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金色的阳光透过病房窗户上洁净的玻璃，投射在地板上。兰亦心像往常一样，带着她的实习医生开始例行的晨间查房。
当她带着小周来到张一鸣所在的病房时注意到，昨天那个叫程辰的女生不见了踪影。张一鸣正靠坐在病床上翻阅一份商业文件，看到他们进来，便礼貌地将文件放到一旁。整个查房过程中，他未再提及任何私人话题，全程配合地回答着关于体温、排尿感受等医学问题。
兰亦心对此感到十分满意，她需要的就是这种纯粹的医患关系。完成检查后，她公式化地点点头：“恢复情况不错，继续按时服药，注意观察。” 便带着小周来到了新收治的34床。
患者是一位五十岁左右的男性，姓徐，诊断为系统性硬化症累及肾脏。兰亦心仔细地询问了他的病史和当前症状，特别是关于指端遇冷变白变紫的“雷诺现象”。
“徐先生，请您伸出手指让我看一下。”兰亦心温和地说。患者有些不情愿地伸出手，只见他手指皮肤紧绷、光泽异常，指尖略显苍白。
兰亦心转向小周：“小周，你过来仔细看一下。这是一例非常典型的硬皮病相关的雷诺现象表现，注意观察他手指皮肤的硬化程度、光泽度，以及指尖的色泽变化。”
小周眼中立刻闪烁起兴奋的光芒，能亲眼见到教科书上的典型病例让她非常激动。她连忙上前一步，弯下腰，想要更近距离、更清晰地观察学习。
然而，就在这时，34床的徐先生突然毫无预兆地爆发了。他猛地抽回手，脸色涨红，声音尖锐而刺耳，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突兀：“你们干什么！我是来这里治病的，不是来给你们当教学标本、让人围观的！”
小周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吼吓得浑身一哆嗦，脸瞬间白了，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好几步，差点撞到身后的医疗车。兰亦心反应极快，一个侧步便稳稳地挡在了小周身前。
她挺直了脊背，语气沉稳却充满力量：“徐先生！”她提高了音量，压住了患者的激动情绪，“首先，请您冷静。站在您面前的这位，是经过正规医学院教育、在本院注册的实习医生，她是合法的医疗工作者。在我的指导和监督下，她对您进行规范的体格检查，既是她的权力，也是她的义务，这完全是为了您的诊疗负责，绝非您所说的‘围观’。”
她顿了顿，声音清晰地向病房里所有人解释，也更是对徐先生说：“第二，我们京市第一医院，是国家级重点教学医院。您选择来这里就医，在享受我们可能比其他医院更先进的医疗技术和资源的同时，也应该理解和配合我们作为教学医院培养未来医学人才的社会责任。每一位您今天见到的经验丰富的医生，包括我在内，都是从实习医生这个阶段，在无数患者的理解和配合下，一步步学习、成长起来的。没有这个过程，就没有未来的好医生。”
患者的情绪却并未平息，反而更加激动，他挥舞着手臂，几乎是在咆哮：“哪一条法律、哪一条规定写着我就必须得让这些毛都没长齐的实习生在我身上做试验？我要去医务科投诉你们！投诉你们侵犯我的权益！”
兰亦心听了这话，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如同覆上了一层寒霜。她上前一步，距离病床更近，声音不高，却字字铿锵，带着一种凛然的正气：“徐先生！请您注意您的言辞！我们的每一个医疗行为，都严格遵循国家的法律法规和医院的规章制度。‘在您身上做试验’这种说法，是对我们医护人员职业操守的严重污蔑！您当然可以去投诉，这是您的权利。我兰亦心行医多年，尊重每一位患者的合理诉求，但绝不接受任何恶意的、不负责任的指控！”
站在自己病床旁的张一鸣，全程定定地看着兰亦心。他的眼神中充满了难以掩饰的惊讶。在他的记忆深处，兰亦心还是那个在校园里有些清冷、甚至带着点内向和羞涩的女孩，说话声音轻柔，遇到争执多半会选择沉默或避开。
他从未见过她如此锋芒毕露、据理力争的样子。这强大的气场和专业的底气，让他感到无比陌生，却又被深深震撼。他猛然意识到，分开的这些年来，她独自一人究竟经历多少磨练与成长，才能蜕变成如今这般成熟、强大而自信的模样。
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张一鸣连忙清了清嗓子，语气诚恳地开口：“兰医生，如果刚才的情况需要人证的话，我全程都在场，我可以证明你们的行为完全是正常的医疗行为，态度也非常专业。”他的出声，让紧张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丝。
兰亦心转头朝他微微颔首，语气依旧平淡但带着谢意：“谢谢张先生。”随即，她不再理会仍在嘟囔着的不满的患者，对惊魂未定的小周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她跟上，然后步伐稳健地离开了病房，仿佛刚才的风波只是一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张一鸣望着她挺拔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一种复杂的情绪久久难以平息。
在接下来的住院期间，张一鸣表现出了极高的配合度。他严格遵守医嘱，按时服药，安静休养，不再试图与兰亦心进行任何工作以外的交流。他的急性肾盂肾炎在有效的抗生素治疗下，病情迅速好转，体温恢复正常，令人困扰的血尿也消失了。
一天下午，张一鸣感觉自己几乎完全康复了，精神也很好。他想询问兰亦心是否可以考虑转到泌尿外科进行后续治疗。他走到医生办公室，却没看到兰亦心的身影。询问一位正在写病历的年轻医生得知，兰医生正在患教室给患者和家属做一场关于肾脏病营养管理的健康讲座，刚开始不久。
张一鸣心中一动，鬼使神差地决定去患教室看看。他沿着安静的走廊走到患教室外，透过门上的长方形玻璃窗，看到了站在讲台上的兰亦心。她身后是清晰的PPT投影，上面写着“肾脏病与营养管理”。
她穿着一身洁白的白大褂，身姿挺拔，手持翻页笔，正面向着台下二十多位患者和家属，侃侃而谈。室内柔和的灯光洒在她身上，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光晕，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都在发光。
“大家好，我是兰医生，相信我们科的老朋友可能已经认识我了。今天站在这里，我除了是主治医生之外，还想跟大家介绍我的另一个身份——我是一名注册营养师。”兰亦心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出来，自信、温和而富有感染力，“可能有人会问，看肾病为什么还要专门听营养讲座？这是因为，肾脏病的治疗，和咱们一日三餐的饮食营养，是息息相关的，甚至可以说，管住嘴，和吃药、透析一样重要……”
张一鸣静静地站在门外，隔着玻璃，听着她条理清晰、深入浅出的讲解。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了遥远的大学时代。
那时，他们还在一起，傍晚下课后，并肩走在落满梧桐叶的校园小路上。兰亦心仰着脸，眼神亮晶晶地，非常认真地对他说：“一鸣，等回了江市医科大学，我打算去申请修读营养学的第二专业。我最近看了好多文献，发现营养对于疾病预防和治疗的作用太大了，可是很多临床医生都容易忽略这一点。我觉得如果能结合起来，一定能更好地帮助病人。”
当时，他还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半开玩笑地打趣她：“傻丫头，修双学位多辛苦啊，你看你黑眼圈都快出来了，当心还没毕业就先熬出白头发，变成小老太太。”
时光荏苒，当年那个说着梦想的女孩，如今真的凭借自己的努力，拿到了医学和营养学的双学位，成为了拥有医生和营养师双重资格的专家。这背后需要付出的艰辛和汗水，他即使不曾亲身经历，也完全可以想象。
张一鸣默默地站在门外听了几分钟，最终，他不想打扰她的工作，悄然转身离开了。心中那份混杂着敬佩、遗憾和失落的感觉，却愈发浓重。
在张一鸣住进肾内科的第八天，所有的感染指标均已降至正常范围。晨间查房时，兰亦心来到他的床前，翻看着最新的化验单，语气平静地告知他：“张先生，你的各项指标已经符合转科标准。今天下午我们会安排好，把你转到泌尿外科，进行后续的治疗。”
张一鸣心中虽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舍，但也明白这是正常的医疗流程。他点了点头：“好的，谢谢兰医生这些天的治疗。”
查房结束后，看着兰亦心即将离开病房区的背影，张一鸣犹豫再三，还是鼓起勇气追了出去，在护士站附近拦住了她。“兰医生，请等一下。”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紧张。兰亦心停下脚步，转身，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他，依旧是那副专业而疏离的态度。
张一鸣深吸一口气，说出了在心中排练了无数次的话：“亦心……兰医生，这次住院，真的很感谢你的照顾。等我出院后，不知道能不能……请你吃个饭？就当是，作为一个老朋友，表达一下谢意。”他的眼神中带着小心翼翼的期盼。
兰亦心几乎没有丝毫犹豫，缓缓地摇了摇头，冷静地直视着张一鸣：“张总，不必客气。为您治疗是我的本职工作，每一位住进我们科室的患者，我都会尽力。至于感谢，真的没有必要。”她顿了顿，语气更加决绝，“我认为，我们之间，在这次的诊疗关系结束后，就没有必要再保持任何联系了，我们以后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瞬间浇灭了张一鸣心中刚刚燃起的一丝微弱的希望之火。张一鸣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心中充满了失落和无奈。
他明白，曾经那段甜蜜的恋情，最终是以他提出分手而告终。那种伤害，或许真的已经造成了无法弥补的裂痕。他习惯性地立刻调整好了表情，努力挤出一个看似轻松理解的微笑，尽管那笑容有些勉强：“好吧……我明白了。”他从病号服的口袋里，掏出一张设计简洁的名片，递了过去，“这……是我的名片。如果……如果你以后有任何需要帮助的地方，可以随时打电话给我。”
兰亦心的目光在那张名片上停留了一秒，然后伸出手，接了过来。但她并没有像寻常那样将名片收进白大褂的口袋，而是直接转身，将名片平整地放在了护士站的柜台面上，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留恋。“再见，张总。”她说完，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在她转身的刹那，正好看到站在护士站里面整理药品的叶晓霞，飞快地朝她竖起了大拇指，脸上带着赞许和力挺的笑容。兰亦心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嘴角，随即恢复了平静。她不想，也绝不会再和张一鸣的生活有任何不必要的牵扯。
泌尿外科的病房里。程辰正坐在张一鸣病床旁的椅子上削着苹果，果皮连绵不断地垂下来。她看似漫不经心地，用闲聊般的语气开口问道：“一鸣哥，你和肾内科那位兰医生，是不是以前就认识啊？看你们说话的样子，好像挺熟的。”
张一鸣靠在床头，望着窗外，沉默了几秒钟，才轻轻地吁出一口气，答道：“嗯。她是我大学时的初恋女友。”
程辰正在削皮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锋利的刀锋差点划到手指。她心底这几天那根一直绷紧的弦，狠狠地颤了颤。她抬起头，看着张一鸣有些落寞的侧脸轮廓，心中不禁想起了几年前，和他在美国同一所大学的那段时光。
那时，她是商学院朝气蓬勃的本科生，刚加入学校的华人学生会，虽然张一鸣也刚加入学生会不久，但很快，他就已经声名鹊起。他才华横溢，能力出众，处理事情沉稳干练，是很多学弟学妹仰慕的对象。
程辰对他充满了敬佩，经常找各种机会向他请教学习、生活上的问题。慢慢地，他们变得熟悉起来，张一鸣也总是很耐心地帮助她、照顾她。后来，张一鸣决定回国创业，邀请她一起回国发展，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她以学妹、同事的身份，一直默默地陪伴在张一鸣身边，看着他为事业奔波劳累，看着他凭借出色的能力和魄力，在短短两年内就在竞争激烈的京市建筑圈闯出了一片天地，她内心充满了骄傲和满足。
然而，此刻亲耳听到张一鸣说兰亦心是他的初恋女友，她的心中还是忍不住泛起一阵强烈的酸涩。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继续着手上的动作，状似随意地又说：“原来就是她啊……怪不得呢。我记得你刚回国那阵子，有好几次周末特意飞去江市和云市，当时还神神秘秘的，现在想来，都是为了去找她吧？”
想着兰亦心如今那冷漠的表情和斩钉截铁的拒绝，张一鸣眼神一暗，沉默着，没有再接话。
程辰看着张一鸣这副明显旧情难忘、心神不宁的样子，心中充满了不安。她不知道张一鸣和兰亦心之间到底有着怎样难忘的过去，也不知道兰亦心的重新出现，会对张一鸣、对他们之间现在这种默契而稳定的关系产生怎样的影响。她暗暗下定决心，要更加用心、更加体贴地陪伴在张一鸣身边，帮助他尽快走出这段旧日情感的困扰。
而张一鸣，只是静静地坐在病床上，目光投向窗外广袤的城市天际线。他从科室护士们平时的闲聊中，得知兰亦心目前仍然是单身。他心底有一个声音越来越清晰：既然命运让他们再次相遇，既然她如今是一个人……那么，无论如何，他都要再做一次努力，这一次，他绝不会再像当年那样，轻易地放手。
因为女主的职业是医生，所以一些医疗场景的描写必不可少，而且基本都是推动剧情所必须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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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教学查房的冲突与张一鸣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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