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山,其名如其地,乃天地间至阴至浊之气汇聚之所。
山脉深处,终年不散的狂风并非寻常气流,而是裹挟着精纯煞气的罡风,如一头永不知疲倦的愤怒凶兽,日夜不息地呼啸着,啃噬着山间那些被侵蚀得奇形怪状的黝黑岩石,发出令人牙酸的尖厉嘶鸣。
更为诡谲的是弥漫在山林间的紫色雾气,它们并非死物,反而如同拥有生命的鬼魅纱衣,在永恒的黑暗中缓缓飘荡、流动,时而凝聚成不可名状的阴影,时而又散作无形。
雾气深处,低沉的咆哮、诡异的啃噬声、以及若有若无的哀泣交织在一起,共同谱写着这片绝地的死亡乐章,足以让任何心智不坚者毛骨悚然,神魂动摇。
在这片生灵禁区的一处断崖边,绝境的氛围被压缩到了极致。
崖下是深不见底的幽暗,翻滚的紫雾仿佛巨兽张开的口器,等待着吞噬一切坠落的生命。
而崖上,一个瘦弱的身影背对深渊,显得如此渺小与无助。那是一个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衣衫褴褛,满面尘土,唯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
逼住他的,是一群混沌山特有的魔物——赤眼魔狼。这些畜生体型壮硕如小牛犊,裸露的皮毛粗糙如铁针,浑身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血腥与腐肉的刺鼻腥臭。它们幽绿色的瞳孔在昏暗中收缩成一条细线,闪烁着贪婪、凶残与嗜血的光芒,低沉的咆哮从喉咙深处滚出,涎水顺着獠牙滴落,在焦黑的土地上腐蚀出小小的坑洼。
它们并非盲目进攻,而是如同经验丰富的猎手,呈半圆形缓缓逼近,封死了少年所有可能的退路,只待他心神松懈的刹那,便一拥而上,将其撕成碎片。
少年,名为夏辞。
面对绝境,他眼中却没有丝毫寻常少年应有的恐惧与慌乱,反而是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以及一种被逼到极限后反而爆发出的决绝。
他深吸一口气,那空气中混杂的煞气让他肺部一阵刺痛,但他强行压下不适,双脚不丁不八地稳稳站定,沾满污垢的双手在胸前快速结出一连串复杂而玄奥的印诀。
“灵光护体,剑由心生!”他低喝一声,声音虽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坚定。
刹那间,他周身空气微微扭曲,一层淡蓝色的、宛若流水般的光晕自他体内透出,迅速环绕凝聚,形成一道薄薄的光罩。
同时,他虚握的右手之中,灵光骤然大盛,一柄长约三尺、通体闪烁着清冷微光的灵剑凭空出现!剑身光洁如秋水,符文若隐若现,与此地的污浊环境格格不入。
魔狼群被这突如其来的灵光与能量波动刺激,进攻的节奏微微一滞。
就是现在!
夏辞眼中精光一闪,不退反进,竟如一道挣脱束缚的敏捷闪电,主动冲向狼群!他深知,被动防守唯有死路一条,唯有以攻代守,才可能搏得一线生机。
“唰!唰!唰!”
灵剑在他手中化作一道道凌厉的光弧,破空之声尖锐刺耳。他身法灵动,步伐看似杂乱,却暗含某种玄妙,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魔狼的扑咬。
剑光每一次闪烁,都精准无比地指向魔狼的眼睛、咽喉、腰腹等要害之处。他显然对狼群的攻击模式有所了解,剑招狠辣、果决,没有丝毫花哨。
一时间,冲在最前面的几头魔狼猝不及防,被灵剑划伤,发出痛苦的哀号,暗红色的血液喷洒出来,更激发了其余魔狼的凶性。哀嚎声与狼群的愤怒咆哮此起彼伏,在这绝崖之上奏响了一场生死搏杀的交响曲。
然而,夏辞心知肚明,自己修炼时日尚短,体内灵力本就浅薄,如此高强度的催动灵剑、施展身法,对体力与灵力的消耗是巨大的。初时的锐气过后,沉重的疲惫感如潮水般阵阵袭来,他的动作不可避免地慢了一丝,呼吸也变得粗重急促,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与血迹、尘土混在一起。
狼群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虚弱。那头体型最为硕大、额间有一簇白毛的头狼,幽绿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它低吼一声,狼群的攻势陡然变得更加疯狂、不计代价,试图以此耗尽夏辞最后的气力。
就是这一瞬间的节奏变化,让夏辞露出了破绽。
一头魔狼佯攻正面,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而另一头则凭借阴影与紫雾的掩护,从侧后方悄无声息地猛地扑出!待夏辞惊觉时,腥风已然扑近,他极力扭身闪避,但那闪烁着寒光的利爪依旧狠狠地划过了他的左臂!
“嗤啦——!”
布帛撕裂的声音清晰可闻,紧接着是皮肉被割开的剧痛。鲜血瞬间涌出,迅速染红了他本就破旧的衣衫。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脚下踉跄,连退数步,险些直接摔下身后的万丈深渊。他勉强以剑拄地,稳住身形,但左臂传来的剧痛与迅速流失的力气,让他的心沉了下去。
魔狼们嗅到了浓重的血腥味,眼中贪婪与兴奋的光芒大盛,它们不再犹豫,低吼着,收缩包围圈,獠牙毕露,准备发动最后的致命一击,将这个顽抗的猎物彻底撕碎。
夏辞望着步步紧逼的狼群,又瞥了一眼身后令人眩晕的深渊,眼中终于掠过一丝不甘与绝望。他握紧了手中的灵剑,即便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没有任何预兆,一道清冷的光华,如划破暗夜的流星,自苍穹之上疾坠而下!速度之快,超越了视觉的捕捉,只是眼前一花,那道身影已稳稳地、无声无息地落在了夏辞与狼群之间。
来人身着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衣,在这黑暗、污浊的混沌山环境中,醒目得仿佛是从另一个纯净世界降临的神祇。他身姿挺拔,墨发仅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面容冷峻如玉雕,线条分明。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宛如浸在寒潭中的星子,锐利、深邃,不带丝毫情绪,只是淡淡地扫过眼前的狼群,如同在看一群蝼蚁。
他甚至没有回头看夏辞一眼,只是随意地抬起右手,对着汹涌扑来的狼群,轻轻一拂袖袍。
动作云淡风轻,不带半分烟火气。
然而,就是这看似随意的一拂,一股无形无质、却磅礴浩瀚如汹涌潮汐的灵力,已沛然涌出!
空间仿佛都微微扭曲了一下,那冲在最前面的几头魔狼,连哀嚎都未能发出一声,便在接触到那股力量的瞬间,身躯如同被投入烈日的冰雪,迅速消融、崩解,化作一团团精纯的黑烟,随即被山风吹散,彻底湮灭于无形。
剩余的魔狼被这无法理解、无法抗拒的力量彻底震慑,动物本能中的恐惧压倒了凶性,它们发出惊恐的呜咽,夹着尾巴,头也不回地窜入紫雾深处,消失不见。
前后不过一息之间,绝境的死局已被轻易化解。
崖顶恢复了死寂,只剩下风声依旧呜咽。
夏辞强忍着左臂的剧痛和脱力带来的眩晕,怔怔地抬头,望着前方那抹白色的背影。劫后余生的恍惚与巨大的震撼交织在一起,让他一时失语。
白衣人缓缓转过身,那双寒星般的眸子终于落在了夏辞身上,目光扫过他血流不止的手臂和苍白的面孔,俊美无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声音平淡如水,却带着一股居高临下、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传入夏辞耳中:
“就这点本事,也敢在这混沌山撒野,简直是自不量力。”
这话语如同冰水,浇醒了恍惚中的夏辞。疼痛、屈辱、后怕……种种情绪翻涌,但最终,所有这些情绪都化为了一个更加清晰、更加炽热的念头——机会!这是改变命运的机会!
他用未受伤的右手死死撑住地面,指甲几乎要抠进岩石里,挣扎着,以一种极其狼狈却异常坚定的姿态,站了起来。他忽略掉手臂传来的钻心疼痛,抬起头,毫不避讳地迎上那双冰冷的眼眸,原本因失血而有些黯淡的眸子,此刻却爆发出如同夜空中最亮星辰般的光芒,充满了感激、敬畏,以及一种近乎执拗的希望。
他双手抱拳,身体因虚弱和激动而微微前倾,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清晰、无比虔诚:
“仙长!求您收我为徒!弟子夏辞,定当刻苦修炼,绝不辜负您的教导!”
白衣人——沈忧,站在原地,山风拂动他洁白的衣袂,宛如随时都会乘风归去的谪仙。他微微皱眉,目光清冷如旧,将眼前这个浑身血迹、狼狈不堪的少年从头到脚再次细细打量了一遍,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怒:
“你不过才初窥修炼门道,这一身本事在我看来,还远远不够。”
夏辞眼中的光芒并未因这直接的否定而黯淡,反而因为对方终于开口回应而变得更加炽烈。他急切地向前踏出一步,仿佛要抓住眼前这唯一的救命稻草:“弟子明白自身浅薄!但我天赋尚可,只是……只是此前一直无人指点,全靠自己摸索。若能得蒙仙长不弃,跟随左右,弟子坚信,定能飞速进步,绝不会辱没师门!”
“天赋?”沈忧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似有似无的嘲讽笑意,他双手抱臂,姿态疏离,“天赋高?这世间空有天赋,却因心性不坚、机缘不足而一事无成者,多了去了。修炼之路,逆天而行,可不仅仅只靠一点虚无缥缈的天赋。”
冰冷的话语如同鞭子抽在身上,但夏辞咬紧了牙关,下唇几乎要被咬出血来。额头上因忍痛而冒出的细密汗珠汇聚成滴,顺着脸颊滑落,混着血污砸在地上。他深吸一口满是煞气的冰冷空气,用尽全身的力气,鼓起勇气,声音颤抖却无比清晰地宣告:
“我不怕吃苦!无论什么艰难险阻,什么样的磨砺,我都能扛过去!求仙长成全!”
沈忧看着他倔强的眼神,以及那仍在淌血的手臂,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显而易见的不耐烦:“你这般执着,不过是未见识过真正的修炼之苦,不知天高地厚。罢了,我可没那么多闲工夫,从头教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儿。”
说罢,他漠然转身,白衣飘动,竟是真的打算就此离去,将这刚刚救下的少年独自留在这绝险之地。
“仙长!”
夏辞几乎是想也未想,用嘶哑的声音喊了出来。他顾不上左臂撕裂般的疼痛,迈开沉重的双腿,紧紧地、执拗地跟在了那道白色的身影之后。
沈忧的步伐看似不快,但每一步迈出,都仿佛缩地成寸,前行时周身自然流转的灵力气场,带起强劲的风,扑打在夏辞脸上,如同刀割般生疼,吹得他几乎睁不开眼,身形摇晃。
但他没有停下。
哪怕步履蹒跚,哪怕每一步都像是在耗尽最后的力气,他的目光始终死死锁定着前方的背影,不肯放弃。
沈忧终于再次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这一次,他的目光没有落在夏辞苍白而执拗的脸上,而是落在了他始终紧紧握在右手中的那柄闪烁着微光的灵剑上。他的语气带着几分看似漫不经心的探究:
“这把剑,从何而来?”
夏辞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赶紧上前两步,用双手小心翼翼地将灵剑捧过头顶,呈递过去。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对这柄剑的珍视,语气也带着一丝回忆:“回仙长,这剑……是弟子年前在一处荒废已久的古老遗迹中偶然所得。
当时遗迹崩塌,弟子慌乱中坠入一处密室,此剑就悬浮于空中。弟子靠近时,它便自动飞入我手,剑身还隐隐有清辉流转,发出微鸣。”
沈忧伸出手,接过了灵剑。他的指尖修长白皙,轻轻拂过冰凉的剑身,感受着其上铭刻的古老符文与内蕴的灵性。当他的指尖触碰到剑格处一个极其隐秘的印记时,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挑动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惊讶与了然。
他没有立刻归还灵剑,而是再次抬眸,仔细地打量起夏辞。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是粗略的扫视,而是运转灵力,一道细微却精纯无比的神念悄然探出,如同最精密的触手,扫过夏辞的全身。
经脉不算宽阔,甚至有些地方略显滞涩,显然是缺乏系统引导所致,但其韧性却异乎寻常,如同百折不挠的藤蔓。更令他意外的是,夏辞的灵根,并非寻常的单属性,而是呈现出一种罕见的纯净状态,更隐隐带着一丝连他都觉得玄妙的、独特的道韵,仿佛与天地自然有着超乎常人的亲和。
确实是个被尘埃掩盖的可造之材,难怪能与这柄剑产生共鸣。
沈忧心中已有决断,但面上却不露分毫。他将灵剑递还给眼含期待的夏辞,轻咳一声,故意板起脸,故作严肃道:
“罢了。看在此剑与你确实有些缘法,而你自身资质,也还算勉强入得了眼的份上,我便破例,收你为记名弟子。”
他话音一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带着告诫的意味:
“但莫要以为入了我门下,便能懈怠安逸。修行之道,如逆水行舟,日后定要勤勉不辍,刻苦修持。若敢有半分懈怠,我定不轻饶!你可听明白了?”
巨大的喜悦如同洪流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疲惫与疼痛。夏辞的眼睛在这一刻亮得如同蕴藏了万千璀璨星辰,脸上洋溢着无法抑制的、纯粹的笑容。
他不再犹豫,后退一步,恭恭敬敬地双膝跪地,对着沈忧,“咚、咚、咚”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却掷地有声:
“弟子夏辞,拜见师尊!多谢师尊收留!徒儿在此立誓,定勤修苦练,绝不辜负师尊今日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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