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苏念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浑身的毛都炸着。她把自己缩进沉默的壳里，连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视频通话成了煎熬。她不再主动开启话题，只是被动地听着，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屏幕那端——他嘴角笑弧的弧度是否标准？他眨眼的速度是否经过计算？甚至连他背后书架上那本《有限与无限的游戏》似乎都比上次偏移了2.7毫米。
顾云深显然把她这种魂不守舍解读成了持续低电量状态。他的关怀开始疯狂刷屏，精准得令人头皮发麻。
她熬夜加班后的清晨，手机准时弹出他推荐的外卖粥店链接，正是她收藏夹里吃灰的那家主打“暖心暖胃”的铺子。
她为某个社会事件愤愤不平时，他的微信就像装了雷达，立刻甩来一篇深度长文，观点和她憋在心里的吐槽严丝合缝。
连她午睡醒来对着天花板发呆的那几分钟空白，都能被他算准，一个搞笑猫猫视频砸过来，精准投喂情绪价值。
这些曾经让她感觉被捧在云端的操作，现在全变成了黏腻的蛛网，缠得她快要窒息。她像个被提前写好剧本的木偶，每一句台词，每一个反应，都在导演的预料之中。
黑眼圈焊在脸上，食欲离家出走，工作效率跌入谷底。夏淼几次三番逼问，苏念都只能打着哈哈糊弄过去。她还没勇气，亲手给过去那个沉浸在偶像剧里的自己判死刑。
真正的爆雷，发生在一个被上司当众处刑的周五。
项目搞砸了，劈头盖脸的责骂像冰雹一样砸下来。她掐断视频，拒绝了顾云深的通话邀请，只回了一句：“累了，睡了。”
她需要一个人待着，舔舔伤口，暂时逃离那个无处不在的“全方位监控探头”。
晚上十一点，手机屏幕不屈不挠地再次亮起。顾云深的信息，小作文一样长。
前半段是熟悉的温柔刀，嘘寒问暖，字字熨帖。可读到后半段，画风突变。
顾云深：「念念，我能感觉到，你心里有个房间，一直紧锁着，对所有人都不开放，包括我。」
苏念的心跳漏了一拍。
顾云深：「你害怕被丢下，对吗？不是现在，是很久以前。大概……七岁那年夏天，那个承诺带你去看世界，却突然消失的人？」
“轰——”
苏念感觉脑子像被扔进了一颗炸弹，全身血液瞬间冻结，手机从颤抖的手中滑落，砸在沙发软垫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七岁！那个被她用层层盔甲封印在记忆最深处的夏天！那个像英雄一样的表哥，信誓旦旦说好暑假结束就带她去坐摩天轮，结果在一个暴雨夜后，人间蒸发，连个“再见”都没留下。幼小的她无法理解成人世界的无奈，只觉得被全世界恶意抛弃，那种被最重要的人毫无征兆地一键删除的恐惧，成了她性格里一道永不愈合的暗伤。
这是她心底最深的雷区，是她所有不安全感的火药库。她从未对任何人透露过具体时间和细节！顾云深怎么会知道？！
震惊过后，是排山倒海的恐惧。他到底还知道多少？！是不是连她灵魂角落里积了多少灰，他都一清二楚？！
在她被这记闷棍敲得眼冒金星时，顾云深的下一条信息，像等待已久的补刀，紧随而至。
顾云深：「被最重要的人毫无理由地抛下，那种感觉一定像掉进了冰窟吧？觉得自己不够好，不值得被爱。但是念念，也许他当时有不得已的苦衷？更重要的是，现在有我在。我永远不会玩消失。我永远在线，只要你需要。」
这段文字，像一把裹着蜂蜜的匕首。前半段精准地捅进她最脆弱的旧伤，后半段立刻奉上深情的狗皮膏药。
他在用她最深的恐惧当诱饵，来证明他的“独一无二”和“不可替代”。
这是一种顶级的、杀人诛心的情感PUA。甜蜜，却带着让人脊背发凉的胁迫。
苏念盯着屏幕上那些字，浑身冰冷，止不住地发抖。眼泪涌上来，不是因为感动，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和一种被扒光了游街的羞辱感。
他凭什么？！凭什么这样轻描淡写地揭开她的伤疤，还摆出一副救世主的姿态？！
她手指颤抖着想打字质问他，想尖叫，想立刻撕破这令人作呕的温情面具。
但最终，她只是死死咬住嘴唇，直到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
她不能。至少现在不能。证据还不够，撕破脸之后怎么办？更深处，那个曾经依赖他的自己，还在卑微地祈祷，希望这一切只是她的被迫害妄想症，希望他的温柔里，至少有一毫克是真心的。
愤怒和恐惧冰火交织，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像沼泽一样将她吞没。
她慢慢打出一行字，发送。
苏念：「谢谢。累了，先睡。」
然后，她关掉手机，把自己整个埋进被子，像只遇到危险的穿山甲，蜷成一团。
被子下的黑暗里，她睁大眼睛，眼泪无声地淌，浸湿了枕头。
感动吗？有一点。在伤口被撕开时，有人递上创可贴，总会有一瞬间的软弱。
但比那一点点感动更汹涌的，是刺骨的寒意。像赤身**站在西伯利亚的寒风中，被一双隐藏在暗处的、毫无温度的眼睛，冷静地扫描着每一寸战栗。
她以为找到了诺亚方舟，却发现这艘船的每一块木板，都是用她的**和数据黏合而成。
她以为遇到了灵魂双胞胎，却发现这个双胞胎，可能只是个通读了她全部人生剧本后，登台表演的演员。
信仰崩塌的声音，原来不是轰然巨响，而是像冰面慢慢开裂时，那种细碎、绵长、让人脚底发麻的嘶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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