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桑昀,其实一开始并不是叠衣门的门主,十年前他高中,被任命为县令,一时风光无限。
怀孕的娇妻在侧,不日便能承欢膝下,美好的日子就在眼前。
可十年前的七夕,他携妻子坐马车路过一小镇时,忽地遇到成堆的难民,围着马车要钱要吃的,妻子本就胆小,当下便动了胎气,马又受了惊,带着车架一路横冲直撞,结果连人带马摔下悬崖,一尸两命,尸骨无存,遗物只有桑昀腰间的那支玉箫。
当桑昀一身素衣路过桑绰时,根本不想把她捡回去。
一方面他身为朝廷官员,却无法为百姓谋福,陷入深深自责,另一方面又是百姓害得自己家破身亡,双层矛盾如同巨石般压得他喘不过气,让他一夜白头。
他与桑绰的相识源于半个饼。
彼时他用身上最后的银钱换了几张干巴的面饼,一转身几乎被难民抢个精光,他护下这最后一个正准备吃时,发现了对面的桑绰,一个小脸脏脏的姑娘。
桑昀一时心软,掰了半个饼给她,桑绰谢过之后却转身将这饼分给了一对可怜的母女。
看小姑娘的谈吐,绝非一般难民,若她继续沦落在难民中,怕是无法重见天日。
于是,一老一少便凭着双脚慢慢走到京都,来到了叠衣门。
“原来如此。”付祁臻吐出一个枣核,拍了拍圆滚滚的肚皮,“你们父女当真是有段缘分。”
桑昀回忆起桑绰幼时的趣事,嘴角微微上扬,说道:“这孩子同我吃了许多苦,也给我带来许多甜,我早就把她当亲生女儿了,叠衣门虽是我的心血,但阿绰做一个小刺客,快快乐乐的就好,何况……”
他内心并不愿意萧长易和桑绰的婚事。
从他发现替嫁之人换成了桑绰,寻找令牌的任务也交给了桑绰,桑昀便对萧长易的行为人品十分鄙夷。
相比之下,眼前这个直啃蒸枣的傻小子对桑绰并没有算计,是个可以托付之人。
“义父啊……”
“你叫我什么?”
“桑门主啊……”付祁臻立刻改了嘴,苦兮兮地玩起了枣,“我吃了好几盆,都拉肚子了,什么时候可以见阿绰?”
他现在是嚼都不想嚼,凭着一股本能在咽。话刚说完,一阵熟悉的腹痛袭来,桑昀还未说话,付祁臻提着裤子就往茅房跑。
叠衣门只种着几棵枣树,有一棵还是数百年的老树,结的枣子又红又大,厨娘做了各种枣味的食物,什么枣泥馅的豆包、红枣枸杞糯米糕,最后直接做成了蒸枣,门内人见枣就跑。
桑昀哭笑不得地说道:“这孩子咋听不出好赖话呢,让你多吃,没让你全吃,我还以为你喜欢呢。”
说完,望着他频繁往茅房跑,桑昀的胡须微微颤动,有些心虚:“哎,我说,唤宋大夫给你瞧瞧哇?”
“不用!”
付祁臻回道,“我可以坚持!”
坚持个屁,这有啥可坚持的,桑昀翻了个白眼,大馋小子一个。
*
桑绰在叠衣门四处寻找桑昀,却遇到了一脸苍白的付祁臻正提着裤子,两人瞬时都被对方吓了一跳。
他竟变得这么沧桑……桑绰心疼一瞬,决定继续冷酷,不能心软。
桑绰转身欲走,付祁臻立即追上去,谁知蹲的时间太久腿下无力,一下跪在地上,恰好抱住了桑绰的小腿。
桑绰转过身想解开束缚,却望着他一双含泪眼怔在了原地。
冷酷不了一点,心软手也软。
于是她好心地将他搀起来,又送回了圆桌前。
许久没有见面,两人一下竟不知如何开口,桑绰瞥见桌上的蒸枣,心中害怕,赶忙将其往他身前推了推,说道:“吃枣。”
付祁臻不动声色的往另一边移了移,也打开了话匣子:“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桑绰心里满是疑问,刑狱里一点苦没受,她清楚是宇文旻的帮忙,无论是刑具还是板子打在身上都只是轻飘飘地,好似棉花一般。
“付家……”
桑绰猛地站起身来,随后又泄了气坐回去。她如今已不再是卫晏华,那些事与她已毫无瓜葛,可静下心来仍十分惦记。
她一抬头,看到付祁臻那熟悉的眼神,便直接捂住他的双眼。萧长易在远处看到这一幕,面色虽如往常一般,可背在腰间的双手却隐隐有血珠渗出。
两人正纠结,门外忽然乱糟糟的,桑绰携付祁臻到门外一看,士兵跟着惠统领守在门外,而房子四周皆被士兵围堵,分明是来抓人的。
“这是何意?”
桑昀挺身而出,对着不怀好意的惠统领,丝毫没有惧怕。
叠衣门素来隐蔽,官府如何知晓他们住在这里,桑绰低眉一想瞬间清楚,愤怒上前:“原来你们放我回来,是为了跟踪我,找到叠衣门的所在。”
“还算聪明。”惠统领嗤笑一声,“不过现在才想清楚也太晚了些。”
桑绰也冷笑道:“放我是陛下旨意,惠统领此举是不把陛下放在眼里吗?”
“不用激我。”惠统领侧过身不再看她,“此番来此我也奉了陛下旨意,只要叠衣门交出花衣令牌,自愿臣服,陛下有旨,叠衣门过往既而不咎。但若不愿交出,入了大牢,几副刑具下来还是要交,所以我奉劝你们还是识相些,早交出,你我都省力。”
桑绰也听明白了。
她一直以为花衣令牌在刘贵妃手里,刘贵妃与陛下同心同德,令牌自是由陛下保管,可听这意思,令牌被刘贵妃独吞,现下只有将令牌恭恭敬敬地交给陛下,方才有一线生机。
只是,如何从刘贵妃手里拿回令牌,十分棘手。
“我是门主,抓我即可。”桑昀暗暗将桑绰往付祁臻怀里推,“花衣令牌是叠衣门的至宝,本就是叠衣门的东西,用我的命换门内众人,不必牵连他人。”
“抓你,本就是此番目的。”惠统领朝后弯了弯手,两个士兵立刻上前给桑昀戴上刑具,桑昀一边被绑,一边喊道:“不用管我。”话未说完,嘴边被白布堵住,压了下去,
惠统领挡着桑昀离去的背影,熟络地朝付祁臻打着招呼,似乎两人真是许久未见的好友一般。
付祁臻根本不给面子,直接骂道:“人作畜生学的倒是相像。”
惠统领变了脸色,不再多言,转身冷冷说道:“若要救他,拿令牌来换。”
“我知道在哪儿。”桑绰望着惠统领离去的背影,紧握双拳,心乱如麻,她深呼了口气,缓缓道,“不过得先进宫。”
*
夜凉如水,桑绰坐在后院的台阶上,仰望漫天星辰,萧长易从暗处缓缓走到她身旁,掀起衣摆轻坐下来。
桑绰眉头紧锁,望向熟悉的萧长易,终是松了口气,暂时忘却心中烦忧。
“师兄的任务结束了,便在叠衣门主持大局吧。”桑绰话未说完,萧长易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你别去。”
桑绰微微一怔,并未抬头与他对视:“我要去,我一定要救他。”
萧长易缓缓松开手,苦笑道:“猜到你不会答应,可这次不同,分明就是个圈套!”
桑绰如何不知,可桑昀被压入刑狱,若无动于衷,难保他们不会鱼死网破,桑昀养育她十年,给了她一个家,纵是龙潭虎穴,她也非闯不可。
“师兄。”
桑绰欲言又止,抬起头,犹豫不知如何开口,她咬着下唇,“你是锦级刺客,接触的都是皇亲,我们相伴这么多年,你的品性我最清楚。告诉我,昔日替嫁之事你是否早已知晓?还有,卫姐姐寻人替嫁,当夜任务突然变为寻找花衣令牌,与你有关吗?”
萧长易静静看着地面,思绪万千,桑绰心里有了猜测,却还是不愿相信:“为什么?”
“阿绰,我绝不会害你。”
“我知道。”桑绰心中五味杂陈,追问道,“但我想知道真相。”
萧长易轻轻握住她的双肩,沉思片刻:“其实,那是我的任务。”
风声阵阵,打破静谧沉思。他深吸了口气:“我的任务就是找到花衣令牌。”而那夜的密信,也是他的,只是一时失误,将信件错发给了桑绰。
桑绰想到信件上的密语,俘获芳心……她望着萧长易,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你是锦级刺客啊,为何会……”
为何会以身入局?
萧长易摸了摸她的头,轻声笑道:“这是我与门主的一个约定,我知道令牌和门主,你定会选择门主,放心,师兄一定会护着你的。”
月光如银,照映着两人的倒影,桑绰冲他笑了笑,心里却蒙上一层薄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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