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其实它不是很记得清时间。
自打出生以来,它就住在山林里,青山绿水,竹林幽幽,苔藓生在树干,日月交替就算作一日。而如今,它也不知道自己活了多少个日夜了,这种日子,过一年是新鲜,过了一百年就是枯燥了,它学前辈们去讨封成人,却从来没成功过,反而还把自己搭了进去。
人类的笼子是用阴干的竹条编的,其实这种东西根本关不住它,随便咬几口就断了,但是它不太想这样干。
柴房里不能点火,唯一的光源就是那扇窗子,阳光斜下,它换了个动作趴着,让头垫在竹笼的网格间,这样不至于趴的太难受,也正好可以看见阳光,只是看上去有点吓人,像是死了。
其实真死了也没多大关系,它活了太久太久啦,没有人来帮它渡劫,渡不了劫它活再久也只是一只黄鼠狼,比普通黄鼠狼看起来机灵一点罢了,
可能这个小柴房就是它这一辈子的终点了吧。
想着,它缓缓闭上了眼。
吱呀。
是柴房大门被推开的声音,思绪被打断,它抬眼望去,正午的光步进,来取柴火的还是那个侍女,它不是被这个女人抓回来的,但是被关在这里后,这女人每次来都要莫名其妙地踢一脚笼子,烦的要死。
想着,它把头埋回了肚子里,缩成一团,好像这样就是安全的了。
但今天侍女没有直接走进来。
她刚迈进一只脚,突然侧过身朝身后欣喜地唤到:“小姐!快过来!我给你看个东西!”
“嗯?”刘溪儿听到侍女喊她,往柴房走去,走到门口,她问侍女:“怎么啦?”
侍女往她身后瞧了瞧,确认四下无人后,把刘溪儿搂进了柴房。
刘溪儿懵懵的又问她::“燕儿姐姐,到底怎么啦?”
“嘿嘿,”那侍女笑了笑,“这不是有点新鲜玩意想给小姐你看嘛,我得看一哈夫人和逢春在不在你身边嘛,万一被发现我可要挨骂啦!”
“唔……不会的啦。”
柳乔巧哭笑不得,还是由着侍女把她带到了竹笼前。
随着和侍女一起蹲下,柳乔巧看清了竹笼里的它。
“哎?这是?”
少女一声轻唤,它抬起头。
看见了这一屋冰冷的牌位。
上官羽鹭已经走了,走的时候男人并没有把祠堂的门关上,它看了看屋外,又把手伸进袖口,从里面拿出一小枚铜镜看了眼自己,它还穿着它和刘溪儿第一次见面时她穿的那身黄裙,还梳着那时的双髻。
后来别人都和它说:小姐,哪有人这么大还梳着双髻啊。
可是它不是人啊,刘溪儿也不会再长大了。
它学着人的样子,穿着故人的旧物,思念着故人,得来的却是带着腥风的巴掌。
“你不是……你不是溪儿!”
刘夫人情绪激动,巴掌落在它的脸上,身旁的侍女吓了一跳,连忙把它抱进怀里往后躲。
“夫人!这是小姐啊!求您了不要再打她了!”
那一天,院子里有好多好多人,它其实不怎么下山,那是它第一次见到那么多人,但却从未感受到前辈们说的人间真情,它只觉得害怕。
每一双眼睛都在盯着它。
抱着它的侍女抖的厉害,把它罩得严严实实,透过腕臂缝隙,它听见刘夫人哭得肝肠寸断。
“它是个妖怪!它不是溪儿!我的溪儿啊……你在哪里啊……娘只有你了……你去哪里了啊……”
侍女抱着它的头,压在胸口,它什么都看不到,却感受到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滴落在了它脸侧——那是侍女的眼泪。
“没事的小姐……没事的,夫人就是太多天没找到您太着急了,您不是妖怪……您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孩子……”
侍女哭着安慰它,声音都是断断续续的。
它知道侍女为什么要安慰它,因为刘溪儿之所以赌气跑到后山去,就是因为刘金三骂她是个妖怪,骂她不得好死。
它沉默着,最后在侍女怀里闭上了眼。
仿佛跌进了浓厚的黑夜。
拿起一盏长明灯,微弱的火光又牵引着它走出沉闷的夜,就像那是少女惊叹一声后,把它从竹笼里抱了出来。
“你走吧。”
那天后,它被少女抱回了房间里喂养,每一日,它就趴在少女膝上,听着少女弹琴,看着她给好友回信。
偶尔阳光正好,少女就抱着它出去,也走不了多远,就在闺房的小院里转一转,少女轻轻抚摸它的头,温润的声音传来。
“你是从后山来的吧,看样子你也恢复的差不多了,择个日子,我把你送回去吧。”
“不要待在这里,这里只是一个大一点的笼子。”
闻言,它看向四周,全是高墙,只望得到天。
甚至不如这黑夜里的长廊,一眼望不到尽头。
长明灯的光芒照清梁柱,它停住了脚步。
刘夫人便是在这里吊死的。
那日是怎么散场的呢,记得最后是刘金三来了,一声怒吼所有人都退下了,侍女连忙抱着它跑了出来。
它悄悄探头,看见刘夫人跪在地上,扯着刘金三的衣摆哭。
“老爷啊!她真的不可能是我们的女儿啊!”
刘金三一脚踹上她的肚子,她跌坐在地上,头发散在肩头。
刘金三“呸”了一声,咒骂到:“你个疯子!疯婆娘!老子娶了你真的是倒霉!”
再后来到事,它居然还记得清楚。
那夜侍女哄着它睡了,但它其实一夜都没阖眼,待到天光放亮,它听见侍女的尖叫贯穿刘府。
“啊啊啊啊啊啊啊!夫人悬梁了!”
刘夫人下葬的第二天,刘金三给祠堂里添了两张牌位,两张牌位都是他亲手雕的。
它躲在供案下偷偷地看,刘金三满眼疲惫地雕好了刘夫人的牌位摆了上去,到了那个空牌位,他手上的刻刀却怎么都落不下去。
这时一个裹着黑袍的男子走了进来,在刘金三耳边说了什么,刘金三长长叹了口气,然后把空白牌位摆了上去。
也是当夜,刘府锁山阵大起,它失去了大部分法力,只能勉强维持人形。
同一时间,刘溪儿的贴身侍女逢春不见了。
辞别长廊,它又回到了那个小院子。
园中有一棵玉兰树,刘溪儿还在的时候,玉兰花开的很艳,而今,只剩枯枝还立在这里。
它抬手轻轻扶上树干,又想起了离别那日,少女同它说的话。
那日阳光明媚,微风轻柔,少女将它送到山脚,对它说:这里真是个好地方!我若是要逃出这牢笼,就往这里跑!
它怔怔地望着少女的笑颜,心想:好啊,你想要逃走的时候,我来接你。
本以为再见会是期翼着的自由,谁料结局居然是生死相隔。
你逃跑那日没有告诉我,也没有告诉你的朋友,大家都在找你,我也在找,只是你走的太远了。
等我追上你,你已经在洞穴里的河水里没了气息。
我本来是为了带你走才修炼的人形,最后却用在了这里。
我把你从河水里拉出来,抱着哭了好久好久,最后我看了你的记忆。
复杂的情绪堆积在心头,恨呐、愤怒、难过,自我出生以来我从来没觉得那么煎熬过。
那一刻,我发誓要替你报仇。
其实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你觉得我像人还是像物?
我觉得我现在二者都不像了。
长明灯的灯油被浇在树干上,火星向上攀延。
再让这棵树为你开最后一次花吧。
它想着。
.
夜色寂寥,溶洞里只有水声回荡,柳乔巧浑身湿漉漉的,裹着毯子和逢春肩靠肩坐着,两人都低着头,沉默着不说话。
柳乔巧手里攥着一根麻绳,麻绳很长,一直延伸到溶洞的溪潭里,突然水面波动,一个人探了出来。
“咳咳!”
李之鸣浮上水面咳了两声,柳乔巧听到声音甩了毯子连忙起身去拉他。
李之鸣却摆了摆手,他一把把湿漉漉的前发摸上额头,说到:“拉绳子!找到了!”
“找……找到了……”逢春如同大梦初醒,扑倒在地上,又挣扎着起身,哆哆嗦嗦地和柳乔巧一起攥住绳子,拼了命一样往上拉。
李之鸣则是往岸边游,恍然间,抬头看见洞隙洒下的月光,他好像又听见了女孩的嘻笑声,那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声音吧。
久到面容都模糊。
绳子系在女孩的腰间,被拉出水面那一刻,昔日友人忙不迭地拥了上去,顾不上河水冰凉,跳动的心和僵硬的躯壳紧紧相连。
撕心裂肺的恫哭回荡在月色里,仿佛要把心肺都呕出来。
李之鸣站在岸边,向前走了几步,伸手想要说些什么,突然想起了上官羽鹭好久之前说的话。
之鸣,你不懂。
李之鸣垂下眼。
他那时确实不懂女孩之间的情谊,他以为所有的书信中断都是利益牵扯,不曾想过如此纯粹透明的遗憾。
但他又如何不能共情此刻的女孩们呢。
时隔六年,又有人淹死了在李之鸣面前。
脊背靠近石壁,李之鸣的腰弯了下去,额头抵住膝盖,湿漉漉的鬓发贴在颊边,挡住了他的表情,只能听到苦苦的一声笑。
.
夜风萧瑟,上官羽鹭站在山顶静静地看着脚底下的刘府,火焰从一方小院里蔓延开来,逐渐的越扩越大,家丁纷纷惊醒,尖叫声此起彼伏,一桶桶水浇向火焰,却怎么都浇不灭。
最绝望的是院落的门都落了死锁,怎么都打不开。
惨叫声、哀嚎声不绝山谷。
夜风又过,撩起上官羽鹭的鬓发,上官羽鹭“嗯?”一声,好像有人问了他什么。
他的答复是一支竹笛。
笛音奏响,夜色刘府里一切的故事都由一盏长明灯了结。
晚安,刘溪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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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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