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的余音在安然的空气里缓缓消散。
林昭转过身,看着依旧站在房间中央身形僵硬的陈烬,笑问:“怎么样?好听吗?”
陈烬喉结滚动了一下,有些艰涩的开口道:“很好听。淡淡的遗憾、孤独与挣扎。你喜欢这种风格的音乐,我很意外。”
陈烬仿佛第一次触及到林昭的内里,和他想象中并不相同。
林昭那双明亮的眼睛现出被引燃的狂热,像虔诚的宗///教分子,带着献祭一切的危险性,兴奋地说:“你不觉得那很美吗?完满,那么无聊。和变圆的月亮一样呆板。”
一只长毛奶牛猫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摸到林昭脚边,声音粗嘎的喵喵蹭着撒娇。
林昭把猫抱起,用脸去贴猫长而厚实的围脖,猫发出呼噜呼噜的引擎声。
“你家还养了猫?”陈烬有些惊讶。
下意识回忆起经常在巷子里发生的猫狗大战。
“准确来说,它是自由的,是它选择了我。”林昭放下猫,合上键盘盖。
猫步伐优雅地迈到陈烬身前嗅了嗅,又在他裤腿上蹭了蹭。
陈烬瞬间对猫柔软身体的奇妙触感有些着迷,不由得用手从猫头抚过猫身,猫大而蓬松的尾巴高高竖起,尾尖的毛搔过陈静的下巴。
痒痒的。
对上猫的双瞳时,猫缓慢地眨眼。
“它喜欢你,林昭有些惊奇,它平时很避人的。”
“它叫什么名字?熊猫吗?还是奥利奥?”
“你还挺会取名的,不过都不对。”
林昭故意停顿了一下,看到陈烬好奇的目光才满意道:“眼睛。”
陈烬沉默片刻:“像是你会取的名字。”他恋恋不舍的把指尖从猫柔软的毛发中抽出。对于现阶段的他而言,有诱惑力的事物总伴随着危险。
陈烬拎着书包看向宽大整洁的原木书桌。
“我能在这写作业吗?”
“当然可以。”
林昭把自己的课本和试卷也拿出来。铺了满桌,嘴里念叨:“我这有几道物理题不太明白,还望学霸不吝赐教。”
陈烬明白,像林昭这类人,勾勾手指就会有最富经验的特级教师来辅导。但他还是以这种扬陈烬所长的方式来修补他的自尊心。
他如芒刺背,感觉到自己更没用了。
他厌恶在镀金无菌室里培育的毫无阴霾的光明。
“嗯。”陈烬发出一个克制的单音。
接过习题册,他很快解了出来。解题思路清晰,步骤简洁,字迹清隽,林昭啧啧称奇。
“陈进,你太厉害了!”他的语气里是纯粹的佩服,不掺一丝杂质。
这种纯粹的欣赏让陈烬感到一丝烦躁,他笔尖一顿,在草稿纸上留下一个浓重的墨点。
厉害?
不过是无路可退时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罢了。
他的人生就像马戏团的高空表演,稍不留神就会万劫不复。
而林昭这种,生来就扎根在肥沃土壤,被温室呵护的人永远不会懂。
“这道题受力分析这里错了。”陈烬尽力屏蔽情绪,用笔尖点着出错的步骤,刻意回避了林昭亮晶晶的目光。
作业写到一半,周婉茹端着两杯温热的牛奶过来,柔声叮咛他们别学到太晚。那牛奶的温度透过玻璃杯传到陈烬的指尖。一路烧灼到陈烬心里。
写到十一点,林昭打算去睡了。交代陈烬如果不习惯和他一起睡的话,可以去尽头的客房休息。那边也有配套的卫浴,浴室柜里有新的洗漱用品。
陈烬想继续学,于是借了林昭的电脑查资料,点开浏览器,自动恢复了上次的搜索页面。
同性恋的成因几个字让陈烬遍体生寒。
类似于偶然得知刚和自己一桌吃饭的人患有绝症,还可能传染的无措。陈烬瞬间仿佛看见自己被遗弃在垃圾堆里,浑身腐烂等死的场景,不会有人管他的。
他双手很有些不听使唤地找出历史记录,特工一样搜寻着林昭留下的遗迹。
值得庆幸的是,这类问题的搜索是近几天才有的。这点时间应该不足以让林昭堕落到被烂人害到染病的程度。
陈烬按图索骥,找到一个奇怪的论坛。
满屏都是躁动迷茫的放纵,而林昭发出的关于取向探索的询问帖,全是问约不约的。寥寥几个正常的回复也都是劝他别在这种地方问,小心被骗///炮。
可能是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林昭开了这个帖后也没再回复,陈烬并没有看到什么下意识出现在脑海里的不堪内容,悬着的心落回了腔子里。
丧失理智的头脑开始降温,思维开始正常运转。
回过味来后,陈烬突然像天降横财一般狂喜!
他捡到了能打开潘多拉魔盒的钥匙,他窥见了太阳的暗面!
他觉得自己像一只卑劣又神功大成的苍蝇。沾沾自喜于自己能嗅到万人垂涎的甜美果实已经开始**的讯号。
可以悠哉观赏求不得的众生在苦海里挣扎。
他们甚至不知道这颗看似增益大补人参果的本相!
陈烬似乎只能从别人的痛苦里汲取一点卑鄙的安慰。那么究竟谁更可悲呢?他也说不准。
大概没几个人能脱离成为小丑的命运吧。
他觉得林昭从一个他永远无法战胜的巨人,一下子漏气瘪成地上一张皱缩的皮。以前吓住他的,都只是虚张声势的样子货。
好像林昭拥有的其他人努力一辈子也遥不可及的东西,都因为他是个同///性///恋而化为齑粉随风而散了。
这大概只是一种毫无道理的精神胜利法。
但陈烬此刻却觉得这种获胜的力量充盈着全身,飘飘欲仙。
他居然也有资格去可怜他了。
陈烬细细品尝着这个秘密,此刻完全与哥伦布共感。
带着这个甜美的秘密,陈烬生平第一次使用了浴缸,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像随时会消失的彩色肥皂泡。
深夜,陈静睡在客房的床上,感觉自己被一片羽毛承托着,被子洒满了阳光暴晒过的气息,这是他17年来睡得最安稳的一夜。
第二天是周六,林昭兴致勃勃地想带陈烬去家附近的森林氧吧散心。
陈烬以脚伤和要学习为由拒绝了,他不能再沉溺下去了。这种不属于他的美好犹如镜花水月,多感受一份,日后抽离时便多一份痛苦。
林昭虽然有些失望,却也没强求,只是又给他换了一次药,才让李叔送他回家。
黑色的商务车停在巷口,陈烬下车,看着车子无声的驶离,这才转身。
走向那片破败的拆改区,每一步都像是从云端踩回泥里。
家里空无一人,妈妈大概又是一夜未归。屋子里还残留着劣质香水和潮气混合的味道。
陈烬嘴里发苦,准备倒水喝却发现炊壶里空空如也。他盯着干涸的壶底,脑海里却浮现起林昭的母亲递过来那杯温度刚好的牛奶。
嗤。他在心里冷笑一声,别做梦了。
陈烬挽起袖子开始收拾杂乱的屋子,动作机械而麻木。只有在做这些的时候,他才能短暂的停止思考。
停止那无时无刻不在啃噬他的关于命运的比较。
周日下午2点多,王丽娟回家了,脸上不晴不雨,看不出心情。陈烬把中午的菜热了一下端上桌,她夹了一筷放在嘴里,突然崩溃开始大哭,把碗碟全掀了。
“这种日子到底要过到什么时候?你!都是你!你怎么不死?我的人生全被你毁了…我为什么要嫁给你爸那个窝囊废?为什么要生下你?我有机会过上好日子的!林建业又升官了,他以前像狗一样追在我后面的。”说罢,她伤心地嚎啕起来。
陈烬麻木的听着妈妈不知第几次重复类似的话。
他的心就这样反复的被她撕掉表皮,血淋淋的淌着脓血,终年不愈。
所以这是你伤害我的理由吗?
他看着母亲情绪崩溃时依旧不走样的五官,相信她确实有抓住理想的资本。
真的是自己成为了她无法脱身的脚镣吗?
还是世俗的谴责锁住了他?
她无法接受自己成为别人口中抛家弃子的女人,打下一生都无法洗去的罪章?
用爱与责任来粉饰一切,显得多么伟大。爱?多么趁手的武器,人类无法招架。
陈烬其实希望她能自私一些,完全为自己而活。一生都在和本心拉锯,太痛苦了。而背负一个人的不得志,实在太沉重。
王丽娟哭累了就回房睡了。陈烬收拾一地狼藉时有些庆幸,还好是用不锈钢的容器装的。
陈烬提前回了学校,空旷的教室只有寥寥几人,他享受这份宁静。直到晚自习前,同学们才陆续到来。
林昭是踩着铃声进来的,带着一身淡淡的茉莉冷香坐到陈静旁边。
“脚好了吗?”他侧过头低声问,眼里是真实的关切。
“嗯。”陈烬点了点头,目光没有离开面前的物理竞赛题。
他的冷淡似乎完全没有影响到林昭,林昭把一个精致的饭盒推到他桌上。
“鱼子酱鹅肝寿司,感觉你很爱吃这个,所以给你带了些。多吃点有营养的,对恢复比较好。”
陈烬惊讶于林昭的细心,其实他并没有多喜欢吃鱼子酱鹅肝,只是出于对这种过于遥远食物的好奇多吃了一些,想品出它的过人之处,他失败了。
陈烬简直想投降了,可能是他已经和林昭交换了无法言明的秘密,所以他并没有感到被审视时暴露弱点的不快,反而是有些被关心得不知所措,只干巴巴道:“谢谢。”
课间林昭总喜欢凑过来问陈烬题目,分给他很多他没见过的零食,会在别人看过来时坦然回视,仿佛他们俩是相交多年的密友。
陈烬能感觉到班上同学看他的眼神又多了一层探究,那个郁郁寡言的学霸陈烬,似乎因为林昭的闯入,变得不再那么有距离感,也不再那么…纯粹。
这种变化让陈烬不安。
期末考试,陈烬毫无悬念又拿了年级第一。林昭的成绩平时属于中等偏上,这次的分数却不太理想。他俩在教室门口的走廊上等家长过来开会。
王丽娟盛装出席,这种场合她从来不会错过。这可能是让她麻痹自己来继续在痛苦中坚守的微少时刻。
她看到林昭的父亲时,明显一滞。
陈烬敏锐的察觉出她的不对劲。
看她失魂落魄地走到自己的座位上,随即林昭的父亲也落坐在她旁边。
陈烬从玻璃窗移开视线,装作不经意的开口道:“今天是你爸爸来帮你开家长会吗?”
“对呀,每次都是他来开的。”
“你爸爸还挺关心你。”
“很平常啊,爸爸不是都这样吗?”林昭疑惑。
陈烬突然涌起一阵莫名的烦躁,深呼吸后平稳语气道:“你爸爸是不是叫林建业?”
林昭玩笑道:“学霸,你进化成神了?居然还会看相测字!”
陈烬感觉到耳畔有一道惊雷炸开,这简直太荒谬了。妈妈念叨了十几年的林建业,居然是林昭的模范父亲?!
他大脑里的思绪不受控制开始想:如果当初是妈妈嫁给了林建业,自己和林昭会变成亲兄弟吗?
他会变成林昭那样的人吗?
还是说陈烬会从世界上消失,而自己就是林昭?
一个完美的、健全的、无可挑剔的人。
不是心理残疾,或是同///性///恋。
林建业知道自己的儿子是同///性///恋吗?
他没办法停止这种疯狂的设想,浓烈的恨意像毒汁一样包裹了他,十几年沉积的惊涛骇浪翻涌而上,让他丧失理智,动弹不得。
林昭密切关注着教室里的情况。在宣布排名时他哀嚎一声:“学神,给条活路吧。”
他侧过脸,下巴抵在冰凉的栏杆上,眼巴巴的望着陈烬,可怜道:“周末能帮我补课吗?有偿的。”
陈烬几乎要脱口而出那句冰冷的拒绝。
但话到嘴边,他看着林昭那双清澈的,带着点讨好意味的眼睛。一个念头猛地窜了出来,带着毒蛇般的阴冷。
“可以。”陈烬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无波,“时间你定。”
林昭的眼睛瞬间亮了,黑黝黝,像溪水里的石子。
“真的?太好了!那就周六下午。还是在我家怎么样?”
“嗯,一言为定。”
陈烬像个疯狂的赌徒,□□了他所有的筹码,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游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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