传感器阵列上。
“刺啦——”
冰冷的液体在其金属外壳上蔓延开来，凝结出一层不规则的霜花。“铁憨憨”的红色扫描光束如同失控的警灯般疯狂乱闪。它无法理解此刻的状况，像一只被拽掉了触角的机械甲虫，开始高速地原地打转，随后朝一个方向窜去。
区域传感器察觉到异样，开始全面扫描。
“铁憨憨”险之又险地擦过一台精密分析仪，掀翻几排样本试管，又猛地调头，最后撞在了生物反应釜上。
“砰！”
反应釜内暗黄色的培养液剧烈晃动。
警报器发出尖锐的鸣叫，区域传感器在发现是机器人紊乱后，鸣叫停下了。
就在这不到半秒的窗口期，束缚能量场闪烁，苏时安感到手腕上的压力消失了一瞬！
他粗暴地想要将手腕抽出，合金环的能量场恢复，重新锁紧。但位置错了。他的手腕被卡在环扣边缘，金属环压在最脆弱的尺骨茎突上，剧痛袭来。
“操！卡住了！没完全成功。不过，好像松了一点？能动了？”他心想。
警报没有响起。“铁憨憨”还在原地打转，试图清理传感器上的冷凝液。冷凝液的滴答声停止了，实验室再次沉入冰冷寂静。
苏时安剧烈喘息，冷汗浸透了实验袍。手腕钻心地痛，但他能感受到一丝微不足道的活动空间。
“呼，第一步总算迈出去了。虽然姿势丑了点……铃铛，下次能给点更温和的掩护吗？比如断个电什么的。”
他小心翼翼转动疼痛的手腕，这点松动是他唯一的希望。他咬紧牙关，利用那点空间，扭曲身体，用手指摸索束缚架的机械结构。
“妈的，活命要紧。要平日，老蝎要是看见我这姿势，准得骂我糟蹋机械结构。”
苏时安的指尖在冰冷粗糙的合金表面上艰难地摸索，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腕部撕裂般的剧痛。终于，他的食指触碰到了一个微小的圆形凹陷——应急释放阀。没有工具，他只能将拇指指甲那一点点可怜的边缘死死卡进阀体。那边缘缝隙不比发丝宽。一塞进去，指甲就要被劈裂了。指腹更是被坚硬的金属边缘硌得生疼。
他用那只半脱臼的右手腕作为支点和力臂，将所有意志集中在那个小小的凸起上，猛地向内一旋。
“嘎达。”
腰部合金环应声弹开。
成功了！他如法炮制，用自由的右手以同样的方式解开其他束缚。当最后将脚踝从冰冷金属环中抽出时，整个人几乎虚脱地从平台滚落，重重摔在地面上。
“呼，自由落地感觉真好，虽然地板和他妈的冰窖一样。”
头顶，另一盏灯以特定频率急促闪烁三次。
铃铛！他立刻读懂信号：「东北角，检修面板，冷却管径，60秒后巡逻经过。」
来不及了！苏时安连滚带爬扑向东北角墙壁，手指颤抖地撬开合金面板。身后“铁憨憨”的嗡鸣声由远及近。
面板滑开，露出后面密密麻麻的管道：粗壮的主脉管上包裹着银白色隔热层，次级管线纠缠交错，所有管道表面都印着不同流向的指向箭头。在这片金属丛林中央，一根直径约半米的灰白色管道上嵌着圆形检修口，强劲的气流从中涌出，扑打在苏时安的脸上。那冰冷，是高度提纯的冷却液那近乎无味的极寒气息，混合着防锈润滑剂淡淡的油脂腥气和独属于能量传导液的特殊甜腻感。
苏时安毫不犹豫钻进去，反手将面板拉回原处。几乎，“铁憨憨”的红外扫描光束扫过。
“好险，这管道里真是……又冷又窄又滑，简直像钻进了一条金属巨蟒的消化道。”
管道内部异常光滑，被腐蚀性流体长年冲刷，触手所及是沁入骨髓的冰凉。他匍匐前进，手肘和膝盖与金属壁面摩擦，发出压抑的沙沙声。黑暗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挤压着他。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混杂着陈旧金属锈息和残留化学制剂。
他向前爬，不知道要爬向何处，但他知道，铃铛会给他指示。侧壁上，嵌入式设备的指示灯开始有节奏地明灭。他死死盯着前方下一次闪烁起的光点，尽力地朝着那个方向爬去。
「左转，直行。避开闪烁红色标记的支管（高温废气）。」
爬行异常艰难。虚弱的身体、手腕剧痛、狭窄空间消耗着他本就不多的体力。更糟的是，极度的紧张和身体痛苦让他对信息素的控制变得困难。苦杏仁的气息不受控制地从他后颈溃烂的腺体疤痕中逸散出来。
糟！漏气了！这破腺体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
实验室中控室。
“警告：C7区冷却管道检测到异常生物信息素残留！浓度E级，但活性异常！匹配度，与E-739一致！”监控员声音陡然拔高。
“立刻封锁C7至B4区所有管道闸门！派遣安保单元前往异常信号区域！他钻进了冷却管道！”莉娜的声音通过通讯器响起，冰冷中带着惊怒。
警报声拉响。
前方管道闸门开始闭合。
被发现了！
铃铛的指引灯光瞬间急促！
「前方闸门即将关闭！加速！右下方有应急维护通道！跳！」
别无选择。苏时安用尽最后力气向前一扑，滚进右下方一个更细的垂直管道！在他落下的瞬间，头顶的主管道闸门轰然关闭。他顺着垂直管道滑落，重重摔在一个稍宽敞的检修平台，摔得眼冒金星。
追兵的脚步声和扫描光束从上方传来。他蜷缩阴影里，心脏狂跳。能听到Alpha安保人员粗重的呼吸和对话。
“信息素味道还很新鲜，就在这附近。”
“分开搜！他跑不远！”
具有压制性的Alpha信息素从上方弥漫下来，让苏时安一阵窒息般的恶心。
“仗着人多，信息素浓欺负人是吧！”
他不再试图收敛信息素，反而集中精神，将痛苦、憎恶和绝望的情绪压缩。他猛地昂起头，颈项青筋暴起。苦杏仁气息迅疾无比地脱离腺体，扑向上方的追兵。它像一束高频振动的能量针，轻易就刺穿了Alpha那充满硝烟与钢铁气息的信息素屏障。
冲在最前面的Alpha士兵猛地一窒，整个鼻腔和颅腔瞬间被剧痛和苦涩填满。
“呃啊！”
“什么味道？”
“我的头！”
上方传来短促惊呼和闷哼。追击脚步声明显混乱停顿。这味道不足以让他们失去战斗力，但仿佛像是有人用冰冷针尖狠狠刺了一下他们的大脑，足以造成精神干扰。
“啧，看来‘锈钉牌空气清新剂‘效果不错，专治Alpha各种不服。”
趁此机会，他依据最后的闪烁，猛地推开格栅。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通风井。冰冷的狂风呼啸而上，一股久违的自由气息粗粝地抽打在他脸上。他抬头望去：一片辽阔又混乱不堪的星空。
外面是混合着黑色曜石与锈红色的矿渣的奇异土壤。空气中弥漫着辛辣的金属粉尘和有机物**的甜腥气。但那无数的星辰泼洒在天幕上，纯粹、浩瀚、闪耀。
灰黄色的辐射云笼罩下来，一层辐射尘雾在缓慢蠕动。它泛着污浊的紫绿色，扭曲了星光。
这一刻，巨大的狂喜与尖锐的不安同时攫住了苏时安的心脏。他贪婪地呼吸着。远处，一架小型迅隼艇静静悬浮在那。舱门敞开，接应者焦急地向他招手。
希望！
苏时安奋力爬出检修口，冰冷的狂风几乎要把他吹走。
他朝着迅隼艇跃去——
凄厉的防空警报响彻整个矿区。数道巨大的探照灯光柱打下。实验室顶部平台轰然打开，三架攻击型浮空艇紧急升空。苏时安抬起头，勉强看清了那哑光黑色装甲和侧翼的辛迪加金色穹顶徽记。
激光瞄准器精准锁定在苏时安和迅隼艇上。更远处，防御炮塔开始转动，长程追踪能量炮口发出蓝白光。
“发现目标！禁止逃脱！立刻投降！”
凌戈手腕上的微型接收器传来一阵震动。
是卡尔。
凌戈激活了接收器，画面投影出一个不断加密跳变的人影轮廓。
“说。”
全息影像中，卡尔的身影稳定下来，依旧是那副毫无特色的样子。
“凌戈。目标[苦杏仁]有初步线索。”
“来源：交叉比对首都星近地轨道72小时内所有非注册、信号伪装或动力特征异常的飞行器轨迹，过滤掉97.3%的干扰项后，锁定一条高度可疑的路径。它起源于你的宅邸空域，最终消失在‘黑曜石带’边缘的官方废弃矿区。”
“黑曜石带”，那里充满了混乱的能量辐射和旧时代战争的残骸，是完美的藏身之所。
卡尔继续：“技术分析：入侵你宅邸安保系统的代码碎片，其加密核心与五年前‘大辐射’事件后、科学院内部一份被标记为‘已销毁’的早期安防协议高度同源。并非现行军队或科学院常用技术。”
“黑曜石带废弃矿区，在三年前被一家名为‘深渊矿业’的空壳公司以极低价格购入废弃物处理权。该公司注册信息模糊，但其资金流向的最终端点，与辛加迪集团内部一个未公开的‘特殊项目研发基金’存在多次隐蔽关联。”
果然，是辛加迪。
“有生命特征确认吗？”凌戈追问，声音里压着风暴。
“无法直接确认。目标区域有高强度信号屏蔽和反侦察力场，常规探测无效。”卡尔回答得一丝不苟，“但是，在目标消失点附近，一个民用气象卫星的原始数据里，捕捉到了一次极其短暂、能量级别却异常高的信息素频谱泄漏——并非标准Alpha或Omega波段，其频率特征与你提供的‘苦杏仁’残留样本，有91.4%的吻合度。该泄漏在0.03秒后被主动抑制。”
苏时安！他还活着。凌戈松了口气。
“在调取‘大幅射’事件前后所有关联档案时，我发现一份被多次加密、深度删除的早期实验体名单。E-739这个编号，存在于名单之上。其原始项目编号为：‘蚀月-Ω’。”
“凌戈，”卡尔的声音紧绷起来，“他极有可能是‘蚀月计划’的早期关键产物，甚至可能是……某种原型体。”
凌戈的声音低沉得可怕，他极力压抑自己的暴怒和杀意。“卡尔，我要‘深渊矿业’那个据点所有的结构图、力场发生器位置、巡逻规律、以及一切可能的渗透点。最高优先级，不计代价。”
“明白。建议行动前，优先获取能对抗高强度信息素污染的环境防护。”
通讯戛然而止。
凌戈独自站在幽蓝的星光下，巨大的全息星图在他面前缓缓旋转。其中“黑曜石带”那片区域，被一个冰冷的红色光标死死锁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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