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在出租屋默默整理出一些不再属于那段感情的物件。
打算找个机会把它们寄给罗奇,也算是对这几年的羁绊有个终结。
我依旧按时打卡上班。
至少在我工作的这家小诊所里,有待我如亲人般的同事。这里节奏平缓,没有大医院的紧迫,于我而言是恰到好处的容身之所。
两年前刚毕业的我,几经辗转,最终落脚在这家偏远地区的诊所。这家诊所深藏在安城东南部的旧街巷里,四周聚居着大量新移民与难民。他们大多来自印度和非洲腹地,许多人连最简单的英文词句也听不明白。两年工作下来,我竟也耳濡目染地学会了几个印地语短句。如今的我,已能对着惶恐的患者清晰地说出“深呼吸”、“别紧张”这样的安抚之词。
选择这里,与我自身情况密不可分。
毕业前在医院实习时,我曾几度在手术室晕厥……只因穿着厚重的铅衣,在设备前全神贯注操作数小时。自那以后我便明白,自己的身体已无法适应高强度的工作节奏。于是,我成了同届毕业生里最晚上岗的一个,也是唯一放弃医院高薪职位、选择屈身于小诊所的放射技师。外人看来或许不解,但我心里清楚,这不是退缩,而是为现实选择一条能长久走下去的路。
我迫切需要这份稳定的收入。它得覆盖学生贷款和日常开支,也得兑现我定期探望姜叔叔一家的承诺。但分量最重的,还是我这副身子骨带来的担忧。我明白这场健康之战漫长无比,而此刻,这份工作带来的医保,是我未来药费和治疗费最实实在在的保障。
“早上好,Nancy。”前台传来普瑞玛奶奶熟悉的声音。她总是身着绚丽的纱丽,佩戴各式金饰,灰白的长卷发优雅束在脑后,衬得眉心的那点朱砂格外慈祥。
年过六旬的她,是诊所名副其实的‘奶奶’,把我们这些年轻人都当作自己的孩子。她会给哭闹的孩子塞颗糖果,耐心倾听候诊病人的家长里短,更会在诊所临关门时,迎进最后一位匆忙赶来的患者。“不忍心看他们在急诊室苦等”她总是这样轻声解释,眼底是温和的坚持。
“早安,普瑞玛,这身纱丽的颜色真衬你。”我路过前台时放慢脚步。
她正编排着预约表,闻声抬头,笑容舒展开来。
“谢谢你,亲爱的。”她俏皮地眨眨眼,指尖轻点检查室方向,“快去吧,皮尔斯先生已经到了,还给你带了一小瓶他自家熬的苹果酱。”
候诊区里,三位印裔老人正低声交谈。普瑞玛俯身在我耳边轻语:“穿红纱丽的那位太太,等会儿多留些时间……她儿子的签证,昨天又被拒了。”
我点点头,转身走向走廊尽头的诊室,准备开机预热设备。
“Nancy...”
一个略带沙哑的女声从隔壁诊室传来。是我的同事兼好友蒙娜,她正从门缝里探出半个身子,脸上带着神秘兮兮的表情,“一会儿过来一下呗?有件事想跟你聊聊...”
“你怀孕了?”我压低声音,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确认走廊无人。
蒙娜没有立刻回答。这个比我大一岁的黑人女孩有着最灿烂的笑容。去年年初她经历意外流产后,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和男友的争吵更是雪上加霜。如今她和新男友才交往不到半年,正是蜜月期……各种念头在我脑中乱窜,心不由得揪紧了。
“What? No-nono! 你想太多了!”蒙娜突然噗嗤笑出声来,刚才凝重的气氛瞬间被她的笑声打破。她故意卖关子似的眨了眨眼,“等午休时我再告诉你吧,先留个悬念。”
她说着利落地戴上橡胶手套,站起身来高我半头,轻轻推着我的肩膀往诊室走:“侦探小姐,先停止你那些疯狂的推理。你现在先专心工作!”
走到诊室门口时,她突然又转身凑近我耳边,带着她常用的椰子味洗发水的香气,压低声音说:“不过确实是很重要的事,需要你帮我出主意。”
我点头应下。
午休时分,诊所附近的小公园里树影婆娑。
“所以……他真的求婚了?”我望着坐在长椅上的蒙娜。
其实我一点也不意外,因为我认识的蒙娜是个情感炽烈的女孩。她渴望谈一次轰轰烈烈的恋爱,她的新男友也是如此。两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相遇,注定会迸发出强烈的火花。
蒙娜抿嘴笑着,嘴角浮现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她突然将左手伸到我眼前,无名指上一枚精致的戒指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Ta-Da! 三天前的事了,”她得意洋洋的声音里浸着蜜意,“在摩天轮升到最高点的时候,他突然单膝跪地……哇哦……我手里当时拿着可乐,差点洒到身上!只可惜当时你不在旁边,我没机会记录下来……”
“太好了,蒙娜,我真心为你高兴。但你也要想清楚,毕竟你们交往的时间不长……”我轻轻拥抱了她。
“我知道,我知道亲爱的……我又不会马上就和他结婚,我也得了解一下他的家庭情况。”
树影在她脸上摇曳,斑驳的光点跳跃在她新画的眼线上。蒙娜无意识地转动着无名指上的戒指,眼底尽是藏不住的幸福。
“他说……等以后存够了钱,就带我去尼日利亚见他的家人。”
一阵莫名的感触突然攫住心脏,我的呼吸微微一滞。
等以后存够了钱……
多年前,似乎也有人对我说过类似的话。
以后……是个很遥远的概念,那会是多久呢?
“Nancy,你还好吗?”
蒙娜关切地碰了碰我的手背,指尖的凉意让我微微一颤。阳光透过叶的缝隙,在她崭新的戒指上折射出的光泽像极了那年圣诞树上闪烁的彩灯。
“我没事,”刚开口,手机突然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屏幕上显示着“未知号码“。
“蒙娜对不起,我接个电话。”
我对蒙娜示意,走到一旁按下接听键:“您好,请问是哪位?”
“您好,是白念夕女士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的男声。
“对,我就是白念夕。”
“这里是卡城警察局重大案件组,我是迈克·米勒探长。关于2002年平安夜发生的那起案件,我们有一些新进展需要与您沟通。”
听筒仿佛瞬间变得滚烫,我的手指猛然收紧,指节绷得发白。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
一下,又一下。
这个尘封在记忆最深处的日期,像一枚突然被拔掉安全栓的炸弹,在耳边轰然炸响。
“您请讲。”
我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
“对不起,白女士,我的意思是我们需要和您面谈,毕竟有些事情在电话里无法透露。”
“我理解,请问需要我什么时候过去?我目前在安城,距离卡城也比较远,我需要尽快订机票。”
米勒探长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其实,您并不需要为此来卡城。明天上午十点请您到安城当地的警察局,我们会安排视频连线来完成这次问询。”
“好,我懂了,这样很方便。谢谢您,明天见。”
挂断电话时,我才发现掌心已布满细密的汗珠。
蒙娜担忧地凑近:“出什么事了?你脸色不太好。”
我勉强摇摇头,示意她别担心。
十五年前的阴影,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再度笼罩了我。
或许,它从未真正离开。
我何尝不知道,餐厅的保险柜完好无损,母亲随身佩戴的首饰也一件未少……即便案犯已经落网,可卷宗里那些无法自圆其说的细节,像一根根尖刺,早已深埋在我心里。
只是我像个怯懦的孩子,年复一年地用“已结案”这三个字编织成茧,将自己紧紧包裹在虚假的安全感中,浑浑噩噩地,竟也走过了这么多年。
直到体检报告上那些冰冷的数字,为我所剩无几的生命钉下清晰的倒计时。
是啊……如果连真相都找不出来,我凭什么资格,去面对另一个世界的爸妈呢?
改动了好几次,都没有留言,好伤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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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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