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京都刑狱。
整条走道空无一人,昏暗得看不清脚下的路,只有墙壁上若隐若现的烛光,一抹光线从高处的小窗投射进来,半空中满是尘埃。
牢房内铺着一层干草,女子被绑于刑具之上,身上有几道鲜明血痕,衣衫被血浸染,腿部血肉模糊,原本顺滑的乌黑长发也被血沾湿,状如枯草。
突然远处有人经过,脚步声越趋越近,男子脸上有一条刀疤,看着十分骇人,听到声音他立刻拿起鞭子沾了辣椒水,走到桑绰面前。
“你还挺有骨气,不过经此严刑这腿估计也废了。”刀疤男的声音如同穿梭夜间的鬼魅,幽幽地传进桑绰双耳,“我看你还是招了吧,也不必受这皮肉之苦。”
“休想。”
桑绰身体虚弱,垂着脑袋,说出两个字已经耗费了全部力气,似乎下一瞬便要晕过去。
“那就别怪我了……”刀疤男一甩鞭子,正欲甩上时,忽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抓住了鞭子,将它狠狠扔到地上。
男子戴着黑铜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许是嫌弃这鞭子沾过血,他从怀中拿出一方手帕,手帕是女子惯用式样,角落里绣着一只小小的石榴。
那双眼睛极具威慑力,刀疤脸认出其身份,不敢多言,忙退至身侧。
男子擦净手后,将手帕扔进一旁火盆,手帕瞬时化作灰烬。
他上前抬起桑绰的下巴,摸了摸她的呼吸,又从怀中取出与之前那块相同的手帕,为桑绰擦拭脸上血痕,仿若对待一件珍宝。刀疤脸不知二人关系,却下意识哆嗦起来。
男子深情地凝视桑绰的眉眼,又见她嘴唇干裂,侧头而视,刀疤脸领会其意,忙端来一杯水:“您放心,干净的。”
不过,他好像听到男子同这女子说了些什么。
男子用手帕擦了擦杯沿,递给桑绰,见她难以咽下,下意识想脱下面具,以唇渡水,在手碰到面具的一瞬,冰冷的触感唤回他的理智。他拿手帕沾了些水,小心地擦拭着桑绰的嘴唇,直到她的嘴唇不再干涩,才不舍地放开。
直到男子走后,刀疤脸才敢开口说话:“卫夫人,您认识他吗?”
桑绰睁开双眼,终是能舒了口气,她朝刀疤脸摇了摇头,对那男子的行为感到不解,那人的动作和触摸都让她似曾相识,此人连京都刑狱都敢擅闯,身份定然不低。
“我在刑狱待了十余年,从未见过此等人物,他腰间有令牌,所有行刑人皆无法阻拦。我方才吓得一身冷汗,幸亏夫人沉着冷静,未露破绽。”刀疤脸拍了拍胸口,将水端了过来,“几日没进水了,快用些吧。”
桑绰本想拒绝,可嗓子十分沙哑,终究接过一饮而尽。
“虽说咱们是在做戏,您也演得太认真了,不吃不喝,硬要我们给您用刑”。”刀疤脸愁得脸更黑了,“若被宇文大哥知晓,我们兄弟也少不了一顿好打。”
这些狱卒都是宇文旻的好友,得了宇文旻那么多好处,自是尽心尽力。所以伤口也好,刑具也罢皆是假象,可桑绰还是受了不少苦楚,刀疤脸更是自责,忙将桑绰恭恭敬敬地请到自己的座椅上。
“我看卫夫人留在此处挺好。”刀疤脸扒了个橘子递了过去,“宇文大哥安排的十分妥当,绝不会有人欺负您。”
桑绰叹了口气,橘子吃着也无味,也不知付家如何了,会不会连累他们。
早知如此她还不如一早和离,也算保全了他们。
桑绰看向熟睡的灵犀,这几日两人一直没吃东西,又准备这些伤疤,着实辛苦,幸无他人怀疑。不过看来她得尽快同卫家联系,不能让灵犀跟着自己受苦。
刀疤脸正问桑绰今晚要吃些什么,再次传来一阵脚步,刑狱长廊的石材是特质的,但凡有人靠近便能听到声响,可这脚步与方才的面具男截然不同,乱中有序且不止一人。
桑绰瞬时站回刑具,刀疤脸刚把四周收拾好,来人便提着刀走近。
原来是旧熟人。
惠统领围着桑绰转了几圈,冷笑一声:“来人,将卫晏华……不对,应该是桑绰才是,将桑绰带走。”
刀疤脸本欲据理力争,但哪里争得过秩序井然的御林军,桑绰被绑着直接上了大殿,虽伤口为假,但御林军手下并无轻重,将她一路拖到殿上时,膝盖已是火辣辣的疼。
“皇伯父。”
韶安郡主泪水潸然,不忍直视,对着陛下恳求道,“您要罚就罚韶安吧,此事来龙去脉韶安知道的清清楚楚,她不是欺君,是韶安隐瞒不报。”
先前太后已为付家求情,依着陛下多疑的性子本不该多言,太后只好一边劝着韶安郡主,一边暗示她换种法子求情。
“韶安,付卫两家婚事经哀家的手,若就这么放过他们,皇家的颜面何存?”
韶安郡主瞧出太后的暗示,直接下跪:“皇伯父,昔日皇祖母也只是选定了付卫两家成婚的日子,并未亲自赐婚,皇伯父,韶安求您从轻发落。”
陛下面色沉重,一言不发,叫人看不出是何想法。
“依哀家来看,令他们两人即刻和离,再各打二十大板就是了。”太后侧身,提议道,“毕竟对皇家有救命的恩情,若处死,岂不是令百姓寒心,说咱们皇家知恩不报?”
付祁臻听言,立刻跪倒地上,扬声道:“陛下,付祁臻愿替吾妻……愿替桑绰受这二十大板。”
“你有何资格在此胡搅蛮缠?”刘贵妃怒指着他,转身对陛下道,“付祁臻与桑绰两情相悦,臣妾看不如先关起来,待到此案查明,再行放出。”
陛下倾吐:“允。”
“陛下!陛下!”付祁臻的叫喊源源不断地传来,刘贵妃见陛下面色松动,立刻上前道:“如今不知付祁臻是否参与,也不知他在其中扮演何等角色,如此也是对他的保护。”
韶安郡主还是不肯放弃,继续求情:“桑绰有错,但她曾救了皇祖母,皇伯父可以让她功过相抵,饶她一命。”
“如此,此事便能当做没有发生吗?”刘贵妃反驳道,“且不说这桑绰当真是那叠衣门的刺客,万一背后有什么阴谋,对陛下不利该如何?旁的百姓也便罢了,就说叠衣门的花衣令牌,这令牌的作用有多大,各位心知肚明。陛下当真敢放这样一人归山?”
大殿之上,气氛渐变凝重,刘贵妃此话说中陛下心坎,他眸光一凛,望向桑绰,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桑绰,朕问你,你替嫁入府,究竟目的为何?”
桑绰心知陛下所在意的乃是叠衣门,忌惮的是花衣令牌,赶忙矢口否认:“陛下,叠衣门自先祖建立以来,从未做过危害大盛之事,也未有谋逆之心,桑绰所为不过是收人钱财,陛下明察。”
刘贵妃当下便在一旁煽风点火,她往陛下方向凑近,揪着帕子捂在鼻尖:阴阳怪气道:“是真是假,你们才知,可若不杀,岂不是叫她肆无忌惮,任由她玩弄朝廷于股掌之中?”
陛下暗中思量,当即命人将桑绰打入刑狱,韶安郡主立刻上前,推搡着前来的侍卫,可她一个娇弱女子哪里能打过。
“郡主,别为了我惹陛下不快。”桑绰知晓太后与陛下之间关系紧张,不愿叫她为难。
此时,袁疏携着朱家族谱匆匆赶来,他急忙跪下,向陛下请求:“陛下明鉴,桑绰杀不得。”
“为何?”
见来人是袁疏,陛下面色稍松,袁疏背后是顾家,帝师的身份必须顾忌。
袁疏气喘吁吁,将往事缓缓道出:“下官的母亲是朱王爷的后代,桑绰与下官是一母同胞的亲生兄妹,十年前边塞疫症频发,家父家母双双殒命,下官携幼妹回陈郡祭祖途中,不慎将她遗失,此事陛下也知,下官不敢欺瞒。”
陛下若有所悟地点头,并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袁疏从腰间取出一块牡丹样式的玉雕,呈了上去:“朱家世代相传两块玉雕,是一块桃花玉的正反,一面被雕刻为牡丹,意为繁荣昌盛,另一面则被雕刻为石榴,意为多子多福,家母生前将两块玉雕分别赠送给袁疏和妹妹小影,桑绰的石榴玉雕也转送给了付祁臻,陛下可问询一二,若桑绰真是朱家后人,她的玉雕必然可以与下官的这块相合。”
陛下见此情形,不免犹豫,先祖有言,朱家功绩传承后代,若桑绰当真为朱家后人,便杀不得。
“来人,去取。”
不多时,侍卫拿着从付祁臻身上搜出的石榴玉雕,呈给陛下。
陛下缓缓将它接过,众人不免面露紧张,在他们的期盼与好奇中,两枚玉雕的背面正好相合,恰是一对。
刘贵妃大惊,心有不甘,却只能暂且咽下心中怒火,可她眼珠一转,怎能轻易认输。
“纵是朱家后人,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也得惩罚一番。”
韶安郡主当下便怒了:“阿绰被你从付府亲自抓到刑狱,受尽苦楚,还不算惩罚吗!”
“那便罢了。”刘贵妃假惺惺松了口,“可如今卫付两家的婚事,陛下、太后都知晓,卫将军乃我大盛一员猛将,他的女儿朝廷自是要格外恩宠,不如依照惯例,两家恢复婚约,也算圆满秦晋之好。”
说完,她得意一笑,纵是动不得付家,换个卫家也不错。
“臣女不愿。”
恰在此时,太子带着卫晏华步入殿中。
卫晏华打开木盒,从中掏出几十封付祁臻在书房所写的和离书,呈到陛下面前,镇定自若地说道:“付公子从一开始就同我和离,既然已有和离书,臣女便将此事当真,卫府与付府的婚事就此作罢。”
说完,不给陛下反应的时间,瞬间跪地:“臣女有错,自当受罚,晏华愿替父镇守边塞,此生不回京都,以赎罪孽。”
陛下望着面前的一堆玉雕,陷入沉思,他眉头紧皱,众人也不敢出声,整个大殿寂静一片。
过了许久,陛下忽然轻声道:“朱培川乃大盛功臣,袁家亦是大盛重臣,至于桑绰,朕会下旨,将其释放。”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