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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再见,A城

倪昕洋已经记不清自己落水后的细节了,同船的另外一个男生和他一样不会游泳,但是比较幸运的是他落在了另外那艘船旁边,很快,就被船上的同学七手八脚的揪了起来。而他,终于深切的知道,他这个不会游泳的人,在落入水中的刹那,是有多胆小如鼠,他在水里疯狂的扑腾,也能看到他那么在意的季菲就在离开他一只半手臂的距离,而且她也不会游泳。他只要划过去一点点,就能拉住她,但是,他不会,而且无论如何都移不过去。在飞泻下来的雨幕中,他隐约的看见季菲朝自己伸出手,自己是离她最近的那个,偏偏他就是穷尽力气挣扎也过不去……

他再次醒来是在岸边,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一边咳着,一边坐起来,他的眼睛试图绕过村民和同学的包围,去寻找季菲的身影。然而,他没有看到,心里的焦虑和愧疚压着他,迅速想要站起来去找她,没想到一站起来就腿软再次跌坐下来。猛然一阵上不了气的咳嗽以后,他听到的是120急救车的声音。浑身一抖,他抓住蹲在自己旁边一个村民的手臂:“为什么有救护车?我没事。”

村民拍拍他的后背,帮他顺着气:“你是没事了,可是你同学不一定没事。”

倪昕洋这才感觉到透骨的冷:“我同学?谁?”

站在一边的一个女生突然就哭了:“季菲呀,季菲好半天才救起来的。除了呼吸啥都没有,身体凉的像冰块……”

接下来的话,他再也听不清。他只是看到那只在湖里伸向自己,求救的手。到新开湖是他强烈要求,她才来的,划船也是他要求她才参加的,打水仗也是他先挑起的,这么多的主动之后,落水的她,因为当他是最好的朋友,才会出现在这里,离她最近的他却没救……把头埋在屈起的膝盖之间,他的泪水源源不断。求求你,季菲,你一定不能有事,你一定要活蹦乱跳的站在我眼前,听我给你道歉,你一定要知道,伤了最心爱的人的我,有多大的悔意和心痛。如果,你真的生气,那也一定要醒过来找我报仇,随便你怎么处置我都行,就是,一定、一定要醒过来。

郊游出了这么大的事,落水的女生一个星期都过去了还没醒来,学校的愤怒是显而易见的。一番调查以后,学校基本还原了整个事情的经过。重点落在了两个主要打闹的男生头上。倪昕洋告诉学校第一瓢水是他浇的,船桨是他抡的,最后船体侧翻也是他要去拉对面船头的同学造成的,他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在了自己头上,所有一切都变得无所谓。季菲醒不过来让他万念俱灰,伤了她远比伤自己要痛得多,似乎自己承担多一点的责任,他的心痛就能少几分,季菲就会早几天苏醒。在这样的情况下,最后的处理是倪昕洋挨了一个记大过的处分。

愤怒的倪爸爸再度警告顽劣的儿子,要不是他天天去学校求情,要不是班主任帮忙从中说话,按照季菲父亲的意思是强烈要求开除他。倪昕洋闭了闭眼睛,开不开除,他其实也不在乎了,他在乎的惟一是季菲,只要季菲能醒过来,怎么样都可以。

那个夏天,他的念想就留在了医院里,留在了季菲身边。他几乎天天都去看她,却从来不敢走进病房。并不是怕遇到季菲的父母,被他们指责。而是不知道怎样去面对心爱的女孩,一个因为自己的过失而昏睡的女孩。她还不知道他心底的声音,他还有那么重要的话没有告诉她,他还想和她一起做很多很多、要用一生才能做完的事,他想跟她一起分享彼此的未来和人生。

站在病房门外,他一直看着戴着氧气罩的她,他很想当面看着她的眼睛告诉她,这是他最后一次来看她了。明天,他就要跟着父母飞往大洋彼岸的加拿大,在那里开启他们全家新的生活。这个技术移民的申请,就这么在他爸爸已经决定放弃了的时候,突然而至。而他,就这么突然的不得不离开。甚至没有办法面对面的留下彼此的联系方式。下次再见会是何种情景?下次,真的还有再见的下次吗?

想起他们俩聊天时说的那句话,他低低地说,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却绝对足以坚定自己的内心:“你什么时候才能醒来?你这样我没办法告诉你我要走了,我走了以后,该怎么做到不要太过想你?我走了,就请你留在原地好不好?留在原地等我回来找你。无论几重山水、多少岁月,一定、一定等着我回来找到你。因为,你还有没听到的话。你不可以在我不在的日子里走开,也不可以在我不在的日子里走去别人身边。求你,一定要等我,等我回来听我说我还没能说的万语千言,等我回来娶你。菲儿,我爱你。”

季菲醒来是倪昕洋离开A城后的两个星期以后了,看着坐在病床边给自己盛粥的父亲,她东拉西扯的说:“爸,为什么都没有同学来看我呢?”季菲的爸爸没有任何停顿的继续盛着粥:“我谢绝了。你们那是什么破学校?怎么管教学生呢?能让你们出游出这么大的事!” “那……”季菲舔舔嘴唇,终于问出忍了好几天的话,“爸,我记得当时有个同学和我一起掉进湖里,他那时努力的想要靠近我来着,他怎样了?”

季菲的问题,并没有得到父亲的任何回答。咬咬牙,她决定再次问,虽然如今她看见这个动辄会打骂妈妈的爸爸,内心是极度恐惧的,但是对倪昕洋的担心终究还是占了上风:“爸?问你呢,我们同学怎样了?”

季菲的父亲冷冷的把碗朝桌上一顿:“那小子淹死了,当时就淹死了。哼,就算他没淹死,其实也够得上开除。这种没轻没重的孩子就不配做人!”

季菲的心猛地朝下一沉,生死这样巨大的话题,一时间让她难以接受:“爸,你瞎说吧?不可能的,他不会就这么死了的。”

“怎么不会?你自己都昏迷了这么久。这种事关死活的事,我用得着骗你吗?”

季菲狠狠的咬住了嘴唇,生疼生疼,但就算这样也比不了来自她心里的痛感。这是至今为止,惟一一个承诺会永远陪着自己的朋友,但是他走了,那么突然。他明明说好了一起上大学,一起仗剑走天涯的。

几天后,季菲出院了。她躲进自己的小卧室,反锁了门。靠着门,慢慢坐下来,她才开始放声大哭。他曾经说什么来着?“开朗的个性,是自己的。快乐也是自己的”,好的,我答应你,变回开朗的我,让自己快乐。相信我,我一定会做到。相信我,我会活成像你那样阳光灿烂的样子,把你的那份一起活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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